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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寻宿仇头陀施毒手 访知友老叟救神童

一个粗眉大眼、膀阔腰大的头陀,身穿直裰,毵毵的乱发飘拂在两肩之上。背上背着一个韦驮神像,左手提着一具硕大无朋的铁钟,右手执着又粗又长的钟鞭,在街中走着。走了三步,提起钟来鞭一下,咣的一声,十分响亮,远近都可听得。随即把钟放在街上,口念阿弥陀佛,向众人捐募。那钟完全是铁铸的,上有龙虎风云之形,有四尺多高,三寸多厚,周围有七尺圆径,足足有三百多斤重量。若没有拔山扛鼎的勇力,绝不能轻易提起。但那头陀轻轻提来,似乎毫不费事。前后环绕着看的人,都惊得呆了。

不多时,头陀走到一家大门墙的面前,那门墙向有气概,两边有两株高大的槐树,三层石阶。头陀走上石阶,把钟鞭了一下,放在门里,自己当门而立,合掌说道:“阿弥陀佛,王家是广信有名的大户人家,可以布施一下了。”

众人都立在街上观看,齐说哪里来的怪头陀,十分可怕。这时门里早走出两个家人,一见头陀这种情形,便指着他说道:“你这头陀,既然要来募化,理该好好地向里通报,怎么可以把这大钟放在门口,阻塞交通呢?快些让开一边。”

头陀道:“烦你入内通报你家老主人,说我六指头陀特地不远千里而来,要向你家老主人劝募十万两纹银,一个也不能缺少,否则我这大钟非但不能让开,而且你家一个人也不容出来了。”

大家听那头陀口索十万纹银,真是狮子大开口,一齐咋舌不止。两个家人见他出言不逊,好像有意寻衅来的,料他必定有很大的本领,一看那铁钟便知道了。遂又向他说道:“你要向我家老主人劝募么?我家老主人性子很慷慨,乐善好施,当然肯捐出一些与你。但是十万两纹银也不是轻易的事,况他老人家现正出外,须待明后天归家哩。”

那头陀听了两个家人的说话,便道:“当真么?我再等一两天来吧。”遂一手提起铁钟,才想走去,不料门里跑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来,生得五官清秀,体魄强壮,穿着湖色短衣,脚踏薄底快靴,喝问头陀到此何干。头陀听得声音,回转身子来,见了这个童子,笑嘻嘻地把铁钟放下,说道:“这是你家小官人么?很好,我是宁夏天安寺的六指头陀,特来向你家老主人劝募十万两纹银。一个也不能缺少。凑巧他已外出,本想缓日再来看他。现在你小主人来了,也可代表他的。快请见赐,不要犹豫。”

童子双目一瞪道:“头陀,你要募捐,也不能如此无礼的。多少由人乐助,断不能任意需索。我没有见过你这种劝募的方外人,快快退去,不要恼怒了我,使你当场出丑。”

头陀哈哈大笑道:“谅你乳臭未干,公然口出狂言,令人可笑。我六指头陀不是好欺的。有心到此,岂能空手而还?你要使我当场出丑?很好,我倒要领教领教你的大能耐。”说罢,立着不动。

童子走上前几步,伸出手掌,照准铁钟一掌劈下,但听砉然一声巨响,那钟已劈为两半,倒在地上。头陀脸上也很露出惊异样子,说道:“果然好本领。”俯身将钟合起,又合掌向童子深深一拜道:“领教了,三天过后,再来拜访你家老主人。”说罢,遂挟着破裂的铁钟,回身走下石阶,向南而去,头也不回。

家人在旁边很清楚地瞧着,一齐赞美道:“小官人把那头陀驱走,劈破铁钟,也为我们广信人争得光荣。那头陀匆匆退去,明明是心中胆怯,滑脚跑了。说什么三天后再来,这是一种好听的说话罢了。究竟王天放老英雄生得这位神童,真是跨灶了。”

