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溪曲曲弯弯向南流去发出淙淙的水声,斜阳映照在水面上,粼粼然作黄金之色。微风吹动,流水又起了小小的皱纹,远望去好似一片金缕彩错、天孙织就的云锦裳。有数头乳鸭在溪里狎波濯羽,很自由地浮游着,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了。
河边有一个十三四岁的乡女,蹲在一块石上洗衣,一声声的捣衣声浪传送到远近,清晰可听,更显得四围的沉寂。那女子虽是个村娃,身上也穿着一件青布短衫、花条布的裤子,踏着一双自制的布鞋,背后还拖着一条辫子,扎着红把根,额上打着前刘海,不脱乡村的装饰。可是脸蛋儿却生得很是娇嫩美好,一双眼睛如溶溶秋波,异常婉媚,左面上还有一个小小酒窝,一张小口露出又白又齐的贝齿,身材也很是苗条,倘然给她换上了时装,恐怕都会里的一班摩登小姐都要自惭形秽,望尘莫及了。在她身边有一株大柳树,枝干一半斜覆在溪上,嫩嫩的柳条,千丝万缕地低垂到水面上,跟着春风飘飘拂拂,罩得那处女前面的溪流也变成绿滟滟的颜色,和那斜阳所照的水波映带着,色彩实是美丽。更加着溪边的竹篱茅舍,和远远的青山一抹,宛如一幅绝妙图画。
那乡女捣罢衣服,又放在水里洗了一会儿,绞干了水,向背后一只竹篮里丢下,然后立起身来,一手提了那篮,一步一步地从河滩上走到上面一片泥场,对面有三四间矮屋,墙上斑斑驳驳的,显出这屋子已是破旧。但屋前有一株桃树,正开着花,锦霞烂漫,宛如少女颊上涂着的胭脂,鲜艳异常。树下有一只全身金黄色的村狗,坐在那里将前足搔痒。一见那乡女走来,立刻跳起,上前欢迎,跟着她一同走入屋子里去。
那屋子里正中一间客堂毫无陈设,排满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匾和左一堆右一堆的桑叶。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立在中间将桑叶去饲匾中的小蚕,十分当心似的,目不旁瞩。她的装饰又和那走进来的村娃有些不同了。头上的云发早已截短,身穿一件暗色布的旗袍,脚上也穿一双布鞋子,脸蛋儿生得和那乡女仿佛,不过嘴边有一粒黑色的小痣,身材比较长一些。
这乡女向她叫一声:“姊姊,你一人在这里忙着育蚕,爸爸还没有回家吗?”女子回转头来答道:“妹妹,爸爸去了这许多时候,不知怎样的还不回来啊,看来这件事难以成功的了!”那洗衣的乡女叹了一口气,走到里面一个小天井里去,取了竹竿,把洗濯的几件衣服一一晾起来,又回到那间屋里看了一下,说道:“姊姊,我到爸爸房中去饲蚕吧,这几天桑叶吃得很快,恐怕只有一日之粮了。”一边说,一边走进左面的一间室中去。
这里面只有一张床,帐子也没有挂,床上乱堆着一条破旧的棉被和两三件青布衣,床前有一张小桌子,其他的地方都被养蚕的家伙占着了。她立着饲蚕,又向室外问道:“东村王阿二家的桑叶本来可以卖给我们的,可惜他家早已卖给人家了。听说桑叶要贵到六块钱一担,但不知昨天所讲的价钱可以成功吗?”那外面的女子答道:“邢老虎这种人和他有什么商量?去年王阿二没有钱还田租,没奈何把今春的桑叶一起预先出卖给邢老虎了。听说每担的价格也不过两元,不是很低廉吗?爹爹虽想收买,却因自己欠了一身债,年底正在想法张罗去度年关,哪里有钱去预订王阿二的桑叶呢?王阿二种了许多桑叶,辛辛苦苦,无非想多几个钱,谁知去年田稻收入不好,而催租吏如狼如虎,不怕他不还。所以王阿二只得忍痛牺牲,把桑叶预先廉价卖去。邢老虎是个贪吝的地主,一面巴结城里的官商,一面刮削乡下的农民,他收买了许多桑叶,无非想在这蚕汛吃紧的时候,大大地涨价,奇货可居,借此获利。听说他本来讨价要八元一担,六块钱一担恐怕是最低的限度,岂肯再减低呢?我们养的蚕正要三眠,一刻也不能缺少这东西的。别处的桑叶又都给人家或是预订,或是抢买,轮不到我们去想法,只得去商买邢老虎的奇货了。”
室中的乡女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所苦的,就是没钱,倘然有钱时,早些向人家预订,不至于出重价了。大概天下的金钱都被有钱人赚尽了,没有钱到处吃亏,怎能够和他们斗得过去呢?终是被他们捏紧在手掌之中罢了!可恨可恨!”
