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瞧着这枚钻戒,估计至少可值二三千金,景宋送这份礼物给她,不可谓不隆重,无怪她要受宠若惊了。湘云蛾眉微蹙,抬起头来对景宋说道:“你送我这贵重的东西,使我愧不敢当。老师若有书画给我,当然我是愿意接受的,但此物却是无功不受禄,恕我不能叨领盛情。谨以奉璧,还请老师送给他人吧。”
景宋以为世间的女子不论知识界中人或是非知识界中人,十九都爱慕物质上的虚荣的,所以第一步先把这钻戒来试探湘云的心,倘然伊人肯接受的,那么以后的事便可顺利进行,也许能够如愿以偿。实在他在这几个月来,每星期和湘云接触,心中爱慕的热度与日俱增,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情之所钟,不能自已。不得不向湘云微微逗露自己的意思,否则这片面的爱,不知何时能传送到美人心坎中去了。今天他乘新年中湘云贺看的机会,特地送这枚钻戒给湘云,借觇美人之心。这钻戒是他前年买了下来,要想赠给某名妓的。后来某名妓嫁人,他也就没有送出。真到今日,才用着了,然而湘云竟不肯接受。
景宋不由脸上一红,嗫嚅着说道:“这个……这个,怎么可以呢?我是一片诚心送与你的,因为我实在没有他意,以为这东西戴在你的手指上,是再好也没有了。古人说得好,宝剑赠与烈士,红粉送与佳人。我就是有这个意见罢了。章小姐,请你拿了吧,千万不要推辞。”
湘云摇摇头道:“不,老师你知道我的性情是素来很直爽的。你肯答应我学画,我就自己跑上门来了。你每次留我吃饭,我也绝不推却。就是今天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你以前送我画册画件,我都拜领的,此番我却不敢领受这枚钻戒,实在一则逾越师生之情,二则我也不配戴这东西。还请老师留着再送他人吧。”
景宋听湘云说得这种坚决的样子,倒教自己再难启齿,不由呆住了,直着两眼,从眼镜里向着湘云呆瞧,想不出一句再好的话。湘云也不便再说下去了,把这锦盒轻轻放在桌子上,又对景宋说道:“老师的盛情我算心领了,对不起得很,时间匆促,我要回去招待朋友了,再会吧。”
说着话,遂去架上取下她的皮大衣,披在身上,又斜系着一顶新式的绒线帽,套着手筒,立正了身子,向景宋一鞠躬,说声“再见”。景宋不得已立起身来,送到画室门外,眼瞧着湘云的倩影叽咯叽咯地走出去了。
他回进室中,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暗想自己冒险向湘云试探了一下,竟碰了钉子,反使自己难以为情了。湘云对于我的感情似乎也很好的,曾和我一同到西山游过一次,又去参观过故宫博览会,师生之情胜于平常,我也不把寻常女弟子看待她的。我自宦游以来,虽然仕途尚称顺利,声誉也有了一些,然而形单影只,孤身独处,每当花晨月夕,未尝不悠悠然遐思,思得一素心人伴此朝夕。只因自己脾气有些耿介高傲,并不想在庸脂俗粉中觅取娇娃,否则三星在户,抱衾与裯的早已藏之金屋,不乏其人了。现在遇见湘云以后,一缕情丝飘扬不定,颇欲绾系在此人身上,以偿夙昔之愿。然而湘云是个有知识的女子,当然不要挑以游词,犯以非礼,只有渐渐地把我的一腔热忱灌输给她,以求情田的收获。不过这收获是十分渺茫的,伊人之心,尚难揣测,因此送了这一枚钻戒,表示自己一些意思。哪知她一些儿不肯领情,把这东西原璧奉还,那么我的愿望难以达到了。唉!她知道我已有结发之妻,当然不肯无端沾惹情丝。她是很有心思的人,自然一切都要谨慎了。那么我真是弄巧成拙哩。
