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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细语良宵山中来异兽 欣闻逸事阁上睹妖星

荒江女侠方玉琴自复父仇后,和伊的师兄岳剑秋奔走江湖,席不暇暖,专以锄恶诛暴、拯善扶良为天职,想要代这五浊尘世聊除不平。绿林枭雄、水国大盗,被他们诛戮的也不知有多少,而和他们最成敌对、形同水火的就是峨眉派,所以最后来昆仑、峨眉两派竟约在少华山比赛剑术。幸有清心道人和龙真人不远千里而来,代他们两派排难解纷,免去一场空前绝后的流血惨剧。而琴剑姻缘也于此时宣告圆满,侠女奇男卒成有情眷属,也使读者皆大欢喜。

而女侠听从一明禅师的训言,便和剑秋在昆仑山上住下,借此稍避尘嚣,一清心灵,把数年来的雄心侠气,暂且收敛。但一明禅师因为碧云寺中只有客室,不便为他们添设新房,为双栖双宿之所。恰好在寺后碧云崖下,乐山、乐水二沙弥新近借悬崖凹处开辟出一个碧云洞来,里面有一间石室,十分幽深,冬暖而夏凉,他们常常在此洞中看书弈棋,视为奇境。因这洞并不黑暗,石室之外,有穴通天,阳光从那里射入,映得一室光明。且种着花卉,凿着方池,池中养五色小鱼,使人有濠上之思。所以禅师便叫琴剑二人住在其中,代他们设下床榻以及一切日用器物,虽不华丽,而皆洁净。涧上有流泉经过,水声淙淙,如鸣琴瑟,使人聆之,悦耳清心。故自琴剑住了进去以后,乐山、乐水戏称之曰琴瑟洞。山洞深处,变为销魂蚀骨之所,又岂当时所能料及的呢?琴剑二人的婚后风光,便在这昆仑山上欢度,与庸俗的夫妇却又不同了。况且他们二人历经艰难,坚贞勿渝,彼此的爱情可说坚如金石,生死勿渝了。每日妆毕即往寺中侍奉一明禅师、虬云长老,静参禅理,研讨剑术。暇时又和乐山、乐水舞剑为乐,徜徉于青山之巅、白云深处,胸襟更是清高而光明。

那时候孝子陈景欧在山上多年,亦已学习武术,禅师因他天赋特厚,未始不是可造之才,所以亲自教导。而陈景欧的武术也已有显著的进步,他因以前佩服女侠和剑秋的,故常要向二人请教。二人对他也刮目相看,有时一起谈谈,不胜唏嘘。玉琴尤惦念黄鹤和尚不置,琴剑二人乘着闲暇时候,便把这碧云洞徐徐修葺,在洞外又筑了两间新房、一座茅亭,可以憩息坐谈之所。玉琴就题这亭子的名为碧云亭,旁有小廊,便是他们的龙驹和花驴食宿之处了。他们因在山上丝毫用不着此物,因此鞍凳也不加,任那一驴一马自由出入。但可怜龙驹花驴在这昆仑上,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何处驰骋?也只有鸣风嘶月。山中的岁月,优哉游哉,有快乐而无忧虑。琴剑二人时时登高以望远,坐茂树而终日。禅师因为他们并非成佛之辈,而是风尘奇侠,所以也不勉强他们诵经拜佛,很给他们以自由。

光阴迅速,转瞬间已是三年。这一天正是七夕晚上,琴剑二人从禅师处告退出来,走向碧云洞。凉风拂袂,玉臂生寒,剑秋握着玉琴的柔荑缓缓而行,指着洞口的碧云亭说道:“琴妹,如此良宵,我们且在洞外赏玩些夜景何如?”玉琴答应一声,二人遂至碧云亭上,各就石凳坐下。亭旁苍松甚多,天风浪浪,吹着松树,如有波涛澎湃之声。

玉琴坐在剑秋的对面,一手支颐,仰观天空,繁星棋布,宛如一片广大的蔚蓝色幕上镶着许许多多的小镜子,闪闪烁烁的甚是光明。而银河一道,横亘天空。玉琴指着星河边的两颗星星问道:“那就是牛郎织女星吗?传闻双星一年一度会于银河,互诉别离之情,一年一度的聚首,似乎相隔甚久。在人世视之,必以为离多会少,乐不胜哀。可是双星终古如此,永久勿变,细算起来他们的相会,比较人世的夫妇,岂不仍是多了些吗?”

剑秋点点头道:“琴妹之言不错,别离的滋味虽然难受,然而别后重逢,自有一种喜悦,这也是非言语所可形容的。记得当初我们在曾家庄时候,曾有一度分散,别后的思念是如饥如渴,无物可慰。可是后来忽然在红叶村中一度重逢,又蒙琴妹和云师救我出了石窟,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的。至今思之,犹津津然有回味呢。”

玉琴向剑秋瞧了一眼道:“本来你在那时太鲁莽了,岂是爱我者所忍出此?现在你该知道我的心了?”

剑秋连忙赔着笑脸说道:“请琴妹原谅,若不是我爱琴妹,我哪里会如此?但事后追思,我确乎太鲁莽灭裂。好在琴妹是爱我的,也绝能相谅。琴妹是圣洁高尚的侠女,这样越显出你的至上人格来,宛如一时的浮云,总是掩蔽不了皓月的光彩。”

玉琴微笑道:“你这样恭维我,使我愧对不敢当了。你说别后重逢的快乐不是言语所可形容的,那么我们在山上同居三载,每天厮守在一起,你也觉得腻烦而想别离吗?”

剑秋道:“不是这样讲,我当然情愿和琴妹守在一块儿,但是我也并不反对别离,因为别离后能重逢,自有至乐呢。不要说夫妇,就是友朋之间,暌违了多时,倘然一朝握手重晤,其乐何如?”

玉琴道:“听了你这样说,使我又要想起曾家庄诸人了。我的寄父寄母年纪老了,不知他们身体可健康。还有彩凤所生的小麟,今年已有四岁,谅必一定很好玩的了。”

剑秋笑道:“毓麟这个怯书生,得偶彩凤,这是他的幸运,他倒有了儿子。琴妹,我们结婚了三年,怎么尚没有喜信?”

玉琴向他白了一眼道:“你又不年纪老,急些什么?这件事只好任其自然,须知生了儿女,也许多麻烦呢。”

剑秋笑道:“我不过和琴妹说着玩的,请琴妹不要生嗔。我们在这昆仑山上听禅师讲经,虽不出家,而对于人世间的俗事却已看得十分淡薄。我但愿一辈子能和琴妹在一起,青山绿水,秋月春花,流连盘桓,老我天年,也已够了。岂若螺蛳谷里袁彪、陆翔、李天豪等众弟兄,兀自雄心勃勃,志图革命,琴妹的意思如何?”

