听完沈银星的话,宁不羡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待她将来在沈家站稳脚跟,谋夺完了沈貔貅的财产后,那只多嘴的貔貅还是一剂毒药送上西天为好。
她闭了闭眼,睁眼时眼眶已然发红:“对不起,打扰星弟了,我这就走。”
说完,她转身就走,边走,眼泪边簌簌往下坠落。她一声不吭,只用手将其胡乱抹去,在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水渍。
沈银星果然追了上来。
他本来就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而宁不羡虽说是他未来的嫂嫂,实际年龄却也只是和他相仿。
小少年从哥哥口中听到了未来小嫂子的坏话,未经证实,便兄弟同仇敌忾,想要帮着哥哥欺负一下,给这个未来小嫂子一些下马威。结果这小嫂子竟然完全不接他的话,扭身就走,拳头砸在了棉花上,他心有不甘,几步追上来,扭着宁不羡的肩膀将她扭回了自己那面。
素白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宁不羡犹在抽噎着,弱弱地开口问道:“还……还有事吗,星弟?”
沈银星整个人有点懵。
他的手上当即便卸了劲,宁不羡手腕上的衣物一松,明晃晃地露出了被他握过的一个五指印。
沈银星怔怔地收回手,嘟囔了一句:“我现在手劲这么大了?”
当然没有了,那是她转身的时候刚撒上去的腻子粉,谁抓谁现五指印。
虽然说骗小孩子不好,但宁不羡没什么羞耻心。
她咬着唇,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我……我以为当初郎君是喜欢我,所以才……既然郎君不喜欢我,那他为什么要娶我啊?”
沈银星自小长在母亲和兄长身边。
他的兄长口舌之利,杀敌一万自损为零,母亲虽说长得有弱柳扶风之姿,但一开口的泼辣却仿佛是能倒拔垂杨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自己跟前哭成这个模样,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只知道自己大概是闯祸了。
宁不羡似乎被他拽住了不敢走,便坐到了他方才躺过的大石头边,红着眼睛望着鱼塘发呆。
沈银星见她不说话,更乱了,想把自己的袖子伸过去给小嫂子擦眼泪,又怕人家嫌弃。
他抱着手绕着石头走了三圈,终于——
“沈小郎君!是不是你?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池塘里的鲤鱼是住持亲自喂养的,不能钓!”
乱转的少年身形没哄好小姑娘,却不巧引来了小和尚。
沈银星低叫了一声:“不好,快走!”
随后便二话不说地拽起了石头上还没反应过来的宁不羡撒腿狂奔。
少年男女奔跑在山间,身后是又一次发现钓竿的小和尚气急败坏的大叫。
不知跑了多远,宁不羡感觉自己半条命就要交代了的时候,沈银星终于停了。
他折身回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不羡的表情:“你不哭了吧?”
宁不羡气喘吁吁,十分想对着他怒吼,哭你娘哭,气都不够喘了还哭!
她干着抽噎了两声,摇了摇头。
沈银星在她跟前半蹲了下来,高挑的个子,终于与她目光齐平。
他开始祸水东引:“你别怪我啊,坏话都是沈明昭那个王八蛋说的,他打小就嘴毒心黑,我娘说我三岁的时候他打碎了我爹生前的遗物,怕被我娘抓着打,结果二话不说直接推我头上,我那会儿话都说不齐全,他赖了我又说给我带糖,最后我打替他挨了,糖是半块都没见着。所以你别在意啊,也别担心将来他欺负你,他要是欺负你,你找我娘揍他就是。”
宁不羡摇了摇头:“我不怕他欺负我,我只是担心他不喜欢我。”
“对啊!”沈银星也跟着同仇敌忾起来,“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娶你啊?什么人啊这是?”
宁不羡一边吸鼻子一边摇头:“不知道。”
一个一问三不知,一个三句话不离“我哥混蛋”,就这么胡乱地混过了一下午。
*
晌午过后,宁不羡与宁夫人上车回府,送完客人的沈银星谢绝了罗氏一并带他回去的好意。
沈银星一向不喜欢罗氏的装腔作势。
罗氏也不强求,只叮嘱他记得到点回家吃饭,不然他二叔会担心。
沈银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必,我直接去官署找昭哥一同吃。”
见他把沈明昭抬出来,罗氏也不好再多说。
正如宁不羡所想,沈明昭不到而立之年,便已官居四品,且握有实权,着实是前途不可限量。沈家其他人即便再怎么觉得长房势弱,也终究要给他几分薄面。
沈银星从罗氏的嘴下脱身后,真去了户部。
他从幼年时,沈明昭还在下头司主事官的时候,沈银星在家中是受了二房的气或是挨了母亲的打,就会蹿去找他哥哥蹭饭吃,在这里年头呆的久一些的从官们都认得他。故而他甫一进门,那些熟悉的老吏们就都冲着他嘻嘻逗弄:“哟,二郎又挨揍了?”
