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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半途遇险误入樊笼
绝处逢生幸脱虎穴

佩玉心中的惶急,断非作书的一支秃笔所能描摹。他不觉顿足道:“秋痕平日为人何等慎重,伊既说五点钟回来,断不会到别地方去耽搁的。我本来到半淞园去寻伊,也是徒劳往返。此刻不归旅馆,稳是出了什么岔子。唉,教我到哪里去寻伊呢?我伴伊来沪的,舅母怎样叮嘱我,完全把伊托付我,现在万一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有何面目回见舅母?并且秋痕是我恋爱的人,伊若有失,我更有何趣味?伊宛如我的一盏明灯,明灯去了,教我如何走路?踏遍天涯海角,总要找伊回来,我虽死亦愿的。”

此时佩玉在房中椅子上坐定,细细推想。昨天秋痕遇见的江小珍,也来得突兀,今天邀伊出去的女子,不知是不是姓江的?可惜我昨天不在这里,不能认识。并且这人的住址,秋痕也没有告诉我,但知伊也在苏州挹秀女学里读过书的。若欲知道伊的下落,只有到苏州去一探问。但是姓江的离校不知长久与否,是否可靠,难于决定。事不宜迟,还是到苏州去跑一趟吧。遂从衣袋里皮夹中取出火车表来一看,知道在半夜十一点钟还有一班夜车开宁,要在苏州站停靠的。遂匆匆用了晚饭,知照了茶房,把行李物件交代账房保管,独自赶到火车站。

离开买票时候还早,一个人在外边踱来踱去,思想这事,很为蹊跷。无论如何,那个坐了汽车前来邀秋痕出去的女子,一定不是个好人。秋痕若然不和伊相识,绝不肯跟他人走的。然而秋痕才到上海,熟人又少,伊也绝没有到过人家去,他人怎会知道伊来沪呢?看来这女子大概就是江小珍了。此番前往苏州探听成功不成功,还不能知道,但愿苍天见怜,默佑秋痕在患难之中得着平安,使此案早早水落石出,珠还合浦,这是最大的幸事了。

过了一刻钟,票门已开,佩玉过去买了一张三等票,走上车子,拣了一个座位坐定。等到车开了,车上旅行的人纷纷闲话,苏州风景如何温柔妩媚,歆羡不止。原来每年春秋佳节,上海人多喜到苏州去遨游一两天。或是骑驴虎丘,或是泛舟天平,离了甚嚣尘上的洋场,到那山明水秀的苏台,自觉得别有一种境界了。佩玉一人闷坐在那里,哪有心思去听旁人说话?好容易走了两个多钟头,汽笛呜呜地连响,一众旅客都呵个哈欠,立起来道:“苏州到了。”在车窗中可以望见黑暗的平原,渐渐有几点灯光。到后来电灯大亮,已到苏州站。众人纷纷下车,佩玉也跟着众人验票出站,坐了一辆人力车,拉到三新旅馆,暂宿一宵。

到得明朝,寻到挹秀女学,校长是陆良言女士,年纪已有四十多岁了,办学很有经验。当时佩玉见了校长,略说寒暄,遂把秋痕失踪的事大略报告。那陆校长很爱秋痕的,忙说:“这事怎样办呢?先生既和秋痕是至亲,当从速报告捕房追究,为什么跑到苏州来呢?”

佩玉又把疑心江小珍的经过,要想来此探听那人的住址。陆校长道:“天下难道有这种巧事么?请坐一刻,待我去查看同学录。”说罢走出校长室去。

隔了不多时,重又走入,手中拿着一张纸条,递给佩玉道:“这是江小珍的住址,在上海爱文义路顺德里第一巷五十八号。但这是五年前的通信处,现在说不定是否仍在原处。”

佩玉接过道谢,校长又道:“敝处有个姓于的教员,是上海人,听伊说伊在去年曾见江小珍跟着一个少年流氓同走。有人说起小珍已堕落了。若是小珍果然变了歹人,那么此事或者和伊有关系。请先生精密查访。”

佩玉得了地址,便道:“事不宜迟,我还要坐十二点四十分的快车回到上海去。再会再会。”遂别了陆校长,匆匆出城,仍坐火车回沪。

回到旅馆里一看,秋痕仍无影像,遂照着所写地址去寻访。见五十八号是一个石库门,上面挂着梁士义大律师的铜牌。佩玉心中不觉带着失望,只好上前叩门。里面有一个车夫出来开门,问道:“先生有什么事?我们老爷刚出去了。”

佩玉道:“请问你一句话,这里可有姓江的人家么?”