玉琴带笑道:“我的怀抱和剑秋兄的意思相同,这是我的一腔侠情,尚未全消。在这山上当然是无所事事,宝剑久悬。但若一涉尘世,恐怕又要激起我胸中的块垒,为他人铲除不平了。”

剑秋道:“久蛰者思启,久静者思动。恐琴妹在山已久,又想到山下去走一遭了?”

玉琴仰着头说道:“我早已说过,别人倒还淡然,而曾家庄上诸人却有些系念,倘然师父允许我下山去的话,那我就要跑到天津去欢聚一下呢。”

剑秋道:“前在津门,听人传说北平有个奇男子王子平,江湖上都称他为大刀王五的,本领非常高强,为人很有义气。开设镖局,河北群盗无不畏服。安晓峰御史远戍塞外,王五独仗义相送,一切车驮之资都是王五拿出来的。这个人不愧义侠,我若到北京时,必要和他一会。”

玉琴点点头道:“王五是程远少时的老师,程远曾告诉慕兰,而慕兰转告我的,武艺着实不错,可称江湖前辈。即如我们在螺蛳谷外瞧见的一盏灯宗亮、八臂哪吒宗寰,也都是不可多得的老前辈呢。”

二人说到这里,游兴又动。忽听亭子那边廊中龙驹一声怪叫,二人听着十分稀奇,忙立起身来回头看时,只见剑秋的龙驹和玉琴的花驴一齐向亭子边狂奔过来。在那龙驹背后有一只怪兽,紧追不释。星光下只见那怪兽很是庞大,状类猛虎,全身毛色金黄而长,灿烂夺目。背后拖着一条其长无比的尾巴,竖起来宛似一支铁鞭,不识它是属于哪一种的兽类。龙驹的后股已被那怪兽的利爪所伤,这时正在危急的当儿。剑秋玉琴虽欲救援他们的坐骑,而苦身边未携宝剑,缺少利器。玉琴张着空拳刚想跳出亭去,剑秋情急智生,便向身边提起一张石凳,唰的一声,疾向怪兽头上飞去。怪兽不防有此一招,连忙把头一低,身子向地下一滚,那石凳早已飞向后边去。怪兽让过这一下,跳起身子,狂吼一声,山谷震动,弃了花驴和龙驹,望碧云亭上直扑而来。琴剑二人早向左右分别跳开,怪兽扑了个空,长尾一拂,豁剌剌一声,早将碧云亭的柱子扫断了一根,坍倒了半边。这时剑秋玉琴已下了碧云亭,幸喜都没有损伤。怪兽睁圆两只火红的眼睛,向二人瞧了一下,见剑秋站在东边,它又吼一声,自上而下扑到剑秋身上来。剑秋见它来势凶猛,知不可御,赶紧望身侧大石边一躲,怪兽扑在石上,大石也有些震撼欲动。

在这当儿,碧云亭前又起了一声霹雳般的怒吼,早有一头巨狮如奔雷掣电般飞驰而至。那怪兽见了狮子,又吼叫了一声,展开前爪,张着血盆大口,直向狮子进攻。剑秋一看来的就是镇山神狮,心中一想,那镇山神狮乃是昆仑山上百兽之王,平生没有遇到劲敌,任何野兽都不敢走近这里,一向是南面而王,高枕无忧。不料蓦地忽来怪兽惊扰,侵犯神狮的境界,神狮自然如何能够容忍呢?它正在寺前休息,因为听得后面突然起了怪兽的吼声,所以立即起来,也吼了一声,不料那怪兽并不屈服,反向它进扑。它这一怒,更是非同小可,施展它的神威,加以迎头痛击。于是两头巨兽便在碧云亭的山地上狠命猛扑。龙驹和花驴早都吓得避向碧云洞后去了。

玉琴乘此间隙,奔入洞内,取了真刚、惊鲵二剑,返身出来。见神狮和怪兽翻翻滚滚地斗得十分紧酣,真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各具神勇,无分轩轾。伊把惊鲵剑递至剑秋手中,和剑秋并肩而立,看它们酣斗。正要上前相助,忽然寺内飞出两道白光,如匹练一般奔向怪兽。二人凝神细瞧,乃是乐山、乐水二沙弥来了。那怪兽见了白光,吼叫一声,掉转身子,飞也似的向西山崖遁去。神狮在后追去时,乐山、乐水早喝一声住,神狮便止住不追了。琴剑二人便走过去和乐山、乐水相见,对二人说道:“我们方才在碧云亭上赏月,那怪兽突如其来地要噬害我们的龙驹和花驴,幸亏那两头坐骑并不拴住的,一向任它们自由,所以逃奔出来。我等虽要上前救援,无奈起初身边未携宝剑,手无寸铁,幸亏镇山神狮来了。二位师兄如何得知?”

乐山答道:“刚才你们两位去后,我们还没有睡,听得神狮吼声,料有岔儿发生,故到后边来一看,果然有怪兽骚扰,且喜现已逐去了。”

乐水却指着坍倒一角的碧云亭说道:“可惜这亭子被那孽畜毁损了。”

剑秋道:“真是可恶,我们在亭子里,那孽畜已撞到亭子上来了,所以我们一定不能饶过它的。”

乐山道:“明天禀知师父后,只得派匠修葺了。那孽畜好不厉害。”

剑秋道:“还有我的龙驹呢,不知受的伤怎么样了。”

玉琴道:“恰才我看见龙驹、花驴都躲到洞后去了,大致无妨的。”于是四人走向碧云洞的后面去,见龙驹、花驴都躲避在崖下松林里。剑秋呼了一声,方始跑出林子,剑秋借着星光,细看龙驹的后面股上只抓碎了一片皮,没有大碍。

玉琴道:“今晚它们吓够了,倘再放在廊内,我倒有些不放心呢。”

乐水道:“我领它们到寺里去吧,那边比较安宁一些。”

玉琴道:“这样多谢师兄了。”乐山、乐水遂和琴剑二人道了一声晚安,驱得花驴龙驹回碧云里去。那镇山神狮也慢慢地走回前山去。

玉琴、剑秋步入碧云洞,良宵细语,受了一番惊扰,玉琴点上明灯,气愤愤地对剑秋道:“昆仑山碧云崖上一向是平平安安的,况有神狮镇压着,谁敢来伤一草一木呢?不料那孽畜竟会突然袭警,猖狂极了。神狮一时也不能克胜,被它侥幸逃去。我却有些不甘,好久没有施展我的身手了,想我当年石崖杀虎,生平不知畏惧为何物,若不是在这山上不敢轻举妄动时,我早已追赶那怪兽去了。”