沈银星闻言便拿眼睛横回去:“谁挨揍了?!”
“切,谁信啊?不挨揍怎么又离家出走了?”
沈银星没理那些笑话他的老吏,径直往他哥的办公所走,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从内传来的刁钻至极的训诫声:“青州的丈量册是仓部的哪位同僚画的?画工真不错,待在我这可惜了,什么时候翰林院招画师了本官去给他引荐一下?”
而后,就是仓部主事羞愧至极的道歉声:“是下官监察不力,上头的田地和池塘标注错了也没核查出来。”
沈明昭淡淡道:“没事,好在青州的百姓不会依着这张册子去垦荒,不然真是饭没吃到,人先淹死了。”
仓部主事拾起了错漏百出的丈量册:“下官这就拿回去修改。”
“算了,有这么多时间再去把犯错的人找出来训斥,不如赶紧改完,还有上半年的黄册尚未统计完成。”沈明昭留下了青州的丈量册,放置到了自己的案几边,打发走了仓部主事,他又转向度支主事,“之前去饭银处,有不少同僚反应不清楚月俸中被扣的条目细则,你去一趟御史台,请那边罗列出具体的纠察扣俸的清单,整理好之后拿去饭银处,给扣俸的同僚们核对。另外,新来的宁度支虽为女子,但她是陛下亲自委命的官员,别说不该说的话,这点不必本官多提醒吧?”
度支主事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说完,沈明昭便坐回了案几边,提起笔,开始亲自修改青州那本错漏百出的丈量册。
度支主事赶着去御史台,和躲在一旁窥视的沈银星直接撞了个猝不及防,他怒道:“现下乃办公时间!何人……二郎?又挨打了?”
沈银星:“……”
屋内的沈明昭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二郎?”
沈银星从门外探出了脑袋,嘿嘿笑道:“昭哥……”
下一刻,沈明昭的头就又低了回去:“我今日没空管你,饿了就自己去饭堂用饭,用完饭就赶紧回去,别让母亲担心。”
“你今晚又不回府?”
“不回,你帮我跟母亲问个好。”
“……哦。”沈银星难得乖巧地点点头。
从供职户部起,每逢月末、年中、年末,就是沈明昭最忙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天天睡在办事处的那张硬铺板上,没什么休息的时候。不过沈银星明白,昭哥这么卖命地办公,都是因为父亲早逝,打小,作为长兄的昭哥就要一个人扛起照顾他和母亲两个人的责任。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沈明昭,哪怕他再嘴毒心黑,他也是沈银星心里最好的哥哥。
他正要转身走,那头原本画着图册的沈明昭忽然想起一事,抬头叫住了他:“对了,今日你见到宁府那位二姑娘了吗?”
“……见到了。”
沈明昭原本是想探探宁不羡表现如何,有没有对得起他给的礼物,结果却见沈银星神色古怪,脸色发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银星终于想起来他要质问的话:“哥,人家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不要耽误人家,好歹比人家大十岁呢你……”
最后小半句的话,就基本上淹没在含糊的嘟囔声中了,他怕沈明昭听清楚了,揍他。
可惜,沈明昭的耳朵没问题。
他眯了眯眼:“她连你也下手了?”
沈银星不明所以:“?”
*
次日,宁不羡又收到了她未来郎君送来的礼物。一只插着杨柳枝的观音净瓶,瓶身线条流畅,做工乃上品。
府内众人皆道,二姑娘她们昨日受沈家之邀去寺庙礼佛,想来沈家是对二姑娘满意,故而送的回礼。
阿水捧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白瓷净瓶,不住地啧啧称赞:“姑爷对您是真的好啊,三天两头送东西,还一次送的比一次风雅。”
唯有宁不羡望着那净瓶中呈水插着的一支杨柳枝,呵呵笑道:“呵,柳絮即是杨花,杨花呈水于净瓶,他这是在骂我礼佛之时还水性杨花,勾引他弟弟,玷污佛门清净。”
“呃……”阿水闻言讷讷地放下了瓶子。
宁不羡闷声道:“……该死的沈貔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