车夫摇手道:“我们只有一家,并无同居。先生莫非认错了人家吧。”

佩玉道:“不是你家以前曾住过姓江的么?”

车夫道:“我们怎能知道以前的人家?况且我也来得不到半年,请你别处去探问便了。”扑地把门关上。

佩玉没奈何,刚要回身,恰巧对门是二巷的后门,有一个老妇立在那里闲望,便问佩玉道:“你来寻江家的么?”

佩玉点点头道:“正是。老太太可知道有这一家么?他家有一个女儿名小珍,曾在苏州女学校里读过书的。”

老妇道:“不错了。那是阿珍。你是他们的亲戚么?”

佩玉道:“不是,因为我有一个表妹,是和江小姐同学的。现在很思念伊,托我来探访一下的。”

老妇道:“原来如此,我和他们很熟的,不妨告诉你一些。江小姐的生身母青年便做了寡妇,只生得这位阿珍女儿,又没有遗产。后来便和一个伶人姘上了,做了他的外室。江小姐渐渐长大起来,伊的母亲遂送伊到苏州去读书。前年江小姐的母亲染着疫气而死,江小姐便不到苏州去读书了。以后见伊和一个姓赵的少年混在一起,竟嫁了他,搬到小东门去。听说姓赵的是个帮里人,常常贩卖妇女,借此图利了。江小姐也变了模样了。”

佩玉便道:“你既然和伊认识,可知道伊的详细住址?”

老妇道:“但知在小东门,却不认识哪一家。”

佩玉皱了皱眉头,一想江小珍的男人果真是贩卖妇女的,那秋痕一定有危险了。为今之计,务须到小东门去查访一下,还要去通报捕房帮同缉拿才好。

其时天色已晚,佩玉遂回到旅馆里用晚饭,一个人坐在房中,凄凉寂寞,觉得食不下咽。正在这时,忽然茶房笑眯眯地跑进来,说道:“好了,小姐回来了!”

佩玉连忙丢下碗筷,跳起来道:“真的么?”早见秋痕玉容颦蹙,匆匆走进房来。背后还跟着一个西装少年,英气勃勃,立在门外,却趑趄不进。

秋痕一见佩玉,不由珠泪莹然,直滴下来。走到佩玉面前,各把双手紧紧握住。佩玉问道:“秋痕妹妹,你前晚到哪里去了?使我真急死了。怎的今晚会回来?”

秋痕道:“人心鬼蜮,世路险恶,此番险些儿不能再和玉哥见面了。”

佩玉道:“不错啊!可是妹妹着了江小珍的道儿么?”

秋痕道:“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儿把我脱离虎口的情形讲给哥听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秋痕便把手向着门外的少年一招道:“密斯脱沈,请进来坐坐。这是我表兄秦佩玉。”又对佩玉说道:“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密斯脱沈侠隐。”

此时少年也走进室来,和佩玉行礼,三人一齐坐下,秋痕遂把经过的事细细告诉。

原来那天佩玉出去后,秋痕因为枯坐无味,便在佩玉箧中取出一本小说集来闲览解闷。忽听门外高跟皮鞋声响,闯进一个人来。抬头一看,见是江小珍又来了,忙起立相迎。小珍坐定后便道:“我因姐姐旅居无聊,所以特来邀姐姐同去半淞园一游,请姐姐便去。”

秋痕道:“多谢珍姐姐的美意,但我没有心绪出游。我的心是早在北京亡父那里了。辜负美意,不情之至。”

小珍听了,却微笑道:“这是姐姐的孝思。但我昨天说过的,你为伯母起见,也应节哀。今天我是特地唤了汽车来的,请姐姐不要推却。我们暌违了好久,难得聚一回首,还是寻些快乐的好。”