景宋这样一想,精神方面不觉有些颓废。这天下午他本来要出去的,因此也打不起兴致,坐在家中,只是呆思呆想,好似自己失去了一件宝贵的东西,心头不得安慰,左不是右不好了。所以有一位朋友前来贺年,和他坐谈,他也没有心思和人家酬酢,所问非所答,糊糊涂涂地敷衍着。那朋友见他如此模样,也料他有了心事,只是不便查问,坐了一会儿,马上告别。他也并不多留,仍是一个人坐着,吸他的板烟,这是他在诗书画之外的一种嗜好。他业已把那枚钻戒藏好原处,心中又悔又恨,起初几乎要想把那枚钻戒毁掉了,免得放着,徒增不愉快的情绪。既而想到唐诗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两句诗,却又不禁鼓起勇气来,自言自语道:“情场上本来要求一帆风顺,早达目的,是很不容易的,古今天下有许多男女,往往因为他们的情爱一时不能达到,而忍受着许多磨折,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锲而不舍,贯彻始终。也有许多到底成就了他们的美满姻缘。越是受的挫折多,将来成功的时候更觉得百倍的甜蜜,异常的可贵。可知今日的挫折磨难,便是他日的美满愉悦,那么我今天受到了一些挫折,何必就此自馁呢?我何不学着古人奋斗到底的精神,去从荆棘的途中开辟出自己的乐园来呢?古人说得好:‘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章湘云虽然一时尚不能接受我的爱心,只要我用十二分的诚心,徐徐向她追求,也许有一日水到渠成,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时候,我又何必就此自馁呢?”
景宋又是这样一想,便似从黑暗之中隐约地见了一些火星,由失望而回到企望。好像他和她的中间,还有一缕不绝如丝的延续物,可以从千难万辛中寻求光明的途径。于是他的一缕痴情,依旧系在湘云身上,而没有放掉,专待星期日湘云重来习画时,晤对玉人之际,自己再可以慢慢地输情与她,希望她到底能够被自己的诚心所感动,而接受自己的爱情。
初三是星期四,初六便是星期日了。这天景宋起身得特别早,盥洗既毕,加以修饰,新年中自觉尚有一些新气象。坐到画室中去,火炉已生好了,一室之中融融然倍觉温暖。他坐在沙发中,喝了一杯咖啡茶,吩咐书童把昨天买来的细巧糖果换上四盆,预备停会儿章小姐来时取出饷客。他想湘云既然不喜欢那些钻宝珠玉等东西,而嗜好风雅之物,我不如再精心结构地绘一幅小立轴送与她吧。于是人就教书童代调丹铅,取出一幅素纸来,铺在画桌上,心里想想自己画些什么呢,仕女太费功夫,湘云一向爱我山水的,还是绘山水吧,到底是画苑正宗。恰巧这天彤云密布,阳乌敛影,大有下雪之意。景宋遂绘一幅《踏雪寻梅图》,山林中间布满雪景,小桥之上有一老翁,骑驴而来,后随一小奚奴。
他足足画了三个钟点,一幅画已成七八,看看钟上已近十一点半,他心中不由忐忑起来,暗想平常时候湘云总是不到十点钟就来的,怎么今天到了这时候还不见来呢?再等半点钟不来时,她就准不来了。今天气候虽然比较寒冷一些,但湘云素来不怕冷的,为什么不见伊人驾临呢?想到这里,心里不安起来,放下了笔,在室中往来蹀躞。内外静静的,没有一些儿足声。又过了一刻钟,仍不见湘云到来,他只得仍返原座,援笔补画。又题了一首诗,既是预备送给湘云的,遂把上款写上了,摊在桌子上。钟声铛铛地已鸣了十二下,他知道今天湘云是不会来的了。每一星期日她是准来的,何以这个星期日她偏偏不来呢?奇怪了,莫不是年初三那天因为拒绝了我的钻戒,她就不好意思来了吗?那么自己的希望便更觉渺茫了。总之今天湘云不来,绝不是偶然的啊。
景宋正在这样深思,忽见门者匆匆地走进来,对他叫了一声老爷,把一封书信呈上,说道:“章小姐差人送信前来,请老爷过目。”
景宋从门者手里接过一个古色古香的墨绿色的信封,看了一看,问道:“那送信的人在外面吗?”