剑秋微笑道:“你且稍忍,明日听了禅师之命再作道理。谅禅师也不肯轻恕的,他自有主张,不怕这怪兽逃到哪里去。”

玉琴道:“我明晨见了师父,一定要讨下命令,让我去驱除那孽障。”

剑秋拍着伊的肩说道:“好琴妹,若去战它时,我必相助一臂之力。”

当夜二人略为坐谈一刻,也就解衣安寝。次日清晨起身,盥洗梳妆毕,琴剑二人佩着宝剑,一齐走到碧云寺中来谒见禅师,先去餐间里用过早餐,然后步入云房。恰好乐山、乐水也已走来,一起进去拜见禅师。一明禅师对琴剑二人说道:“昨宵你们受惊了,乐山、乐水已将那怪兽情形讲给我听。此兽果然非常奇怪,来得突兀,大概其名为梼杌,是上古时的恶兽,难得出现的。汉朝东方朔《神异经》上有此兽之名,自然凶猛异常,虽有镇山神狮,也不能使它慑服了。山上有了此兽,非但百兽难安,而附近四处的居民恐也要受到它的荼毒,使人难以坐视,只好想法驱除了。”

玉琴连忙说道:“弟子久不用武力,此次愿乞师父差我去歼灭那怪兽。”

一明禅师闻言,对玉琴点点头笑道:“我也知道你要借此舒展舒展你的筋骨了,但这是畜类,何必大材小用,烦你去对付?我本待令乐山带领镇山神狮和我的巨獒去制伏它,你既然高兴前往,我就着你带同一狮一犬,到那边去斩除那梼杌怪兽,剑秋也可伴你同往。”二人闻言,连忙拜谢。

禅师撮动嘴唇,唤了一声,那头巨獒已跳入云房来向禅师摇尾摆耳,似乎等候禅师的法旨。一明禅师伸手抚着獒首道:“今天你可跟随我们去歼灭梼杌怪兽,好好儿服从命令。”说着话,将手向玉琴一指,那巨獒好似有灵性的,能够听得懂禅师之言,立即一跳,跳到玉琴身前,把鼻子在玉琴的纤手上嗅了一下。

玉琴缩起手来,向巨獒头上轻轻抚摸着说道:“你是勇猛无敌的,快随我们去吧。”

一明禅师对玉琴说道:“梼杌倘然投首时,身上的皮可以把它制成一个背心,穿在人身便可抵御一切兵器,能使刀枪不入,所以你们若要制胜它时,必注意伤它咽喉和心口,除掉此二处,别的皮肤,任何刀枪都不能损伤毫末的。又有梼杌的胆,趁它未死透时摘了下来,制成药末,可以医治一切刀伤火灼以及疾病垂危之人,有起死回生之功,不要忽略了这个宝贝。你们带同一狮一犬前去动手吧。”

于是琴剑二人又向禅师告别,奉了禅师之命,偕同巨獒,走出寺门。那镇山神狮正雄赳赳地踞在一棵大树之下,玉琴向它一招手道:“神狮神狮,快随我们去歼灭那怪兽。”神狮好似懂伊的说话一般,立刻跳起身子,跑至玉琴面前。

玉琴随对剑秋道:“这个昆仑山十分广大,不知梼杌藏于何处,我们走向哪里去找它呢?”

剑秋答道:“昨夜那怪兽不是向西山头逃去的吗?那边正通雪山,雪山素多凶恶野兽,人迹稀少,一定是从那边来的。我们可先到雪山附近去寻找,况且我们还有一个很好的向导者呢。”

剑秋说着话,把手向巨獒一指,玉琴点头会意,二人遂又引着狮獒,走至寺后碧云亭侧。剑秋呼着巨獒,把昨宵给梼杌践踏之处,指巨獒嗅个不已。神狮也在四处嗅,时时昂首振鬣,好似表示它雄壮的样子。玉琴将手一挥,一狮一獒立刻向前面跑去。玉琴剑秋也不敢怠慢,拔步跟着便走。幸亏二人都有轻身飞行功夫,爬山越岭,紧紧追随着后面。然而神狮、巨獒跑了一段路,常常要立定了等候,玉琴跑了许多路,额上香汗淫淫,对剑秋笑道:“我们今天却和兽类赛跑,自然我们吃亏了。”

剑秋带笑说道:“琴妹要休息一下再走吗?”

玉琴一向好胜心重,早摇摇头道:“我还能走上二三十里,稍停再歇。”

这时日已近午,二人也不知跑去了许多路程,前面有几个高大的山峰,已近雪山,正当分路之处,因为左右有两条路都可通行。玉琴道:“我们走哪条路呢?”见那巨獒在地上狂嗅了一会儿,即望左边一条路上跑去,神狮回头望了一望,也向左边走。琴剑二人瞧瞧左边的山路,怪石嶙峋,崎岖不平,草木塞道,更是难走。但想那巨獒必然嗅得出梼杌的藏身之地,自己为了要发现奇迹之故,只得备尝险阻艰难,跟着它们走了。

又走了四五里路,已走上一个山峰,山上却有一片平地,又有一个大池,古木蔽天,十分荫翳,真是一个幽静美妙的好地方。玉琴顾谓剑秋道:“想不到这里却有这种佳境,结庐于此,也未为不可。”

剑秋道:“不经险远,不涉奇地。我们起初何尝知道有这样好的地方呢?我们走得力乏了,不妨在此小憩一歇。”

玉琴道:“我有些口渴,这大池中的水十分清澈,可以喝一些。”

剑秋道:“只是没有取水之物,如何是好?”

玉琴道:“待我用手掬着饮吧。”

玉琴一边说,一边刚才走至池畔。只听神狮吼了一声,巨獒向东边林子里作势跳跃。琴剑二人以为那怪兽来了,立刻抽出宝剑来戒备着。玉琴眼快,向林子边瞧去时,只见林子里有一个雪白的人影闪了两闪。伊说一声“咦”,动了好奇之心,跳过去看时,那人影也走出林来,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全身缟素,穿着重孝,所以望过去雪白了。神狮、巨獒也一齐赶过来。那少女对她们也是十分骇异,欲语不语。玉琴忍不住向那少女问道:“请问你这位小姑娘从何而来?”

那少女答道:“我是一向住在这个峰上的,我要问二位从哪里到此?这一狮一獒可是你们带来的吗?要不要伤人?”

玉琴道:“原来姑娘是住在这里的。我们自从碧云崖碧云寺赶来,这狮和獒都是我家之物,不会胡乱伤人,请姑娘不要顾虑。我听姑娘声音是京津一带人物,为何住在此荒山峻岭之中?身上穿的孝又是何人?可能告知?”