秋痕被小珍两三劝驾,只好答应,换了一件衣服,系上裙子,略把头发梳掠一遍,便和小珍走出房来,叮嘱茶房道:“我到半淞园去了,少爷回来时,你对他说,迟到五点钟,必要回的。”茶房连声诺诺。

二人走下楼梯,出得旅馆,早有一辆轿式汽车停在一边,小珍便和秋痕走上去,坐了汽车,汽车夫便把汽车向前开,左转右旋,渐渐离了繁华之地,已走到冷僻的马路了。两人在车内闲谈,指点风景。此时南火车站已近,汽车忽然开得慢一些,忽见路旁矮屋内走出一个少年,斜戴着鸭舌头的呢帽,把手一招,汽车立刻停住。小珍也把车门向前推开,少年一跃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向秋痕身旁坐下。秋痕蓦地见一个陌生男子坐上车来,刚要跳起责问,忽见那个少年把手向伊一指,一管勃朗宁手枪紧对着伊,吓得不敢动弹。

少年怒目说道:“罗女士,请你见机些,跟我们到一块地方去,不要声张。”

秋痕无奈,只好一声儿不响地看着汽车前行。不多时,小珍取出一块手帕,少年拿来把秋痕双目扎住,遂一些儿也看不见了。但听车声轧轧地不停颠簸得很厉害,约莫又走了几里路,汽车方才停住。秋痕觉得有人扶伊下车,走进一家人家。又听扑的关门声响,才有人把伊的眼睛上的手帕解除。秋痕见一起共有三个男子,一个中年妇女,内中一个少年便是向伊用勃朗宁示威的,其余两人都像北边人,却不见了江小珍。

秋痕问道:“你们把我弄到此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你们若想接财神,却接错了。江小珍在哪里?我当伊是好人,谁知是个女骗子。”

少年大声说道:“不要啰里啰唆。你既到了这里,当然要听我们的指挥。”回头又对中年妇人说道:“请你把伊好好看着,伊虽不是财神,也是我们的钱树子哩。”遂又把秋痕推到一间黑暗的小房间里去,恶狠狠地说道:“你若要性命,不许走动一步。”

秋痕至此,已觉堕身虎穴,性命便在眼前,只好耐气忍受。少年把门拽上,走出去了。停一会儿,便见那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陪伴伊,明明是监视伊。秋痕静坐着,想起佩玉,若不见伊回来,必然要十分惊疑,哪知我自不小心,中了人家的诡计,陷身在匪巢里,可怜有谁来拯救我呢?母亲在家又不知怎样盼望,盼望我一到北京,便有信件寄还家乡,好慰老母之心。哪知平地风浪,自己女儿落在贼人手里了。唉,我的前途怎么样呢?万一有什么强暴加来,只好拼得一死,保全我清白的身体。秋痕想到这里,不禁一阵伤心,泪下如雨。

直到黄昏,妇人掌上灯来,伴秋痕闲谈。秋痕见伊并不恶强,便用话向伊刺探,大略知道那个用手枪的少年便是江小珍的丈夫,妇人的丈夫也是同党,专做拐卖妇女的生活。不想自己不幸会遇着江小珍,被诓到此间,交友真不可不谨慎。又想他们一定要把我转卖去,到时我可见机行事,弄破他们的奸谋,但愿苍天默佑才好。

妇人又去端了夜饭来和秋痕同吃,秋痕哪里吃得下?看那妇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饭、一大碗粥,收拾而去。秋痕看看门窗紧闭,墙壁牢固,绝没有可以偷逃的机会。晚上便和那妇人同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远近村狗四吠,孤灯荧荧,愈见得凄凉万分,直到天明未曾合眼。

妇人把门关上,自去做事。到了午时,妇人又走进来,代秋痕梳头。秋痕不要她梳,自己草草梳了一个爱丝头儿。见有一个长大的男子在门外探首道:“老四,我要出去了。饭后我们都要来的,你可好好把伊看守着,不得误事。我便要回来的。”

妇人道:“你放心好了,万事有我。”

那男子出去了,妇人出去把门关上,又把秋痕的门锁上,却去厨下烧饭。秋痕东张西望,要想逃走。靠东有两扇窗,外面有铁直棱护着。秋痕把窗开了,去拔铁条,哪里拔得动?长叹一声,自知绝望。停刻,妇人又端进午饭,此时秋痕肚里虽饿,仍不要吃。妇人独自吃罢,撤去碗盏,再来和秋痕对坐。

忽听敲门声响,妇人认为伊的丈夫回转,便走出去开门道:“来了。”不防走进来的乃是一个少年,全身猎装,挟着一管猎枪。妇人吃了一惊,忙问:“先生到此何事?”