门者答道:“是一个婢女,守在外边。”
景宋将手一挥道:“你教她不要走,等候回件。”
门者答应一声是,出去了。景宋便开缄展阅,在一张古色古香的薛涛笺上,写着数行字道:
景宋夫子大人函丈:
今日本欲趋前研讨绘事,聆取清诲,不意昨日偶有感冒,病不能兴,不得已特遣小婢持函请假。一俟贱休稍愈,再当亲趋绛帐,重上程门也。肃此敬请
春安 并贺
新年万福
受业 章湘云倚枕上 即日
景宋看了,把手搔搔头道:“这真不巧,她忽被病魔所侵了,竟使我徒劳跂望呢。这幅画我本预备送给她的,她既不能前来,不如就叫小婢带回去,给她病榻消遣吧。”
于是他就从抽斗里取出锦笺来,磨墨濡笔,写一封回信,问问湘云的病情道:
湘云女弟雅览:
今日清晨,挥毫绘《踏雪寻梅》小立轴一幅,拟赠予吾仲者,自以为颇得四王笔法,可遇而不可求也。但坐待崇朝,伊人不至,此心得毋悬悬耶?顷得瑶缄,始悉病魔肆虐,芳体违和。遥企兰闺,驰念无已。只以政务羁身,未能亲自慰视,曷胜怅怅?所望善自珍摄,早日康复。一来复后可以重晤玉颜也。附上拙画,冀慰岑寂。倘作宗少文之卧游,则斯画为不虚矣。草此布臆,
不尽欲言。
景宋手泐
他把信写好了,又将那幅《踏雪寻梅图》卷好,裹以外纸,然后向画室门外喊一声“来”,门者早走了进来,景宋把书信和画一齐交与门者,说道:“你拿出去吩咐那侍婢,亲交章小姐查收。”门者答应一声是,立即受了这两样东西,退出去了。
景宋叹了一口气,立起身来,把手搔搔头,自言自语道:“我道她为什么不来,原来是为了二竖作怪,玉体有恙,所以不能跑来。那还算好,并没有深怪我的鲁莽,这件事尚不至于完全失望。只要我以后能够好好儿得到她的心就是了。那幅画送去后,大概她必然欢喜的,也算我善于补过呢。但是无论如何,今天自己总是觉到寂寞,一颗心竟是没有放处,将做怎样的消遣呢?”
他才一个人走到餐室中去用饭,独自一个坐着,桌上虽然放满了精美的菜肴,而自己一人独吃,实在觉得太没意思了。他这样一想,孤独的情绪在脑海中回旋着,觉得急于要找一些安慰或是刺激。自古名士莫不风流,自己的才学不输于古人,而在京华中仕途里也总算有些小小声名,为什么要做鲁男子呢?太没意思了。
一边想,一边吃,才吃得一碗饭,忽然电话间里铃声大鸣,书童接了,跑来禀告道:“交通部里的常老爷打来的电话,要请老爷亲自接听。”
景宋听了,知是他的好友常觉白打来的。常觉白在交通中里供职,是个北方人,性情十分直爽,最爱研究戏剧,三天之中倒有两天必要到戏院里去听戏,过他的戏瘾。他和一班名伶很有些熟识,捧捧角儿,评评戏剧,这是他公务之余的唯一消遣。因此一班人代他起了一个诨号,叫作常戏迷。景宋和他交友已有数年了,所以景宋听了书童的报告,立刻放下碗箸,站起身走到电话间里去听电话。他拿着听筒凑在自己的耳朵上,说了一声:“嗨,你是老常吗?”
只听电话声筒里回答道:“是的,老陆,你今天有暇吗?”
景宋随便答应一声:“没有事。”
又听电话筒里说道:“很好很好,我请你听戏,你一定要来的。”
景宋问道:“哪里?”
电话筒里说道:“就是新开的光明戏院。”
景宋笑道:“你喜欢听杨宝森吗?他确乎是个后起之秀,但是今天程砚秋的戏很好,你为什么不上开明?”
