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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忧愁困苦独坐思前尘
滑稽突梯信口讲赌经

佩玉独坐在桐秋馆,听窗外雨声,夹着一片秋虫唧唧的鸣声,孤灯荡漾,想起梦境,心中止不住跳跃。晚上正和秋痕及伊的母亲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迷迷糊糊地回到这里,怎么做起这种噩梦来?照梦境细想,自己和秋痕沉溺大海,前途当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但梦是虚幻的,不能凭信。虽有古人做的梦很应验的,也有适得其反的。并且梦的构成都由于脑府的变化,我和秋痕两人的感情不可以说不融洽,可是还有种种阻碍,是我心里常常惴惴忧惧的,所以有这个梦了。幸而是梦,若是真的,岂非极可怜的事么?

想我自幼便没了父亲,母亲单单生了我一人,祖上又没有什么遗产,可以说得无一瓦之覆,一垅之植,只靠着十个手指来养活我,教育我,又迷信什么世代书香,要我做个读书种子。其实在现代生活程度日高的社会里过日子,还是有些实在的技术,倒好糊口,不至于今日依人篱下了。我又自作聪明,喜欢研究美术,不知研究美术虽是一种很高尚的生活,然而像我这种窭人之子,实在是饿了肚皮走路。所以饶我镇日里孜孜用功,寒暑无闲,至今在文艺界上博得一些微名,可是两手空空,还不能博得金钱。唉,要把美术换黄金,真是一件苦恼的事了。我若有资财,可以维持生活,谁要什么劳什子的钱呢?可知美术和寻求生计是背道而驰的。古今美术家出名的虽有不少,然而穷途潦倒、一贫如洗的占居多数,我不幸也难逃出这公例了。

况且我那亲爱的母亲又在前几年患病去世,因此我变成孤儿。幸亏舅父舅母仁慈,料理我母亲身后之事,又代我出学费收养我。去年在美术学院里毕了业,又在舅父家借这桐秋馆作为画室,潜心学术,希望将来的成功。孟老夫子不是说的么:“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又说:“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那么我幼年时代的苦痛是天之玉成我了。但是逝水韶光,行年二十,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空负这昂藏七尺之躯。

他想到这里,抬起头来,见东边画架上有他自己画的一幅未成之画,是一个女子的半身,恰才画好一个面孔。绝齐的前刘海覆到蛾眉边,两个漆黑而活泼的星眸,水汪汪地对人做凝视的模样。瓠犀微露,嫣然欲笑。香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多么姣艳,多么娇憨。佩玉对着画,瞧得出神,似乎画中的女子将要变成活的,姗姗地走下来了。他是欣赏他的艺术呢,还是别有所思?

你道这画里真真呼之欲出的女子是谁?原来便是他的表妹罗秋痕了。他瞧了这幅画,又想起梦境,心中思潮岔落,觉得自己和秋痕的前途还是茫茫然不能预测。

佩玉的舅父士先,现在京中交通部里供职,带了姨太太汪氏,分居在京,舅母却仍住在松江城里。这座大宅子半已换修,宅后也有小小园林。秦佩玉现住的桐秋馆便是舅父的内书房,地方很清幽的。庭中种着一株梧桐和美人蕉,还有一株贴梗海棠,绿荫上窗,恬静可爱。罗夫人是享用惯的,又爱好场面,膝下只有这位秋痕小姐,十分疼爱,极力栽培伊的教育。秋痕生性也很敏慧,现已从女子中学里毕了业,在本城美化女子中学校里当算学教员,伊的算学确是精妙的。在罗夫人的心里,希望将来可以得一个既富且才的乘龙快婿。这一点佩玉用冷静的头脑看出来的,因此在他心中深深地印着了。

佩玉是个心高气傲的男子,为着他的命运不济,受了人家许多肮脏的气,有许多地方真是使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争不出气,只好委屈忍受。他住在桐秋馆,也是有了秋痕的缘故,不知不觉,甘心株守。觉得一天不见秋痕,便有万斛情绪向谁告诉?若是没有秋痕时,他早已走了。

那夜佩玉想了一会儿,没奈何上床安睡。次日乃是星期日,佩玉早晨在桐秋馆看了一会儿书,写了两封信,便走出桐秋馆,转过花厅,来到秋痕的书房前。只听里面有笑语的声音,佩玉定住脚步,在玻璃窗边一瞧,见里面靠东沙发上坐着两个女子,一个身穿一套白纺绸的衣裙,颈项里套着一根紫色的自来水笔丝带,梳着爱丝髻,身儿长长的,面貌也还生得不恶。脚上一双白帆布的网球鞋,乃是秋痕的同事体育教员密昔斯李。在伊的右面侧身坐着的一个娇小女郎,也梳着爱丝髻,打着前刘海,身穿一件白地红格的布衫,白条布的裤子,脚上一双白帆布跑鞋,正是罗秋痕了。

佩玉和密昔斯李是熟识的,便放心踱将进去。密昔斯李一见佩玉,便立起招呼。佩玉也就在一只藤椅上坐下,问道:“你们笑什么?”

秋痕道:“密昔斯李正讲一个笑话给我听,所以好笑。”

佩玉道:“什么笑话?我可听得么?”

