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历史本是人类最明了、最切实的一面放大镜,古往今来,治乱兴衰之由,盈虚消长之道,都在这个里面看出来,可惜一班人沉溺于环境,忽略了自身,以致演出种种覆辙重蹈的事迹,遂使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前朝兴废,徒存陈迹,今世演变,增感将来。杜牧所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两句话说得何等痛切啊!
当明季天下大乱,社稷阽危之际,江南一隅,偏是灯火楼台,管弦曲巷,纨茵浪子,潇洒词人,车水马龙,歌舞升平。对于当前的危机,好像有耳不闻,有目不见;厝火积薪之上,憪然自以为安,抱着“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之念,寻求目下的快活,不顾他日的祸难。便是那些名公巨卿,身负着治国捍患的职责,俨然是庙堂之具,干城之器的,也都自命风流,物色佳丽,退食之暇,河上逍遥。
唉!难道这也是时会使然吗?偏偏彼苍者天,也似知情识趣的,灵秀钟毓之气往往产生于巾帼,一个个堕落风尘的,恰好都是兰心蕙质、多情多艺的绝代佳人,世间尤物。男子本是泥做的,女子是水做的,英雄好色,王公好色,人才好色,一般地难逃美人之关,颠倒于石榴裙下,同时自然也产生出许多娈童狎客、杂技名优,献媚争妍,络绎奔赴,《板桥杂记》所谓“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虽宋广平铁石心肠,不能不为梅花作赋也”。然而天下人心岂是尽死?最痛苦的要算那些志士仁人、漆室女子,蒿目时艰,痛心国祸,在众生沉醉、形势险恶的当儿,杞人之忧既属无益,狂澜独挽,又岂易为?他们没奈何,秉着一腔热血,满怀雄心,向艰苦困难的环境中去奋斗,知其不可为而犹为之,成败利钝,一切不顾,这岂非惊天地而泣鬼神吗?一壁这样,一壁那样,交相在多垒的四郊、板荡的中原演出。铁马金戈,翠袖红粉,这留予后人的陈迹,使仿佛其境的后人视之,怎么不伤今吊古、触目惊心?真是“花草朱门空后阁,琵琶青冢恨明妃”。江南断肠之句,安得解人如贺方回领略其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