外面的女子又说道:“可不是吗?我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仍是衣食不完全,反负了许多债,东邻西舍哪一家不是如此?现在虽有一班人在外边喊着农村破产,要到农村里来救济我们这些苦命的农民,然而只有来剥削我们农民的,哪里有真的救命王菩萨呢?像我爹爹年纪已近六十岁了,胼手胝足种田咧,养蚕咧,一刻儿没有休息,从少年到老年,吃了不少苦。妈妈已经去世了,他还要抚养我们姊妹两个长大起来,真是不容易的事。前数年因为种田没有力量了,况且收的米少,还的租重,还不过替人家白种,所以不种田而养蚕种西瓜,花了不少本钱,都是借人家的债,满拟把田中的西瓜脱售后,可以还去债务,多一些钱,吃些苦饭。谁知道瓜的收成虽多,但是六月中的天气忽然时常下雨,并不炎热,把船运到了上海去,竟卖不脱,瓜价大低落,一天一天地耽搁,船中的瓜倘再不卖去,便要一齐烂掉,只好忍痛牺牲,每担八角钱卖给行里,除掉船钱伙食各项,多下来的没有多少钱,哪里能够还债呢?今年养这些蚕儿,又要花上许多本钱。前天买二担桑叶,还是兑去了我耳上的金丝圈,方才得到的呢。现在却不能不再去举债了。但愿今年结的茧子多而好,茧行里的价钱能够出得高,方可有些希望,也使他老人家心里可以安慰,否则……”女子说到这里顿住,微微叹口气。
她们姊妹俩在室中谈话的时候,屋子外东边远远的田岸上有一个老人在夕阳影里忽忽地走来。他的两鬓已斑,额边有几根疏疏的短发,额角上皱纹很深。但是看看他的脚步轻松,似乎年纪虽老,精神还好。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这是农人唯一的消遣品了。但此时他要紧赶路,也来不及吸烟。他头上还戴着一只烟毡帽,身穿一件黑色的旧布袄,足上套着布鞋。
他是一个可怜的乡农,自己常常叹着命苦的。他不敢怨天,也不敢怨人,只怪自己前世没有修,投到了乡间穷苦的农家。自幼在村塾里读了一年书,认得几十个字,后来他的父母便叫他去牧牛了。在夏天,父母在田中种田的时候,他就要帮着拔草咧,送饭咧,做他能做的工作。年纪渐渐长大,便到田中去耕种,做农夫了。当然他是生长在农村的,农之子恒为农,继续他父母的事业,也没有别的思想,只希望逢到来年,他种的田里收成多,一年的衣食便可无虞。可是他种了一世的田,不要说多一个钱,反而东欠会钱西欠债,住着这几间破旧的老屋。只有家中两个女儿,是他唯一的安慰者,他的老妻早已故世了,这两个女儿却非平常的村娃可比,因为生得不但容貌秀丽,而又资质聪慧,很能孝顺父母。家中一切的事都由她们姊妹俩分工合作,做得头头是道。而姊妹之间更是相亲相爱,和好无间。长女名叫金珠,次女名叫银珠。乡下人家的女儿取名不外乎是金银珠宝,没有什么深意的。金珠在十二三岁的当儿,曾跟着邻家胡大嫂子到湖州城里去帮佣,做人家的使女。这家人家因为她生得伶俐,所以都喜欢她,老太太待她更好,做了两年工夫,倒多了一些钱,身上衣服也比乡下穿得时髦一些,兑了一只金戒指和一副金丝圈。头上的云发早被主人家的三少奶奶硬把她剪去了,所以她的装束已有些城市化。后来不幸她的母亲患病逝世,她不得已回到乡间来,又因老父没有人安慰,家中的事恐怕妹妹银珠一人做不下。