原来王天放是江西广信地方的著名人物,他老人家行侠仗义,锄恶扶良,远近的人有口皆碑,非常崇拜这位老英雄。因之门下食客甚多。凡有人家患难向他来求助,或是借钱,他总肯接济的。本来很有家财,为着他喜欢散施,便没有钱多了。早岁曾从戎北方,曾在宁夏地方做过一任总兵,很能为地方兴利除害,贼盗闻风远避。后来得罪了巡抚,遂罢职家居。老妻早已亡过,所生只有一子,取名英民,幼时诵读之暇,常常教他练武。英民天资聪颖,不但文字能够悟解,而于武艺也是心领神会,很喜学习。自幼两臂很有膂力,王天放擅长的是硬功,把自己所有的本领一一传授与他儿子,因此英民外家功夫很好,能擘斗牛,举石鼓,踢大树使倒。城中曾有一次举行大规模的赛会,十分热闹,万人空巷。当赛会经过一座石牌坊的下面,牌坊上正立着许多人,居高临下而观。不知怎样的,牌坊忽然摇摇欲坠,众人骇极而呼,恰适英民正在寒舍中,乔扮武松,戴着英雄帽,颤巍巍一朵大红绒珠,浑身黑衣,立在一个汉子的肩上,果然威风凛凛。方才来到牌坊面前,一见这个情状,立即一耸身跳将上去,双手把牌坊擎住,喊众人快些下去。直等众人一个个都走完了,他又把牌坊端正在原位,不致坠下。此时旁边的人都代他捏把汗,他站下来时,泰然无事一般。众人惊奇不置,若没有英民前来,稳要出一大乱子了。以后地方上人遂雇石匠去修葺好,而英民的神勇可见一斑,在童年时已崭然露其头角了。

这天恰巧王老英雄到仙霞岭去拜访一个方外之交,所以只剩英民在家里,忽然遇见那个六指头陀前来恶化缘。英民少年气盛,虎生三日,气吞全牛,哪里把头陀放在心上,施展他的神力,先把铁钟击破,略显技能。不料头陀并不挺身和他较量身手,反向他合掌一拜,敛容退去。不但家人讥笑头陀无能,便是英民心里也以为自己先声夺人,致将头陀吓退呢。

两个家人见头陀被小主人逐走,也很得意扬扬,向他人夸赞他家小主人的厉害。英民回到里面去看书,觉这么一来没有交手,很不爽快,懊悔自己适才不曾追上去,把那头陀痛打一顿,舒展一些拳脚。但是头陀知难而退,走得很爽快,自己如何能够追上去打人呢?

将近天晚时候,忽见下人报说阎爷来了。英民说声请,忙出外迎接。走到厅上,见厅中站着两人,一个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的,乃是他父亲的金兰之交阎爷应元。应元是北通州人,武生出身,曾为江阴典史,很有贤名的。一个是七十多岁的老叟,衣冠不整,足上穿着一双破棉靴,脚跟都露出来了。颔下一部花白胡须,又是短又是不齐,左颊上一个很大的疤痕,左耳也没得了。上下唇只是不停地掀动着,使人看了发笑。右手持着一根旱烟筒管,背上系着一个长而粗的毛竹筒,不知是什么东西。英民以为是阎爷带来的老头儿,这样龙钟老迈的人,哪里在他的心上,便向阎爷行礼招呼,却不和老叟款接。

阎应元却请老翁一同坐了,问道:“你爹爹不在家么?我和他数年没有见面,因为思念他,左右没事做,遂来拜访他,和他畅叙积愫。他竟到哪里去了呢?”

英民答道:“多谢叔父垂念,家严在前天到仙霞岭去看松虚上人,明后天便要归家的,请叔父在此稍待。但是叔父不是在江阴荣任典史么?怎么有空到此?”

阎应元道:“罢职了。朝廷调我到英德去,但我有鉴于一班豺狼当道,十分灰心,情愿抱甕灌园,以老此生了。不过眼见中原鼎沸,明社有沉沦之虞,心里也是难过得很。”说罢,微微叹一口气。

英民方要说话,却见老叟双目炯炯地向自己注视不瞬,一会儿凑到阎应元的耳畔说了几句话,阎应元把头点点,又问英民道:“贤侄近来跟从你老人家习武,谅必大有进步。可曾和人家交手过?”

英民很直爽地答道:“小侄也是功夫很浅,不敢妄动。只在今天曾有一个头陀,自称什么六指头陀,到我家门上来劝募。把一座三四百斤重的大铁钟放在我家门前,硬索十万两纹银。我见那贼秃太是可恶,遂运用功夫,先把他的铁钟劈破,预备和他较量一场。哪知他就此胆怯,不敢上前而走了……”

英民说到这里,那老叟正在吸着旱烟静听,忽然把烟筒一吐,哧的一声,笑将出来道:“小官人,你自以为本领高大,便把那头陀吓走么?却不知那头陀不屑和你较量,要等你老人家来呢。否则他岂有不动手之理?似小官人这般本领,我虽没有赏识过,然而要和外边人较量,终是远哩!”说罢,哈的一口浓痰,直吐到英民脚上。

英民本来瞧见这老叟觉得很是厌憎,现在又听老叟说出这种不入耳的话来,得罪自己,又是被他一口浓痰吐在脚上,自己是天性好洁的人,又是心高气傲的人,究竟年纪幼稚,一些儿没得涵养功夫。不顾阎应元在座,便歘地跳起身来,取过抹布,拭去靴上的浓痰,满面怒容,指着老叟骂道:“你这老头儿,好没道理,我又不告诉你听,偏偏你要横插出来,说这种不识时务的话,惹你家小爷生气。你说那头陀不屑和我较量,怎生见得?有何理由?那头陀被我驱走,却是事实,众人亲身目睹的。你不是有意来怄人么?”