少年道:“我走得非常口渴了,所带水瓶又不留心跌在河中,所以要想向你家讨一杯茶喝喝。”

妇人不好回绝,只得去倒了一杯茶,给少年喝。少年接过来喝时,秋痕都听在耳里,知道机会到了,万不可失,便大喊:“先生救命!”自己奔出房来。

少年见那小屋内却有一个很好的女郎奔出来求救,知道其中有异,便向秋痕道:“你是谁人?”

秋痕道:“我被他们诓骗到此的,不能脱身。望先生救我。”

妇人此时也惊得呆了,强辩道:“伊是我的侄女,有精神病的。先生你不要听伊的胡说。”

秋痕又道:“先生千万请你救我。伊说的都是谎言。”

少年知道秋痕的话是真的,又见伊的形状十分可怜,便拖了秋痕的手道:“那么跟我走吧。好一个匪窝,我还要去报告警署,前来追捕。”

妇人见秋痕要走,竟上前拦住,却被少年一手推开。妇人再奔过来时,少年陡飞一脚,把那妇人踢翻在地,拉着秋痕一齐奔出门来,向东便走。转了几个弯,正是高昌庙。幸喜不曾遇见匪党,遂坐上电车,秋痕心中略定。

少年道:“舍间在静安寺路,女士可到舍间小坐,使我明悉其中实情。”

秋痕点点头,车上也不好多讲话。换了几路电车,已到静安寺路马霍路口,少年遂和秋痕下车。见左边有一座小小洋房,门前一片草地,种着许多花木,很是清幽。少年引着秋痕一路走进去,到东边一间客室内坐下。客室中布置悉仿欧化,明洁无尘。二人坐在沙发上,早有下人送上香茗。秋痕先请教少年姓名,少年答道:“鄙人姓沈,名侠隐。家父早已故世,老母在堂。现方到苏州去了。鄙人在梵王渡某大学毕业,现在却惭愧得很,在交涉使署里供职。不知女士姓甚名谁?何以遇此危险?还请明以告我。”

秋痕遂把自己出身来历以及北上扶柩,在沪遇见江小珍约游半淞园,中途被劫等情,细细奉告。

侠隐道:“罗女士,我们说起来大家都熟了。我有个亲戚姓杨名令娴,是我的表姐,也在贵校服务。还有贵校的胡粹芳女士也相识的。”

秋痕喜道:“原来如此?我将来回到松江,必定将先生救我的经过告诉她们。先生的大德也永永不忘。”

侠隐笑道:“这是天意使女士脱险,鄙人偶然因讨杯茶喝而和女士相遇,鄙人不敢居功。但姓江的女士简直是女匪了,我想去报警缉访。”

秋痕摇手道:“这可不必,此时大约他们已闻风远飏了。他们党羽甚多,幸我安然无恙,未遭毒手,不必再去结下冤仇,好在我就要离沪的。沈先生,你想对么?”

侠隐道:“那么便宜了这些狗了。”

秋痕遂要侠隐伴伊回寓,侠隐颔首允诺,遂命汽车夫阿牛开汽车伺候,两人坐了汽车,一刹那早到孟渊旅馆。下车进来,才和佩玉相见,又悲又喜。

当夜秋痕腹中觉得饥了,佩玉遂喊茶房去喊三份虾蟹面来,三人一齐吃了。侠隐道:“我们饶了他们,不去追捕,但他们白费心思,不知道要不要再来寻事。你们两位不如今晚住到舍间去,倒可安然无事。”

佩玉见侠隐说话伉爽,很爱结交朋友,便答允了。喊茶房进来,算去了账。三个人一齐走出旅馆,坐了汽车到侠隐家里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PN4uSi7VIV1X7f3cJPB2EurlV2RglT92JePQRrltCvzGmPwkpQvjCPoXGacrBc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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