近来她父亲又不种田了,每年养蚕的时候最忙,所以她遂守在家中不出去了。但近年农村破产,一切都不景气,养蚕也没有什么利益可得。蚕农的生活十分艰难困苦,然而一班养蚕的到了春天还是要养蚕。本来在浙西湖州一带的农村养蚕是农民天字第一号的副业,更有一班农民的心思,以为稻田里所产的米谷,只需足供一家数口一年的食粮就是了,其他一切支出,如地租田赋肥料等各项,完全可以从蚕桑上着想的。因此平时加意培植桑地,甚至不惜剜肉补疮,把稻地里的泥土翻到桑地上来,欲使大利所在的桑树,顷刻葱茏。所以我们试到湖属一带去游览,可以看到乡中桑地的广阔,真是一望无际,养蚕人家之多,也可想而知了。这就显露出许多农民为了求生活而投机,不种稻田,改种桑田。
浙西农村里有一首最流行的农歌,是“三张糙棉纸,三升西瓜子,好呢造屋娶妻子,不好上海去拉车子”。这是因为丝价跌落以后,这蚕丝区域里的农民失去了重心,丝茧既然破产,又去种西瓜了。然而西瓜产量骤增的结果,瓜价逐渐低落,仍然是无利可获,有时还要贴本,农村没落的迅速,可见一斑。
故金珠的父亲在养蚕种瓜两种农村的事业上尽力挣扎,依旧是没有希望,真是十分凄惨了。养蚕人家最需要的是桑叶,他既没有钱去向人家预订,临时就不免发生恐慌。那些剥削农民的资本家,知道一班农民在年关到来的时候,要还账款,纳租税,付会钱,四下的债务急如星火,逼得他们无法张罗,几件破棉袄是要留在身上取暖,不能拿去典质的,于是他们不得不寅吃卯粮,把明春的桑叶预先换钱。那些资本家便乘机廉价收进,到了蚕汛的时候,桑叶的价钱大大地飞涨起来。养蚕的农民因为蚕吃桑叶是刻不容缓的事,任凭贵到怎样地步,也只得忍痛去收买。一样是一担桑叶,经过资本家一转手,农民便要无端损失多少钱,然而资本家的欲望却还没有满足呢。金珠的父亲今番养的蚕很多,他仍旧抱着一团希望,和他的女儿奋力去做。但今年的桑叶价钱大贵,操纵在资本家手里,所以他无形的损失更大。桑叶完了,不得不去想法。别处的桑叶都卖去了,只有王阿二家的桑叶,虽然树上生得很繁盛,嫩绿的桑叶,望过去如万顷碧浪,真是蚕儿活命的粮食。然而谁也不敢去采取,连自己的主人王阿二也只好望着兴叹。当然是因去年没钱用,早卖给邢老虎了。
邢老虎是双林镇上的土豪,他专一剥削农民的脂膏,自己面团团做了乡间富家翁,又将钱借给农民,取的利息很大。好在他是一乡之霸,农民都见他畏惧,大家喊他老虎而不名了。欠了他的债,不怕你不将本利如数奉还的。他预先廉价买进了许多桑叶,专待蚕汛时可以从中取利,每担桑叶涨到六块钱。
金珠的父亲别处买不到桑叶,只好去和老虎商量。因为他手中没有一个钱,要去向邢老虎赊买,约定在卖掉鲜茧之后奉还本利,这就是剜肉补疮的办法,不得已而如此。
今天他从邢老虎家走回来,心里转着念头,只顾往前跑路。那边田岸上却有一个牧童骑着牛走来,见了他便高声唤道:“薛水生,你这样老的年纪还有几年活,却拼着老命忙什么?你家女儿生得很美丽,听说邢老虎的儿子邢天福要做你的女婿,可有这回事吗?恭喜你将有一位戆女婿了。”说罢,拍手大笑。水生回头骂一声:“呸!你这小畜生,不要乱嚼舌。你听谁说的?谁说这话死掉他!”牧童笑道:“人家要活到一百岁,不会死的,恐怕你今番养蚕却要一齐死个精光。”