老叟嘴唇一上一下地颤动着,回头对阎应元说道:“阎爷,我是好意给他一个教训,谁知反触动了他的怒气,孺子不可教也。”

阎应元只微笑不语,老叟又对英民说道:“小官人,不要这样暴跳如雷。老叟说你没有本领是不错的,你不信时,就和我较量一下,可好么?老朽虽然衰老无能,然而像你这种小孩子,也不在我心上咧!”

英民听了,不觉哇呀呀地喊起来道:“你这老头儿,莫非癫了?小爷送人钱拳,管教你立刻去见阎王。”

他本来不曾和头陀决斗一下,觉得不畅快,此刻已被老叟激怒,遂一捋衣袖,跳至庭中,使一个旗鼓,说道:“来来来,你这老头儿,太欺人了。”

老叟向他只是微笑,把旱烟筒放在一边,一步一步地走到庭中,说道:“小官人,你喜欢怎样打法?悉随尊意。”

英民怒气勃勃地说道:“比拳便了。老头儿,你可预备好,我要打过来了。”

老叟笑道:“我没有什么预备的,请你打来便是。你有若干气力,一齐用出来吧。”

英民急使一个五岳朝天式,用尽平生气力,一拳向老叟头上打下。自以为不要说老叟当不住这一拳之力,便是被拳风也要带倒了。老叟忽然很灵活地只一闪,身已跳至他的背后,说道:“我在这里,小官人请啊!”

英民更是发怒,回身一脚飞来,老叟又退后几步,说道:“小官人,你当真发怒,要打死老朽么?老朽这条老命也不要了,和你在宽大的场上去斗一回,拼个你死我活。是好汉的随我来。”说罢,回身奔出门去。

英民岂肯干休,也紧紧追在老叟背后,从大门到街上,转弯抹角地跑了二里多路。英民见老叟总在他的面前,相隔只有十数步路,你跑得快,他也跑得快,你跑得慢,他也跑得慢。直到出了城关,任你怎样用力追赶,休想追得上一步。心里渐渐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好胜心重,哪里舍得放下,依旧紧追上去。

看看已跑了三四十里路,到了荒僻的野里。英民跑得满头是汗,大呼:“老头儿,你说要到空旷之处较量一下,这里不是很好的地方么?你只管逃命算什么呢?”

老叟回过头来,嘴唇一上一下地掀动着,笑嘻嘻地说道:“我要跑得不高兴了,然后再和你动手。你若跑不动时,只要向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可怜你,不再跑了。”

英民愈怒道:“呔,老头儿,你不要仗着跑的本领来调侃人家,今天小爷一定要追着你。凭你上天,我也要追到天上,凭你下地,我也要追到地下。”说罢,用力追上去。

老叟依然在前面飞跑着,约莫又走了十里多路,老叟方才回身立定,把破靴一蹬道:“来吧!”

英民追得怒气填胸,好容易见那老叟站住了,便使个饿虎扑羊式,一拳向老叟胸前打来。老叟却矫捷如猿猴一般,将身子望下一矬,英民一拳打个空,身子收不住,直扑上去,老叟只用一掌,向英民背上一拍,英民当不住,向前直跌出去,一个狗吃屎,掼了一丈多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紫黑的血来,顿时昏迷不省人事。

老叟点头说道:“好了。”遂向地上盘膝坐下,把英民搁在膝上,用手在他周身上下一阵推摩。

英民悠悠醒转,觉得身子很是疲惫,想起适才情景,十分奇怪。老叟放他立起,对他微笑说道:“这样我救了你的性命,你知道么?还要骂我老头儿么?那六指头陀已下毒手,要将你置之死地。好小官人,你还以为他被你吓走呢?老朽不要好笑么?”