少女听玉琴问到伊所穿的孝,不由眼眶中盈盈欲泪,带着酸楚的声音回答道:“我姓翟,名绮云,今年刚才十八岁。父亲翟宏道,本是北京人氏,母亲早故,并无兄弟姐妹。我父亲是个北方有名的拳术家,只因在五六年前和北京的大刀王五比赛武艺,我父亲稍一不慎,失败在王五的手里,便觉无颜再入居故乡,所以担簋裹粮,携着我云游天下。他一路自陕甘游至此间昆仑山西北的天柱峰,因见这里风景幽静,罕与世接,所以特地到邻近僧寺里去召雇工匠前来,盖造起三间小屋,聊蔽风雨。又购置了些应用物件,不辞艰辛,在这峰顶新做起一家人家,从此父女二人独居在此,晨夕看山。我父亲自誓终身隐遁于此,不再回乡,不再与世人相见。他因我喜欢学习武艺,便把平生武术授予我。也因在此等地方,野兽出没无常,不可不习些武艺,资以自卫。我父亲闲来种些花木,或入山中采药。数年以来,宁静无事,山中虽有虎豹,而天柱峰上却未来骚扰。邻近的山中人也和我们相安无事,称我的父亲为老隐士,因为他的年纪也近六旬了。谁知在半月之前,山中来了一头怪兽,大家都不知道名称,咬死了几个樵夫。我父亲知道后,一心想除去此害。遂带着利刃,和几个山上的猎户于夜间去捕捉那头怪兽。我父亲与那怪兽格斗在山坡边,不料那怪兽非但力大异常,而且全身毛长皮坚,刀枪不入。我父亲的兵刃伤它不得,反被那怪兽噬伤要害而去。众猎户舁至家中时,可怜我父亲已不能说话了,只把一手向我挥挥,大概是教我逃避的意思,就这样含恨而殁。我那时又是何等的悲痛啊!”

翟绮云说到这里,声音越觉凄酸,顿了一顿,玉琴剑秋也不胜太息。剑秋问道:“那么今天你姑娘带了刀和弓箭,可是想代你亡父报仇去吗?”

翟绮云点点头道:“正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虽弱女子,宁忍偷生怕死,不代我父亲去报仇呢?自我父亲惨死以后,茕茕弱女,独居茅庐,午夜梦回,血泪未干。誓竭我力去杀死那怪兽,复我大仇,庶几可慰亡父阴灵于九泉。只是怪兽刀枪不入,凶猛异常,我父亲尚且死在他爪牙之下,我的技艺自知未臻上乘,怎样能够诛掉那怪兽呢?辗转寻思,唯有用一种毒药箭去伤害怪兽的生命。幸我以前曾随父亲练习一种短弩,虽无穿杨贯虫之技,却也功夫纯熟,也许可以赖此取胜。而我父亲在世时,曾往山中采药。记得有一次,他采取一种药草回来,告诉我说这草含有极深的毒性,倘然捣烂了,制成一种毒汁,把兵器浸上三日三夜,毒汗渗透兵刃中,他日用以刺人,见血即死。所以我就取出这样药草来,也不知是何名,把来如法炮制后,又将二十支弩箭浸在毒汁中,经过三日三夜,取出在阳光下晒干,便可应用。那毒汁剩下的很多,我就密藏在一个瓶内,以备异日之用。成功后先试过天上的飞鸟、山中的野猪,果然十分灵验,无不立毙。我想那怪兽虽然刀枪不入,像我这种毒弩,也许可以把它射死的。今天就是我到外边去找那怪兽报仇的。二位从碧云崖来,身带宝剑,狮獒俱能听命,谅为异人。我前闻父亲说起,碧云崖碧云寺中有一个一明禅师,是昆仑派中的剑仙,门徒甚多。二位大概是从一明禅师那边来的了,不知有何事情?”

玉琴笑道:“翟小姐,你好聪明,我们确是从碧云寺禅师那边来的,一明禅师正是我的师父。我姓方,名玉琴,别号荒江女侠。这位姓岳,名剑秋,是我的师兄,也是我的丈夫。”说着话把手向剑秋一指,又是微微一笑。

翟绮云听了,便向二人下拜道:“原来二位就是昆仑岭门下的大侠,以前我曾听亡父说过,女侠是当代巾帼英雄,韩家庄歼灭韩天雄父子,江湖上有谁不知?小女子久已闻名,不想今日相逢,真是幸事。”

玉琴伸手把翟绮云扶起,且叹道:“天涯浪迹,徒有虚名。韩家庄一役和绿林中人结下不少仇隙,何足齿及?现在我们在山上韬光匿影,已有三年了。今天是奉禅师之命,出来歼除那怪兽的。翟小姐孝思可嘉,我们情愿相助一臂之力,同去结果那怪兽的性命。”

翟绮云闻言大喜道:“原来二位大侠本是到这里来收拾那怪兽的。那么小女子愿意在两位之后,倚仗大力,同诛此兽。只不知二位如何得知此消息?”

玉琴便将怪兽昨夜骚扰的事,告诉伊听。剑秋对翟绮云说道:“那怪兽唤作梼杌,上古时曾有此兽,难得出现的,当然凶悍异常。而尊大人遇害了,一明禅师说过此兽肌肤坚韧,不畏刀枪,所以只有伤它的咽喉和心口,只有这两处可以致它的死命。翟小姐倘遇着它时,须注意及此。合我们三人之力,又有一兽一犬,岂惧不能胜一梼杌呢?”

翟绮云道:“今日使我遇见二位大侠,真是上天之赐,也是先父阴灵所佑。但二位到此,谅有些疲乏了,敝庐就在前面,可否请二位过去稍坐些时?”

玉琴点点头道:“我本来有些渴了,到翟家小姐那边去稍坐片刻也好。”绮云大喜,遂回身引导剑琴二人走向树林边去。

剑秋见着玉琴要到翟家去,他也只得跟着同行。神狮、巨獒跟着一起去。穿过这一带树木,只见前面悬崖下,有三间小屋构筑在那里。门前正有一道瀑布,如珠帘一般,水声峥嵘,既可观而又可听。绮云的父亲选着这块好地方,也不是容易的,谁知丧命在梼杌凶吻之下,可惜可惜。剑秋正在暗想,玉琴和绮云已走至门前,推门而入,剑秋也跟着走进。见庭院轩敞,种着不少草卉。房屋里也收拾洁净,东边一间是书室,西边一间是卧房。绮云把二人让至书室里坐,书籍很少,安放着不少制药之物。

绮云去烹上香茗送来,玉琴道:“你不要多忙,我们是来憩坐的,何用客气?”

