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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有女同舟

垂虹亭是松陵东门外的名胜,每当春日,好景如画,堤岸上柳浪风翻,如烟如雾,和春水绿波相映着,上下一碧。又有红的夭桃,白的娇李,点染其间,只觉得绚烂浓艳,好似天公故意施展他造化的能力,发展着春之美,在大地上绣出这明媚景象,给一班爱惜春景的仕女们去游目骋怀,怡情悦性。便是一班林间小鸟,也是飞上飞下,嘤鸣不已,歌颂着大地春色。

这天,日已过午,河上有一画舫,桂棹兰桨,在绿波中轻泛着,舟子点着篙,船娘摇着橹,脸上都露出欣欣之色。头舱中两边排着玲珑小巧的檀木椅子,上面也坐着几个妇女和小厮,正紧瞧着中舱里的人,似乎在伺候他们。而中舱里坐着几个男女,正在笑逐颜开地饮酒赋诗。正中坐一个儒巾儒服、五旬以上的文人,颔下有些短髭,神采很是俊逸,手摇泥金纸箑,满面春风。在他左右侍坐着一对姊妹花,左首一个女子,年可十八九,风鬟雾鬓,明眸皓齿,生得一张鹅蛋脸,十分匀净,两颊如桃花灼灼,光泽照人。身衣淡红衫子,弓弯纤小,腰肢婀娜,活似画图中人。右首坐一个尚在雏龄,然而也生得眉似春山,眼如秋波,满露着婉媚灵慧,绝不庸俗,桌上放着许多美酒佳肴。那正中坐的儒生,一手摸着短髭,一手摇着折扇,对二人带笑说道:

“古人云,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我隐居在此乡间,花鸟悦性,丝竹陶情,懒得再向仕途中去厮混。人生百年耳,需富贵何时?我何必去和牛骥同皂、鸡鹜争食呢?世间最可贵的是英雄名士和美人,我自知虽然没有王佐之才,而一支笔不输于古时梦笔生花的江郎。这几年来,息影之际,唯有吟咏自遣,虽不能如辋川之乐,而自知松陵名士,舍我其谁?所可喜的,有你们多才美貌、绿意红情的柳氏双姝,常在我身侧,娇憨伶慧,如小鸟依人,无异解语之花,忘忧之草,使我一见到你们的娇颜,一切愁怀,立刻化为乌有了。料想当年江东二乔,也不能擅美于先,可谓绝世美人,这又岂偶然的事呢?”

年幼的听了,咯咯地笑道:

“我们都是庸劣之资,幸逢张相公不弃微贱,叫我们念书写字,作诗文,这样好的先生,真是难得。”

儒生笑道:

“绛子,你这小妮子年纪虽轻,而很知用功,虽不及你姊姊工书善诗,但也是个可造之材,他日未可限量。待我物色一位佳公子,和你做媒,好吗?”

说罢,哈哈大笑,露出很得意的样子。

绛子听说“做媒”两字,伏在桌上,面孔涨红了说道:

“我不要,我不要,张相公休要说着玩,我将来是要做和尚的。”

儒生道:

“和尚是出家人,况且没有女子做和尚的,像你这样倾城倾国的美人,怎容许你去做和尚呢?天下断没有这种煞风景的事。”

他说到这里,又对左首的丽人说道:

“如是,你听你妹妹说的话,岂不奇怪?真还不脱孩子气。你们都是美人,哈哈!美人和名士倒是相得益彰呢!”

丽人把着碧玉小盏,只顾凑在樱唇上徐徐地喝,面上若有凝霜,见儒生向她说话时,淡淡地说道:

“恩师的话,小女子一向是尊重的,独是今天说的话,却有些不敢苟同了。”

儒生听了这句话,不由一怔道:

“怎么?方才我的话说错了吗?我夸赞你们冰雪聪明,称道你们是美人,确乎都是由衷之言。不要说这里松陵一带地方,就是说江南,若要称起美人来,非卿莫属。况你又是我的女弟子,我是深知你们咏絮才华,求之香闺名媛,尚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何况章台间呢?如是,你以为如何?”