英民听老叟说话,想起当那头陀向他合掌下拜时,微觉有一阵凉风,直透胸前。大约他暗下毒手了。又明白这老叟必然是个奇人,瞧出我受伤的所在,故意用言语来激怒我。我年少气盛,瞧不起他,以为他衰老无用,却不知他诱我奔跑数十里路,然后用手术把我的伤血呕出,有心救我一命。何等仁心侠肠,我反把他痛骂,岂不愧死?遂对老叟双膝下跪,深深一拜道:“多蒙老丈相救,小子感恩不尽。适才小子将好作歹,幸恕其年幼无知,并请不吝指教。”

老叟莞尔一笑,伸手把他扶起,说道:“不知者不作罪,这是我有意用话来激怒你的,也不是你的过处。现在喜已无恙,我们归去吧。恐阎爷要盼望的。”

两人遂缓步回来,家中下人们见小主人追一老叟而去,很是奇讶。阎应元早得那老叟知照,明知就里,所以很安心地守候。天色已黑,下人请阎爷到书房里坐,掌上灯来,又等了一刻钟,才见英民和老叟走进。而英民已换了一种恭敬谦卑的态度,把老叟十分重视了。

阎应元笑扶着英民的肩道:“我的朋友居然救了你的性命,贤侄可以无恙了。那头陀说化缘,要捐募银子,我看实在是来寻仇的。不然他为什么要中伤你呢?且待你老人家归来时,不难明白真相。”

英民道:“他说本来寻找家严的,三天后他再要来哩。此仇不报,非为人也。”

阎应元道:“很好,我也要看看那个秃贼究竟怎样厉害呢?贤侄,你府上有酒么?我的朋友非常喜欢喝酒,请你取出来给他喝个畅快吧。”

英民点头道:“有有,我家有十几年的陈酒,小侄本来要代叔父和这位老丈洗尘哩。”遂跑到里面,吩咐厨下,端整筵席,开了一坛陈酒,便在书房里陪伴二人饮酒。

那老叟一见了酒,喜形于色,斟着便饮,也等不及英民来敬他了。此时英民见老叟一言一动,愈觉不是寻常人物,不过他嘴唇一直上下掀动着不停,未免滑稽可笑,很想向阎应元一叩老叟来历,只是不好意思启齿。

那老叟喝了十多斤,方有一些醉意,阎应元已是酩酊大醉了。英民不过喝了三四杯,遂起身把二人招接到一间精美的客室里,让他们各据了一榻而睡,自己入内安寝。

到得明天,二人一早就起来了。英民出来奉陪着他们,到城里著名的寄畅园去遨游半天而归。便在这天下午,老英雄王天放回家了。他因年老喜欢研究佛经,所以特地到仙霞岭仙霞寺中,去拜访他的方外知交松虚上人。听讲佛法,一同参禅。一住数天,颇觉心头光明,渣滓俱无。只为家中还有一些事情,就别了松虚上人归家。一见义弟阎应元前来,很是快慰。

阎应元遂介绍老叟和王天放相见,说道:“这是我新结识的一位朋友,姓胡,名一山。大家称呼老胡的。他也久慕老哥的声名,同来晋谒。”

王天放一面对老叟上下打量,一面带笑答道:“不敢当,胡翁大概也是我道中人吧。”

老胡笑笑,王天放回过头去,向他儿子英民问道:“我出门后,家中可有甚事情?因我入城时,见有几个人见了我面,忽然叽叽喳喳地讲起来,什么头陀募化十万两纹银,大铁钟一击而碎……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可闹什么乱子?老实告诉我。”

英民遂把昨天和头陀相遇的事,细细告诉一遍。王天放听了,顿时面上变色,把足一顿道:“原来是六指头陀来了,哎哟,你已着了他的毒手,命在旦夕,不救将无及了。”

阎应元哈哈笑道:“老哥不用惊异,令郎可以无恙。因为已有人来救好他了。”遂又将老胡如何激怒英民奔跑四十多里,呕出伤血等情形缕述毕。

王天放便向老胡一揖到地道:“胡翁大德,终生不忘。”

老胡嘴唇一上一下地掀动着,只是微笑不语。王天放连忙吩咐下人设一丰盛筵席,父子俩陪着阎应元、老胡畅饮。因闻老胡喜欢吃酒,所以接连地斟上酒来。酒过数巡,王天放又问道:“幸恕冒昧,我更请问老弟怎样结识这位胡翁?我料胡翁定是尘海中的大英雄,其中经历谅有一番奇事逸闻,老弟可能告诉一二么?”

阎应元托着酒杯,哈哈笑道:“我和胡翁萍水相逢,也是结识得不长久呢。既蒙老哥垂询,待我先把我们二人结识的经过讲了,然后再请胡翁叙述他的生平吧。”

王天放道:“也好。”

英民在旁,见他们将要讲出老胡的来历,不觉眉飞色舞,十分有兴,预备洗耳恭听。老胡却依旧狂喝着酒,若无事一般。

欲知老胡是何人物,阎应元又怎样和他认识,请看下回。 yyoz94HufKFrPfn64MZq5eTvEJbs4gsXu5iVsAHeJjjXyjNSh2OVlwXwispTGx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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