绮云道:“难得二位大侠到临,光生蓬荜,草庐中一无所有,幸恕简慢。”

剑秋道:“翟小姐请坐吧,少停我们还要去擒怪兽哩。”

绮云遂坐在一旁,又把伊父亲在山上隐居的事讲一些给琴剑二人听。正在谈话时,忽听神狮在外面怒吼一声,玉琴首先跃起道:“敢是那孽畜来了?我们快去。”伊第一个提着宝剑,奔出门去。剑秋、绮云也各携武器跟着同出。但他们走至外边时,只见神狮和巨獒早攫着一头野猪,在那边树林前分而食之。

玉琴说一声:“呸,我道是梼杌来了,却是这野猪。神狮也何必大惊小怪,它倒得着一顿午餐呢。”

剑秋道:“神狮的吼声远近都闻,倘然梼杌近在这里,说不定会闻声而来的。”

翟绮云道:“梼杌出没的地方便在前面一个山头,听人说梼杌性子也很懒,白昼时常酣睡,至夜即出。所以我此次前去是想拣选一个隐蔽之地可以藏身的,等候它出来,好用毒弩射它。”

玉琴道:“好,那么我们就到那边去埋伏吧,也许它日间有时要出来的。”伊说了这话,把手向狮犬一挥,神狮、巨獒好似懂得伊的意旨的,立刻便向前跑。翟绮云便将门带上了,即和玉琴、剑秋跟着神狮、巨獒前行。

又翻过一重山头,巨獒只是向地下嗅,又向前面山崖罅处狂吠。剑秋对玉琴、绮云说道:“你们瞧这巨獒样子,似乎梼杌的窟穴便在这山崖下了。”

玉琴点头道:“细瞧那崖壁十分峻险,本领浅薄的人不能飞越。那边草际又有巨兽的足印,并有一头虎的残骸,是兽吻下所剩余的,更可证实此地已近兽穴。”

忽听崖下一声怪啸,使人毛发俱悚,顿时又有一声怒吼,是从这里神狮所发出的。神狮吼声方止,瞥见崖壁下有一鹿大的金黄色物,披开丛草,如奔雷掣电般飞上崖来。剑秋连忙一拉玉琴的衣襟,说道:“快快伏下。”二人立即去伏在一株大树背后。翟绮云十分矫捷,跟着向树上一溜,伏在枝叶繁密的所在,使对方目力不及,借此隐蔽。玉琴一瞧翟绮云上树的样子,宛如一头狸奴,非常轻快,便可觇知翟绮云的飞行功夫,也着实不错,心里很觉伊人可爱。

这时候那鹿大的金黄色怪物早已跳至崖上,正是怪兽梼杌。神狮早已瞧见,举起雄厚的前爪向梼杌扑了过去,梼杌也恶狠狠地张牙舞爪,和神狮决斗,同时巨獒也已狂叫一声,直蹿向梼杌头上猛啮。梼杌要向巨獒反扑时,巨獒已跳至它背后,又向梼杌后股猛啮,异常灵活,使梼杌无机反抗。可是梼杌的皮肉既然刀枪不入,所以任凭巨獒狂啮,也不能损伤它毫末,这个巨獒也奈何它不得了。一狮一獒猛斗梼杌,吼声连连,可说是山野中绝无仅有的兽斗。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此扑彼跃,你攻我拒,看得树后的玉琴、剑秋,树上的翟绮云津津有味,忘记了自己也是参战的一分子了。它们狠斗多时,梼杌果然厉害,仗着它的坚实的皮肉、绝大的气力,神狮巨獒不能立时制伏它。

玉琴一拉剑秋胳膊道:“我们来此做什么的?别作壁上观了,快些出去收拾那孽畜吧,不要伤了神狮、巨獒,无面目归见师父。”

剑秋被她一句话提醒,忙和玉琴各从腰间拔出宝剑,从树后跳将出来,各自大喝一声。梼杌见了琴剑二人,连忙舍弃狮犬,向琴剑二人扑来。玉琴、剑秋怎敢怠慢?大家舞剑和梼杌左右夹攻,剑光霍霍。换了别的野兽时,早已丧亡于剑光之下了,可是那梼杌竟是金刚不坏之身,虽有真刚惊鲵这般利器,它毫无惧怕。二人听了禅师之言,早已注意到梼杌的咽喉和心口两点,几次三番想刺它的要害,都被梼杌的利爪扑去,而且梼杌的腾挪功夫又是十分灵活,有一次玉琴在它的后面刚要把剑刺入它股眼,却被梼杌的长尾扫过来,犹如铁鞭一样。玉琴险些儿吃它打倒,幸亏跳避得快。神狮和巨獒也在旁边跳跃不休,作势欲搏。

剑秋瞧得分明,将剑使个蝴蝶斜飞势,一剑向梼杌咽喉中刺去。梼杌怎肯被他刺着?将头一偏,惊鲵剑正刺中它的左肩,铮的一声响,好似刺在钢铁上一般,反弹出来。梼杌吼了一声,举起前爪又望剑秋头顶扑来。玉琴在旁矮着身子钻过去,照着梼杌心口一剑疾刺,那梼杌正扑剑秋,身子腾空,露出它的心口来,没有掩护,不防到玉琴从旁边袭击。剑秋再向地下一伏,而玉琴的真刚剑已乘势刺入梼杌的心口,同时对面树上一支弩箭,如寒光一点,从剑秋头上疾飞而过,向梼杌咽喉射来。那梼杌因心口中剑,方负痛昂起头来,弩箭已入咽三寸,射个正着。梼杌身上的两处要害都已中创,但是还要做最后之挣扎,将尾一摆,掉转头来想噬玉琴,而玉琴已把宝剑拖出,梼杌的心口的血跟着直流出来。玉琴跳到一边去,剑秋已瞧见一剑一弩都已成功,心中不由狂喜,跳起身一剑又向梼杌尾巴上扫去,铛的一声响,那尾巴掉转来,将剑挡住。梼杌知道背后有人刺它,又回身去扑剑秋,玉琴又杀上去牵制它。那梼杌一连往返跳了数次,都扑不着,狂怒不已,而心口的血越流越多,地上已流了一大堆血水,喉间中着的毒弩毒性已发,立刻全身血液凝结,力气委顿,惨叫了一声,倒向草际,乱翻乱滚。玉琴、剑秋知梼杌毒性发作,已无能为,便握着宝剑,站在旁边观看,神狮和巨獒见了梼杌这般模样,一齐跳上前,向梼杌身上狂咬。