丽人点点头道:

“多承恩师谬赞,愧不敢当。方才恩师说天下最难得的是英雄名士美人,而把美人来夸奖我们。其实我们俩蒲柳之姿,自幼命薄,以致堕身风尘,奉承色笑。午夜自思,惄焉如捣,安得称之以美人?现在的时势,朝政失纲,天下骚动,眼见中原鼎沸,有陆沉之祸,正要大英雄出来匡济时艰,拯斯民于涂炭,方可挽回这累卵的颓势,立不世的奇功。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当然是可贵的,尤其是在今日。至于恩师,当然是江左管夷吾,名士无双。但小女子以为断不可效陶靖节的归隐田园,自标亮节,当求如谢东山的陶情丝竹,运筹建功。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厦既倒,何地安身?虽欲独善其身,也是不可能了。恩师也以为小女子说得太严重吗?不知忌讳,死罪死罪!”

儒生听着,脸上不由变色,刚才的笑容顿时收敛,双手频搓,叹口气说道:

“如是,我不能说你的话太激烈,太有锋锐,使我听了,如芒刺在背,心头难过起来。你确乎是个奇女子,乌得以章台间人看待?鲁国漆室女便是你的一流。哈哈!你也有红拂那般慧眼,能在浊世中识得李药师这般英雄吗?至于我,也并非只知肥遁鸣高,不顾国事。当然我在复社中,自问爱国之心不后于人,徒以魏阉窃政,忠良绝迹,钩党之捕,遍于天下,被害的,迁徙的,几被一网打尽。所谓君子道消,小人道长,这是天意,也是明朝的气运。因此我们大都抱哀郢之痛,不得不作江湖之思,没奈何,而如此,心中也何尝不作杞人之忧呢?你是深知我的,也必能谅我。今日何出此言?实伤我心。”

说罢,又是顿足太息。丽人道:

“小女子怎敢伤我恩师的心?这几天多读了些谢皋的诗,心头怅触,不能自已,所以斗胆在恩师面前胡说八道。凡戡乱治国之计,最好能做得早,做得先,事后补救,必定格外困难了。范仲淹先忧后乐之志,这正是士大夫的好榜样。我深惜今日一班有学问的人,还是不能真切地去实行。也恨我做了女子,出身微贱,有心无力。倘得化身为男子,必要轰轰烈烈地去干他一番呢!”

儒生拍案大声道:

“如是,你说得好不爽快!可以愧煞须眉了!我本赏识你多才多闻,不比寻常裙钗,今日一席话,有几个女子能够说得出?佩服佩服!你真是奇女子了,我要贺你一杯!”

说罢,连忙提起酒壶,斟满了一杯,举起来一口喝完,又在丽人面前倾满了一杯,说道:

“你要干一杯的。”

丽人谢了一声,带笑带喝,也把一杯酒喝下肚去。儒生又代绛子斟了一些,说道:

“你也喝半杯,贺你妹妹。”

绛子笑了一笑,拿起杯子,喝了数口。

前舱伺候的人,初闻舱中拍桌子的声音,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胖妇人,面上涂粉,额上簪花的,慌忙立起身,向里窥探。见大家面上脸色尚好,正在彼此喝酒,方才放了心。儒生朝外坐的,一眼已瞧见了她,就说道:

“徐大娘添酒。”

徐大娘早走上前,撮着笑脸,说道:

“张相公,静园到了,你们要不要上岸?酒可以少喝一些,恐怕影儿绛儿都要喝醉了。”

儒生点点头道:

“静园已到了吗?我们上岸去走走也好。”

这时候,舟子已点着篙子,渐渐把船靠近岸去。忽听岸边有人在大声嚷着道:

“船上的贵人,将一些酒肉给俺吃喝可好吗?俺今天肚子尚是空空呢!”

声如洪钟,响震耳鼓。儒生和丽人等在舱中,举目向篷窗外看时,只见一个很魁梧的大汉,身穿敝衣,手托铁钵,直挺挺地立在河岸上一株大柳树下。虽然是个吹箫托钵者流,可是容貌生得奇怪,和平常乞儿不同。额上一个很深的刀疤,双目炯炯有神,颔下虬髯如戟,宛比当年的钟进士,射出那如电的目光,向船窗里眈眈地注视着。 iZIIgvytwB61kakJVjJ9Uep8gIeDyw+3YtUYZk5o8G78A2ADO2oZGMCNOk8lB6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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