电话筒里接着哈哈笑道:“老陆你真是只知道程砚秋,可知这里也有一个小程砚秋,你不可不来鉴赏鉴赏。”
景宋道:“可是报上大登特登的坤伶马小凤吗?这个人名字很是生疏的,怎么,也在光明里挂起二牌来了?”
电话筒中又笑道:“你不要小觑这个妮子,你听到见到后,便要说不错了。话不要多说,快来吧,我已在优等官厅席上订下三个座位,除了老友刘麻子,还有一个朋友失约不来,你快来聚聚吧。新年中我们只在团拜席上见过一回,尚没有欢叙一下呢。”
景宋今天正苦孤寂,既有良朋盛意相邀,自然不得不去。遂说一声“再隔一点钟,我准到光明相见”,于是把电话挂断了,回到餐室中,重又吃了小中碗饭,方才洗面漱口,回到卧室中去,换了一件狐裘,披在身上,走到外面画室中,坐着休息一会儿,书童倒上一杯洋参汤,景宋托着洋参汤,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心里却又想起湘云来。此时湘云谅已展阅过他的信和那幅《踏雪寻梅》的立轴了,不知她心里对我怎么样?大概虽然她不见得怎样地感谢我,也不至于怎样地恼恨我吧?我只有希望下星期她到了我这里以后,再作道理了。他想了一会儿,听得钟声已鸣两下,他想此时常觉白准是在光明戏院中等候我了,不如就去吧,免得他盼望。他遂立起身来,放下杯子,向衣架上取下围巾,围以颈项里,又披上一件皮领大衣,套上手套,戴上皮帽子,然后坐了汽车,驶到光明戏院去。
到了戏院门口,下了汽车,早有案目上前招待。他说了常觉白的名字,案目便引到优等官厅座位上去。果然在第三排上坐着一个身子很长的男子,头上戴了高耸耸的獭皮帽,嘴边留着一小撮小胡髭,十足官僚派的,就是常觉白了。还有个五旬以上的老人,便是常觉白的朋友刘麻子。常觉白回过头来,已瞧见了景宋,连忙招呼他入座,敬上一支雪茄。景宋把外面大衣脱下,交给茶房拿去,坐在常觉白一边。这时台上正做《四平山》,锣鼓震耳,起李元霸的乃是在北京新出名的武生富大奎,手中一对锤子耍得非常灵妙。他的亮相和扎靠都是照着先辈台型,彩声四起。景宋看了,便对常觉白称好。
常觉白道:“此子的年龄不过二十岁,先前是在关外的,近来步步向上,不愧为后起之秀。你瞧他的开打,一切都能学尚和玉,能够得到他一个狠字诀。请你少待,但等《四平山》完毕,便是马小凤的《玉堂春》了,这两个人都很不错。”
景宋点点头,又和刘麻子敷衍几句,一会儿《四平山》已成尾声,接着马小凤的《玉堂春》上场。台前的电灯一齐亮起来,还有几只花篮,也陈列出来。常觉白指着台东墙上挂着的一顶立轴,上面有斗大的四个隶书,是“雏凤老清”,对景宋说道:“老陆,这就是我送她的。像你老兄这样的三绝之才,请你不论送她一些画,送一首诗,或是题几个字,都足增光的。不知道你高兴不高兴?”
景宋笑道:“这真是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倘然停一会儿我听得不错时,一定要挥洒数行,一同助兴的。”
此时台上的琴手和敲锣鼓的都已换过,先是王金龙等三大宪登场,那饰王金龙的小生也还不错。等到玉堂春上场时,在门帘里唱着倒板,声音真是珠圆玉润,非常激越而清朗。四边的彩声竟如春雷般响起,景宋也不觉精神为之一振。玉堂春出场时,披枷戴锁,一种楚楚可怜之态,正是我见犹怜。跪在都察院前,见王金龙的时候,一种神情传摹得惟妙惟肖。一大段二黄原板,唱得丝丝入扣,娓娓动听。又如巫峡哀猿,蜀道子规,婉转凄恻,哀音缭绕,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了。景宋口里吸着雪茄,耳中出神地听着马小凤一句句的话,那拉胡琴的也是拉得出神入化,琴韵歌声把全场的观众一齐吸引着,四下里都是寂静无声地静听着台上的唱。马小凤耍几个新腔,都学程砚秋,台下一迭连声地喝着彩。常觉白也用手指轻轻地在他自己膝上击着节,唱到好处时,也喝几声彩。马小凤立起身来时,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膝盖,流波斜睇,台下的人一齐迎着她的目光,都以为马小凤正瞧自己。
常觉白对景宋说道:“老陆,你看怎么样?”