此时翟绮云已自树上一跃而下,捷如飞燕,来至琴剑二人身前,对玉琴说道:“那怪兽已中毒弩,药性发作,恐怕全身走遍,你们的神狮和巨獒快不要去噬咬,否则传染了毒,不是玩的。”

玉琴闻言,立即撮唇作声,喝住了狮犬,再瞧那梼杌已直僵僵地躺在草中,出气多,进气少,奄奄待毙了。

玉琴便对绮云说道:“翟小姐的弩箭果不虚发,那孽畜若非中了你的毒弩时,恐怕还没有死得这样快呢。”剑秋也称赞翟绮云神弩可爱。

翟绮云脸上方才有了笑容,又说道:“我隐伏在树上,偷瞧这怪兽果然狰狞可怖,一狮一犬尚且不能制伏它,别的野兽更是敌不过它了。后来二位大侠出斗时,剑术之妙,世无其伦,叵耐怪兽身上刀枪不入,仍不能伤害它。我屡次想要用毒弩射它,只因两位和怪兽酣斗在一处,诚恐拙技低劣,误射了两位,非同小可,故持满不发,专待机会。以后那怪兽向岳先生猛扑时,岳先生向地下蹲伏,我乘这个良机,立发一弩,侥幸射中它的咽喉,而女侠的宝剑也已刺入它的心口。也是那怪兽的末日到了,小女子借重大力,得报亡父之仇,这是非常快慰的。”

剑秋道:“恭喜翟小姐父仇已报,此是天助孝女,并非我等之力。况翟小姐的弩箭,神妙无伦,一发而中。如此妙龄,已有绝技,将来更是未可限量呢。”

翟绮云又道:“小女子些些薄技,言之可愧。非两位大侠相助,怪兽岂易歼灭?所以铭感五中,永永勿忘。现在怪兽已诛,可请两位再往茅庐小坐?”

玉琴一看太阳的影子,便对翟绮云说道:“本当从命,但因时候已是不早,我们要紧回去禅师面前复命,所以不能趋前了。我要问你,父仇已报,你一人独住在此岂不更加孤单?以后做何主张?”

翟绮云道:“我也无意再隐居在这天柱峰上了,天津城外李家集那边是我的姑母表兄表妹,他们很是爱我的。当我父亲远适西域时,姑母很不赞成,坚欲留我住在她家。但因一则我父亲必欲携我同行,二则我也舍不得离开父亲,所以跟了父亲到此。今日父亲已是故世,大仇已报,我若隐居于此,徒增悲痛,故思遄返天津,到我姑母家中去寄食了。”

剑秋道:“还是这样的好。你姑母既是怪爱你的,你若还去,自然必能照顾,比较独居在此荒山中好得多了。只不知你姑母所适的人家姓谁?”

翟绮云答道:“我姑父姓卫,名慕青,别号花豹子。生前很爱武艺,也喜结交朋友,但早已逝世。我表兄卫长春,别号小豹子,也习武术。只是他们原籍本是山东峄县,因我姑父前在天津镖局做事,故移家津门,卜居于李家集的。我姑母以前曾说过,如在天津住得乏味时,当举家徙迁故乡。别离三年,不知我姑母是否住在那里,这是须待我到了那边方才能明晓了。”

玉琴点点头道:“很好,你若到了那边万一你姑母业已他迁,不妨请至曾家村曾家庄,去见我的寄兄弟曾毓麟。他的夫人宋彩凤也是一位侠女,彩凤的母亲双钩窦氏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你去和她们相见,她们一定非常欢迎的。只要你提起我的姓名,她们便格外看重了。”

翟绮云诺诺答应道:“女侠的朋友当然也是大侠。此番我到得津门,不论找到我的姑母与否,我也必上曾家庄跑一趟。”

玉琴道:“翟小姐若见宋彩凤母女时,可说我们在昆仑山上业已结婚了三年,说不定隔几时还要下山走一遭,也许可以和她们有重逢的一日。”

翟绮云答道:“必代女侠转达此意。”

玉琴却对剑秋笑了一笑,剑秋道:“那么我们要告别了,愿翟小姐途中平安,珍重玉体,父仇已报,一切都可释怀。”

玉琴也叮咛了数语,翟绮云含泪致谢。伊虽和琴剑二人初次相逢,却是非常契合,且深佩二人的剑术,景慕二人的佳誉,恨不得追随骥尾,时聆教益。二人心里也觉得伊是一个可敬可爱的女子,所以玉琴要介绍伊到曾家庄去见毓麟彩凤。

剑秋见翟绮云含泪伫立,玉琴的脸上也有些依依不舍,遂一拉玉琴的手腕道:“我们就把这梼杌怪兽带回寺中去吧,幸亏我带有一根绳子在此,可以用一个省力的办法,免得累累赘赘地自己动手。”说着话,从他的腰里解下一根盘绕着的绳子,先把一头牢牢地紧缚在梼杌的颈上,然后将手向神狮一招,神狮立刻跑至他身边,剑秋便把这绳子的又一头紧缚在神狮的后腿,用手在神狮的股上轻轻一拍道:“你把它拖回碧云寺去吧。”神狮一听这话,立刻发动四足,拖着那梼杌便跑,巨獒也跳跳跃跃着同奔。剑秋、玉琴、绮云三人随至后面,走向原路去。

现在他们好似奏凯而归的样子,心里各有说不出的快乐。行行重行行,已至天柱峰下。绮云虽仍想邀琴剑二人到草庐中去小坐,可是事实上已是不能够了,伊就停了脚步,向二人告别。

玉琴道:“你回去一准快快预备动身,这地方不宜再住了。”

绮云道:“是的,我明天便拟下山赴天津去,二位相助之德,终身不忘,窃愿他日有缘再见。”

玉琴点点头道:“很好,前途珍重。”

绮云别了玉琴、剑秋自回天柱峰上去,琴剑二人仍跟着神狮、巨獒紧走了。又跑了好一段路,玉琴忽然停住脚步,向剑秋说道:“翟绮云纯孝勇武,不可多得,我真不舍得和伊分离,心中正在思念伊。”

剑秋笑道:“刚才分别,怎么就要思念伊呢?想翟绮云虽是孝勇,我们究竟和伊是初相识,你为什么大有恋恋之意呢?”

玉琴道:“我这个人自知太富于情感了,往往人家的事情看作自己的事一般,未能忘情。宋彩凤、年小鸾、萧慕兰、宇文蟾姑等,哪一个会使我轻易忘掉呢?何况翟绮云的身世大有类于昔日之我。圣人云:‘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一个人能够有孝心,将来一定不错的。我恐师父怪我多事,否则早要把伊带往寺中去哩。”

剑秋道:“你带孝女去见禅师,禅师也绝不至于怪你多事的。譬如陈景欧,不也是你带上昆仑山上来的吗?”

