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芬道:“我首先要报告的,便是近因上海慈善团体将举行一个救济灾民平剧客串的大会,就在星期六晚上在大舞台起始爨演。我新近加入了扶轮票房,唱的戏十分桂花。但是他们一定要我登台客串,扮演《苏三起解》。这出戏唱做很繁重,我没有梅兰芳、程砚秋的艺术和资格,决不会出人头地,而且恐怕要贻笑大方。今天诸位先要笑我了。”胡思抢着说道:“密司太客气了!密司蕙心兰质聪明过人,必能当行出色的。我等决于是晚来大规模地捧场,借此一饱眼福。”彤芬又道:“当然我要请诸位来观的。这几天我特地请着一位老伶工到舍间教戏,刻意练习,因为我的脾气谅诸位先生知道的,生平心高气傲,不肯屈居人下。此次会串里面尚有一位郭四小姐,爨弄《贺后骂殿》一剧。郭四小姐在沪埠也是有名的闺秀。有些人家说她的平剧程度很好,当然我不能敌她的。然我虽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进,而虎生三日,气吞全牛,我一心要想打倒那位郭四小姐,显显我杨彤芬的本领,也不在人下。我自己知道这是我的好胜心太重了。当然一面我还要精心练习,真功夫胜人,一面却还是要他人捧场,装点场面。因为郭四小姐是沪埠票房资格很老的女票友,自然有许多人捧场的,我的戏目又排在她的前一出,我若不来一个先声夺人,自觉扫颜了!所以星期六的晚上要诸位都去。”
彤芬说了这话,大家一齐说道:“准去捧场,大家努力助密司杨去打倒郭四小姐!”彤芬微微一笑,说道:“谢诸位的美意,我还有一个请求,现在大会已开始售票定座,一共三天。我加入的那晚是第一天,别的晚上虽和我没甚关系,但我却已答应代他们销去几张戏券。座价也不大,花楼每间五百块钱,包厢每间四百块钱,优等官厅每座三十块钱。这是为了救济难民起见,我们理当慷慨解囊。我担认的戏券很多,所以也要请诸位帮忙,踊跃销售的。”彤芬说完了,叫一婢女去取过一个皮包来,拿出爱国戏券。胖李先开口道:“我准包一间花楼,再代密司销去官厅楼座五十张,可好?”彤芬点点头道:“很好。”胡思跟着说道:“兄弟也愿包一间花楼,并照样代销官厅券五十张。”彤芬又点点头道:“很好。”其余众人在彤芬面前岂肯示弱而甘居人后?大家很慷慨地认购,有的认包厢,有的代销戏券二十张、三十张不等,霎时彤芬面前的戏券早已十去八九。彤芬道:“谢谢诸位能使我不失望,这是彤芬的幸事。”大家又同声谦谢。
彤芬把要事交代过,遂和大家吃着茶点,随意闲谈。大家都竭意献媚,以博美人青睐。因为都知道这位美人背后还有金山银山,是一位傲视一世的黄金美人。能和黄金美人交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是十二分荣幸的。好比上海人在春秋二季向跑马总会购香槟票一样,他们得交彤芬,就像在整万的马票中摇出了十二个马位的号数,大家都有得中奖的希望,全在大家努力罢了。所以在黄金美人面前又安敢不奉命唯谨,献上他们的诚心诚意呢?
五点钟后,大家告辞出去。彤芬亲自送至门前,各道一声晚安而别。霎时门前的车辆都已走空了。彤芬回至里面,狼狗追随不休。彤芬叱道:“讨厌的狗,我有事情哩!你别紧跟着。”又对一个婢女说道:“阿梅给它一磅牛肉吃吧,也许欧利肚子饿了。”于是阿梅牵着欧利走去,彤芬便到楼上房间里去见她的母亲。原来彤芬的父亲杨无任,一向在广东盐务海关上任要职,兼营商业,是著名的大富翁,姬妾也很多。彤芬的母亲因为自己年老多病,精神不佳,所以挈了爱女,离别了丈夫到上海居住。这座洋房也是杨无任向一个西人购下的,杨无任是理财家,素有小财神的别号。他样样称心如意,只有一件憾事,就是伯道无后。生平只有一个女儿,便是他如夫人生下的彤芬。其他姬妾虽有四五人之多,可是一个也没有生育。他的年纪已有五十多岁,身体肥胖得无以复加,好似当年河南督军胡景翼一般,体内充满脂肪,常常出汗怕热,有人说他所以不能养儿子,便是为了他身体太肥之故,他虽然吃过许多壮阳补肾的药片,可是一无效验。他为了这事常要不快。亲戚们常常劝慰他,现在男女平等,总是一样的亲骨血,将来招赘一个乘龙快婿,不是一样传下去吗?他为了自己不争气,也只好如此。因此他非常钟爱这个女儿,千依百顺。外面听得杨无任要把女儿招赘的新闻,便有许多人家的子弟愿意来雀屏中选。谁不想做财神女婿?他日好大大得一笔遗产。可是彤芬主张婚姻自由,绝对不肯让父母做主。杨无任也因女儿年龄不大,所以稍缓无妨。
彤芬跟随她母亲在上海,曾入华美艺术专科学校,读过一年。后来因为生了一场大病,半途中辍。她母亲因恐彤芬读书多用脑力,遂不许她再读。彤芬病愈后,休息了一年,在这一年内,她只是向娱乐场所中去消遣伊的黄金光阴。四处交际,异常阔绰,海上一般摩登少年无不知有密司杨其人。向她追求的接踵而来。大家想要娶得这位黄金美人,无穷幸福。所以彤芬的男朋友很多,哪一个不拜倒在她面前呢?伊母亲杨太太是吸大烟成癖的,一天到晚横在榻上,吞云吐雾以为乐。今天她见女儿上楼来,带着笑和她讲话,便教汤妈制一杯橘子汁来,给彤芬喝,又问她这几天常常出外忙些什么。彤芬便将客串的事告知,杨太太笑道:“到那晚我也要来看你演唱呢。你能和程砚秋一样好吗?”彤芬正要答话,忽然阿梅跑上楼来说道:“小姐小姐,教书的先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