密昔斯李道:“听得听得,我来重讲一遍吧。你们知道我家李先生,他生平没有什么别的嗜好,最欢喜一百三十六张。起初天天晚上要到邻家去打牌的,遇着我偏不喜赌博,便不许他在晚上去打牌。但他在日里遇到暇时,仍要出去打牌,而且咬文嚼字说什么看竹了,游竹园了,手谈了。真是俗谚说的,若要戒赌,头横边点火了。前天星期日下午,他到邻家去打牌,不到一个钟头忽然回来,面上笑嘻嘻的。我问他道:‘你不是去打牌的么?怎么此刻回家了呢?’他说道:‘今天我遇到一桩笑话。’我道什么笑话,他道他的赌友中有个姓王的,很是惧内,常常瞒了他夫人出来打牌。他夫人不许,因他输的钱很多。今天他又来入局,不料刚才碰得两圈,轮到他坐庄,他把庄子丢出来,买十和,手里拿着一副大牌,东风碰出,一索暗杠,还有白板三只,二索三索双碰,和出来不是要大赢而特赢么?正在钩心斗角时候,忽然外面闯进一个少妇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把揪住了姓王的说道:‘今天家里有事,叫你不要出来打牌,你偏偏瞒着我到这里来打瘟牌,累我打听了好几处,方才探得明白。现在跟我回去。’姓王的还要分辩,他夫人却不由他做主,拖了便走。这一场牌打得好没趣,众人面面相觑,都说好一个河东狮。等到一看姓王的牌,却又不禁大笑起来。料想姓王的大牌在手,还不曾和出,却被床头人生生捉回家去,何等懊恼?可以算得季常第二了。他说完后,我道:‘如此说来,你不曾被我捉回来,还是你的便宜了。’”密昔斯李说罢,佩玉和秋痕都大笑起来。

佩玉道:“赌博本是一件废时失业的害人东西,甚至使人败家丧身,种种不道德的事间接从赌博而来。但是现今一般名流士绅、政界伟人,大都喜欢赌博,甚至有许多想尝官瘾的人,情愿辇了重金到都中去,和一班达官贵人打牌。只求输,不求赢。便等输得多了,便好央人去说,某某输去好多了,手中来不得,请给他一个差使吧。这样一来,自然成功的多。本地有个姓郑的,他到京里去谋事。一天去拜访某要人,恰逢某要人正和几个朋友打牌,他立在旁边看着,不多时某处有电话来,要某要人即刻前去议事,某要人遂向姓郑的招招手,道:‘你来代我打一下吧。’姓郑的连称是是,便代某要人入局。某要人匆匆而去。直打到傍晚始止。他们用码子计数的,姓郑的竟获全胜。三个人各签一张支票给他,他接了一看,都是英文字,不好意思问个明白,便揣在怀里,也就去了。明天一早,忙接了某要人,请安说明昨天代打得利,将支票奉上。某要人睡在烟榻上,看也不看,便道:‘这一些你拿去是了。’姓郑的连声称谢,少停退去,便到某银行收款,行里的会计员问他道:‘你要一起取出去么?’姓郑的点点头,会计员道:‘此刻行中一时凑不齐这项现款,请你在下午再来一趟吧。’姓郑的要钱用,只得下午再去,只见会计员捧出一束一束的钞票,一卷一卷的银币,一百一千地点给他。姓郑的惊喜莫名,一算共有八万六千之多。姓郑的领了这笔款子,喜出望外。次日又至某要人处拜谢,声言不日将回家乡。某要人问他官还没有做着,何以便要回乡?姓郑的老实告诉,某要人哈哈大笑道:‘知足不辱,很好很好。’姓郑的遂束装回里了。”

秋痕见佩玉大讲赌史,遂道:“姓郑的也是侥幸。这种玩意儿我也不喜欢,我只喜欢出游。”

密昔斯李道:“不错,我和你性情相投,自然界的美景很是使人流连不舍。去年暑假我和外子到莫干山去住了一个月,山顶看云,涧边听泉,觉得精神上非常愉快,魂梦恬适。”

佩玉道:“春秋佳日,邀得二三知己,或泛舟湖上,或蜡屐游山,很快乐的。尤其是我们喜欢美术的人,觉得自然界供给我们不少画稿。”

秋痕听了这话,好似蓦地想起一事,开口问道:“玉哥你给我画的一稿可画好么?”

佩玉道:“大约明后天总好了,你不要心急。”

密昔斯李又道:“下星期日校长约同全体教职员借城外黄家花园,效西人辟克匿克(Picnic)的游法,开一个教员同乐会。大约你我都要去了。”

秋痕道:“这位许校长花头真多,可是讲起话来太觉啰唆些。”

密昔斯李道:“校长做人尚算平易,只有那位舍监杨令娴先生,人又生得肥头胖耳,令人可厌。更加伊对着校长百般献媚,一种胁肩谄笑的样子,真是十八个画师也画不出。”说得佩玉和秋痕都笑了。

当时三人说说笑笑,已近午时。下人来请用午饭,秋痕邀密昔斯李到里面用饭,佩玉因有女客,遂到外面和账房先生一起去吃,饭后密昔斯李又约秋痕出去访友,佩玉回到桐秋馆看报作画。到明天,秋痕坐了车子到校去。不料校中却发生一出惨剧。

欲知究竟,请看下回。 lFK2AGSNlaXoNTAGd4QpYblsl8JLcuUZdEzfRzqdWCGKFIX0bLm0qo+GOGKZIn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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