玉琴道:“啊呀,被你这样一说,我悔不带翟绮云往寺中去一遭了。”

伊说话时,停住脚步,似乎要走回去的样子。剑秋把手向前面一指道:“你瞧神狮拖着梼杌跑得很远了,我们追上去吧,不必多此一举了。”

玉琴给剑秋一说,遂又拔步便走。狮獒在前,琴剑在后,紧跟紧走,将近天晚时回至碧云寺前。剑秋从神狮腿上解下那根绳子,抚着狮獒道:“大功已成,你且去休息休息吧,禅师那边我可以代你去报功的。”神狮听了,欢跃而去。

剑秋又从梼杌咽喉里拔下那支弩箭,箭末镌着一个“翟”字。遂和玉琴双双走入,巨獒跟着,蹿向殿后去了。

乐山、乐水从殿上走出来,见了琴剑二人,又见剑秋拖着梼杌,遂说道:“恭喜师弟师妹,已诛得怪兽回来了。”

剑秋答道:“幸不辱命,总是侥幸。禅师在云房中吗?我们去参见后,再将歼除梼杌的情形告诉你吧。”

乐山道:“禅师正在雷音精舍中和虬云长老谈禅,师弟师妹且请稍坐一会儿,休要去打搅。”

剑秋道:“也好。”

于是他将梼杌抛在庭中大树之下。寺中人听得琴剑诛掉怪兽回来,大家都跑出来观看,对着梼杌无不咋舌称奇。玉琴剑秋遂将他们如何歼却梼杌的经过情形,约略告诉他们听。正报告得有劲儿的时候,一明禅师已从殿上徐徐走出。大家一见禅师到来,立刻肃静无哗,琴剑二人连忙上前拜见禅师,将歼除梼杌的事一一奉告。禅师听到翟绮云为父复仇之事,也不胜太息。又走至梼杌身边看了一会儿,顾谓玉琴剑秋道:“你们办得很好,这梼杌的皮你们可以把来做两件背心穿穿,以防不测。还有它的胆也可制药,你们好好去收拾吧。这恶兽在此噬人造祸,也是自招祸殃,昆仑山上断乎容它不得的。又有你们的碧云亭,我已吩咐寺中工匠明天前去修葺了。”二人便向一明禅师拜谢。

这时巨獒已跳跃而至,见了禅师,静伏在他面前。禅师把手摸着巨獒的耳朵道:“你也辛苦了,今晚可以大嚼一顿呢。”遂吩咐香积寺特地为巨獒备些荤腥食物,犒赏它的功劳。禅师说罢,自回云房,众人也都散去。玉琴、剑秋和乐山、乐水仍坐在一块儿谈谈山中的野兽,一会儿天已昏黑,玉琴、剑秋在寺中吃过晚餐,也欲早些回去休息,梼杌却仍留置寺内。

这晚二人因为多赶山路,都觉疲倦,回至碧云洞,解衣便睡。次日起身,又往寺中拜见禅师。退出后便去收拾那梼杌。先破了肚,挖出梼杌的胆,真如绿宝石一般。玉琴便放在阳光下去晒干,预备制药。又将梼杌的皮剥下,去洗净了,割截下精美之处,把来揉搓后,以制背心。

玉琴费了数天工夫,方将两件背心做好,穿在身上,十分妥帖,但夏日气候炎热,却不能穿的,此刻在山上也无用处,所以藏在箧中备而不用。剑秋也将梼杌的胆如法炮制,磨成了一种粉末,储藏在小瓶里,以备急需。而碧云亭早经工匠修葺一新,二人仍可在亭上小坐。龙驹的伤处也早平复,一场风波安然过去。但玉琴却时时要惦念翟绮云这个孝女,大概伊已下山回津沽去了。伊若住在天柱峰上时,自己可以多一伴侣,常去那边遨游,玩赏风景了。

七夕既过去多日,中秋又忽焉莅临。这天正是中秋节的早晨,剑秋醒来时,见玉琴尚犹酣睡,姝首正贴在自己的胸前,而他的左臂正压在玉琴的肩下,便用右手指在玉琴颊上轻轻弹了一下,说道:“琴妹醒来,琴妹醒来。”

连唤了两声,玉琴方才惊醒。星眸微饧,脸上露出娇嗔之色,对剑秋说道:“唤我作甚?好梦被惊醒了。”

剑秋一边笑,一边指着外边在洞上面漏下来的晨曦,说道:“这时候还不该起来吗?你做的什么好梦?能不能告诉我听?”

玉琴将头别转去道:“我不说。”

剑秋道:“你不说吗?别怪我要向你胳肢下来呵痒了。”

玉琴最怕呵痒,忙回转头来说道:“别闹,我说便了。”

剑秋哈哈笑道:“不怕你不说。”

玉琴道:“刚才我正梦见自己和那个孝女翟绮云在一个山顶上,和两个麻面大盗酣斗。忽然山下杀来了袁彪和年小鸾二人,有一麻面大盗向后山遁去,我在后紧追,正追至悬崖下,那厮前无去路,没有逃身,我刚要舞剑进刺,忽然被你惊醒了,不是便宜那厮吗?”

剑秋笑道:“便宜了谁?”

玉琴道:“那个麻面大盗。”

剑秋道:“既然是梦,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琴妹说得令人发噱,原来是这样一个好梦。琴妹的身手投置闲散了三年,而琴妹做的梦依然还是三年前浪迹江湖诛恶除奸的情景。大概我们的尘缘未满,还须下山去走一遭呢。好了,你不要怪我惊破你的好梦,今日是中秋佳节,朝晨天气这般晴好,晚上月色一定清辉。我们虽在山上,不要辜负了这个佳节,我与你晚上去山巅步月,细玩夜景,夜间更当有好梦呢,请你不要恼我才是。”

玉琴这才笑了一笑,和剑秋一同披衣起身,梳洗毕,二人又到碧云寺中去谒见禅师。下午禅师在内打坐,玉琴、剑秋、乐山、乐水一同在外面庭中看陈景欧舞剑。别瞧他是个文弱书生,近来的剑术已大有进步了。正在这时,外面忽然走进两个人来,哈哈大笑道:“玉琴、剑秋,你们还守在山上吗?”

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飞云神龙余观海和闻天声,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风尘满面,衣衫垢敝。这二人正是志同道合的剑仙。剑秋连忙迎上前去道:“师叔和闻先生从蜀中回来吗?怎么去了这许多时候?令人时常思念。”

余观海笑说道:“剑秋,你说长久吗?依我们两人看来,却并不觉得甚久,还觉得未曾畅游呢。”

说话时,玉琴、乐山、乐水都上前相见。玉琴道:“二位此去,谅必游了许多名山大川,不胜健羡,可有什么奇闻逸事讲给我们听听吗?”