景宋连连点头,说道:“妙极妙极,老常,你的眼睛和耳朵都不错。此人不但天才高明,而且丰姿秀媚,在坤伶中一定能够唱得大红大紫的。我以前认她是个平常的坤伶,配不上杨宝森的,现在看到了,听到了,真是够味。娟娟此豸,将来定要胜过刘喜奎呢。”
常觉白道:“今天你听的《玉堂春》还是她的正宗戏。她竭力模仿程砚秋,很能得个中三昧,无怪你也要称赞她了。可是她的名字在剧坛上响起来,却并不在乎这个上。她做戏能够十分风骚,和南方的文艳亲王张文艳差不多。你没有瞧见她的二本《虹霓关》《梅龙镇》《翠屏山》这一类戏呢。还有她的一出拿手好戏,就是在北京市上很盛行的《新纺棉花》,她演得真是风骚极了,使人销魂荡魂,不禁叫好。真所谓一代尤物,颠倒众生。”
景宋道:“这《新纺棉花》完全是胡闹的戏,专把色情来取胜。去年听说北京市长要下禁令,不许舞台上演出此戏,以为有伤风化。但后来因为某大帅最喜欢看这出戏,他到北京来的时候,必要坤伶唱这戏的,因此市长也不能禁了。”
常觉白一捋嘴边的小胡髭,笑笑道:“现在的事情哪里能够彻底?大家不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么?我辈在此既然职权尚小,不能慰苍生霖雨之望,那么丝竹陶情,粉黛寓目,借此消遣,且以为乐,也未为不可呢。”
刘麻子也在旁边说道:“现在的文武大僚,哪一个不是如此?像山东的长腿,他有纳妾之癖,后房姬妾多得胜过了金钗十二。他不到几个月,必要纳一个新鲜的姨太太,好在是有许多下属孝敬于他,而他自己也是挥金如土,慷慨不吝的。听说他的姨太太都编号数的,多至三十余号。有的是小家碧玉,有的是青楼名妓,有的是梨园坤伶,有的是卖解女儿,便是有知识的女学生也有的。群雌粥粥,好似众星拱月。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换了别人,将要应付不来了。但是长腿将军代她们定下一个方法,就是每晚当夕的必要拈阄子,谁拈得谁即当夕。话虽如此说,可是长腿将军高兴起来时,他也要常常破例,而且一御数女,也是数见不鲜的事。”
常觉白哈哈一笑道:“这真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了。”
刘麻子道:“岂但将军好色?自古名士莫不风流。但像我们这位陆史,也可称得京华名士、江南才子,为什么不学韩退之?退之虽是文章大家,而他有两个姬妾,一名绛桃,一名柳枝,十分宠幸的。后来他奉使王庭,独自离家,至寿阳驿时,苦念他的两个侍姬,所以他作一首诗道:‘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城边特地寒。不见园花并巷柳,马头唯有月团圆。’等到他后来回家的时候,柳枝业已他去,唯有绛桃尚在。退之遂又吟一首诗道:‘别来杨柳街头树,摆乱春风只自飞。唯有小桃园里住,留花不发待郎归。’其他如王献之苏东坡白乐天辈,哪一个不有红袖添香呢?老兄又大可以纳一小星,使我们吃两杯喜酒了。”
景宋对他笑笑,也没有说什么。这时候忽听背后人声鼎沸,合座的人一齐站了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乱子。刘麻子当是有什么火灾发生,吓得脸上失色,忙问怎的怎的。三个人一时都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