闻天声接口说道:“女侠,我们此去闻见很奇,当然有些事情要奉告与故人知道的。只是我也要向你讨红蛋吃呢。”

女侠玉靥微晕说道:“我不知道,你要喝酒吗?寺中有的好酒尽你们喝就是了。”

闻天声道:“我们没有一天不喝酒,酒是我们的生命,醉乡的日子过得真快,却不知你们温柔乡里的日子又是怎样的滋味?谅必也和醇醴一样的甘美了。”

剑秋听闻天声故意和他们打趣,遂说道:“你要喝酒,停会儿请你喝个畅快便了,不要胡闹。你们要见禅师吗?”

余观海道:“禅师可在云房中吗?当然要去参见的。”

乐山道:“禅师正在云房中坐禅哩。”

余观海道:“我可要去搅扰他了。”

于是他就和闻天声一同入内去拜见禅师,见过禅师后,又去见虬云长老。玉琴、剑秋等却在外面坐待。隔了好一息,二人出来,闻天声笑嘻嘻地对剑秋道:“今夜的酒已有主人了,一明禅师请我们在慈云阁上夜宴,算是代我们洗尘的,你们都是陪客哩,少停大家要多喝些酒的。”

乐山笑道:“寺中藏的好酒甚多,不怕酒量深的。”

琴剑二人闻言也很高兴,大家走出寺门前去散步一回。巨獒也跟着他们同玩。剑秋遂将歼除怪兽梼杌以及邂逅孝女翟绮云的事告诉闻余二人知道,二人也啧啧称美孝女的孝和勇。

天色垂暮时,一明禅师已设宴于慈云阁上,为闻余二人远来洗尘。虬云长老也请到同席,玉琴、剑秋、乐山、乐水、陈景欧等一齐相陪。那慈云阁是寺中最高的所在,筑在岩石之上,四面明窗洞辟,可以远瞩山半。这晚况又是中秋之夜,名山月色,更有可观。玉琴、剑秋等先到慈云阁上凭栏闲眺,一会儿闻余二人已到,跟着一明禅师、虬云长老带着乐山、乐水、陈景欧等走来,于是大家挨次入席。禅师长老和闻余二人坐在上首,琴剑等都坐在下首。肴馔虽是素的居多,而烹煮得都很精美,酒是寺中藏着的陈酒,禅师特地烫着以饷二位酒人的。

闻天声和余观海举杯狂饮,毫不客气。闻天声且咂着舌头说道:“这酒味道真好,记得数年前在山东临城贾家庄上拜贾三春老英雄的寿,那时候喝的酒也是别有佳味,和今天相较,可称伯仲。其他在太白楼上也不过胡闹而已,怎有这样好的酒以润馋吻呢?”

剑秋带笑说道:“闻先生,今晚良宵佳节,更可以多喝数杯了。”

闻天声瞧着一明禅师说道:“这里慈云阁非太白楼可比,怎敢在禅师和长者面前极饮狂醉,以致失礼呢?”

禅师微笑道:“今夕特备美酒飨客,你们尽管尽欢狂醉,倒也不妨的。”

于是闻天声放开酒胆,一杯一杯地狂喝了。玉琴是不会喝酒的,今夜因是中秋佳节,况又是闻天声、余观海二人到来,兴致更好,所以跟着大家喝了两杯,又吃了一些菜。禅师和余观海、虬云长老等谈着往事,一会儿忆起云三娘,一会儿谈到龙真人,玉琴在旁边不好插口,微觉胸中不适,在此像要呕吐的样子。伊就立起身来,走到东边窗子前去,将身子伏在槛上,想要把胸中的酒呕出来,但也呕不出。

剑秋也走过来问伊觉得怎么样,玉琴道:“我只是多喝了两杯酒,别的没有什么,你快去陪他们举觞吧。”剑秋却不肯去,和玉琴一同立在那里,凭槛外望。这时候月光如水,照彻远近山峰,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宛如有许多白帽白胄的战士,屹立在四周。

玉琴忽然把手向东边天空里一指,对剑秋说道:“你瞧这颗星的形状很奇怪,我平生没有见过的,到底是什么星?你可知道吗?”

剑秋跟着玉琴的手一看,果见东首天上有一颗很大的星,拖着一条尾巴,形如扫帚一般,很长很长的,十分光芒。虽在明月之下,仍不掩却它的星光。若在月黑夜看去时,一定更是好看了。

剑秋便道:“咦,这星大概就是世俗所说的扫帚星吧。”

此时众人听着他们的说话,一齐走过来看。陈景欧道:“这是扫帚星,哎哟,为什么在此时出现呢?扫帚星三个字以形状而言的,此星本名彗星。古时书上记载分明,凡是有此星出现之时,天下一定扰攘不安,主动刀兵之象,看来天下又要大乱了。”

一明禅师叹口气说道:“天下一治一乱,几成惯例。自太平天国以后,至今海内粗安了些时,然而朝纲弛解,杀机隐伏,民不聊生,祸乱将起。所以天心示戒,此星出现了。”

虬云长老道:“最可悲的是生灵涂炭,地方糜烂。我等在这山上,虽然理乱不知,灾殃无及,但不能拯救万民之厄,这也是不胜遗憾的。”说罢,叹了一口气。

余观海却说道:“我听得人家说彗星也是天上行星之一,天空里像这种的星不知有许多,这是不足为奇的。世人少见多怪,且因此星形状特异,所以对它特别注意。其实世上刀兵的事情是常常有的,与彗星何干?这是世人牵引上去的。”

闻天声道:“余兄的话也不错,但我前数年在京津以及关东一带地方差不多到处走遍,眼见着那些满洲人泄泄沓沓,颟顸无能。政治方面弄得七颠八倒,民生憔悴,可说达于极点。而外人的势力一步一步地进来,所以隐着的祸机一触即发,此星的出现也非偶然了。况且此次我同余兄到四川去走了一遭,已觉得外面伏着的乱机真多呢。”

玉琴听了这话,连忙说道:“不错闻先生,你允许讲川中的奇闻逸事给我听,现在我请你讲给我们听吧。”

闻天声点点头道:“不嫌哓舌,正要报告。”

于是大家又回到座上,静听闻余二人讲述川中的逸事。那天上的妖星仍照耀着它的光芒,如和月姐争辉呢。 CjmQ5aaHkDKCuQfs5XYmctT1r2/pt32AQcOhzBqJXRGXFIuiTCX9defiaJJJT9Y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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