育蚕的人最忌人家咒诅他的蚕,所以他怒不可遏,握着老拳,从田里跑过去,想要揪住这牧童,打他两下,出出自己的气。但这牧童十分灵活,早已纵牛飞奔逃去。水生究竟年纪已老,气喘吁吁的,哪里赶得上,只得骂了一声小鬼,回身走转。
到了自己家门,那头黄犬一见主人归来,立刻跳上前,牵衣欢迎,却被水生踢了一脚。那犬不知道主人为何发怒,只得闪开一边了。水生踏进里面,金珠便叫道:“爹爹回来了吗?”银珠在房里听得,也就跑出来,叫声爹爹,拖过一张凳子,说道:“爹爹走得力乏了,坐一会儿吧。”水生一见这两个可爱的女儿,心中的怒火渐消,但脸上兀自红着。银珠靠在他的身旁,摸着她父亲颌下的短须,问道:“爹爹,你为何红肿着脸,气喘不停,和谁怄的气?”水生道:“李家的牧童。这个小畜生惯会胡说八道,惹是生非,我被他气死了。”金珠走过来说道:“这个小鬼真是可恶!爹爹休要去睬他,只当他放屁就是了。”连忙倒了一杯茶过来,给她父亲喝。水生喝了一口茶,将杯子递给金珠,自己取过旱烟袋,装了烟,划上一根火柴,燃着了,凑在嘴唇边,慢慢地吸着烟,低倒了头沉思。
金珠放了茶杯,又走过去喂桑叶。银珠向她姊姊瞧着,意思是要她姊姊向父亲问个究竟。但水生咬着烟,一声儿不响,姊妹俩实在是忍耐不住了。金珠开口问道:“爸爸,这里的桑叶快要完了,你方才和邢老虎商量赊买的事能不能成功呢?”水生听女儿问询,便放下旱烟管说道:“成功是可以成功的,但价钱却是贵得很,至少要六块钱一担,五担桑叶一共要三十块钱。因为我现在手中没有现款,要问他赊买的缘故,等到将来卖去鲜茧,还款时加上利息,共要还他三十六块钱。”金珠道:“啊哟!这是加二钿,比了普通加一钿的利息重了。”水生叹口气道:“不错,我们到了这个地步,即使眼前放着砒霜,我们也只好吃了。不要说桑叶没有地方去买,就是人家有了桑叶,也是要紧还钱,谁肯赊给我们呢?邢老虎是贪利息的,若不许他重利,他岂能答应?现在我和他已讲定了。他要我写好一张借据,明天去交给他,便可让我们去王阿二家采桑叶。”
银珠道:“可怜我们辛辛苦苦养着这蚕儿,将来卖去茧子,恐怕是要白白地代人家忙的了。”水生道:“只有希望今年鲜茧的价钱能够比较往年贵一些,我们虽然白忙,也不至于赔本了。”金珠道:“去年种西瓜亏了本,向邢老虎借的四十块钱,每月三分起息,至今尚未还去,我们心里都很发急,现在又借了债。邢老虎的钱是不好借的,他逼起来时,真要命。前村李阿根借了他二十块钱,利息倒欠了十块钱。邢老虎问他要,逼得他卖掉了妻子还债,十分可怜。”水生道:“我早已说过的,放着砒霜只好吃,此外有什么办法呢?别的话不要讲,我们先要写好一张借据。他又要指定你们的三叔做中保,这又罢不了老三的。借据要不要请他去写?”
银珠听了,把小嘴一噘,说道:“爹爹,忘记了吗?去年你向邢老虎借钱时,请他写了一张借据,他要你两块钱呢。这种人不要去请教他。况且他是帮外边人,和邢老虎一鼻孔出气的,我最恨他!不如就让姊姊胡乱写了也好。”水生叹道:“好妮子,我也并非不知道你三叔是胳膊往外弯的,他总是没有好心肠。不过邢老虎点戏他做中保,使我不得不依。若不请他写借据,你姊姊究竟能不能写呢?”
金珠摇摇头道:“我写的字只好在家中练习练习,哪里可以拿出去?况我也不懂怎样写法的,不如待我向前村的韩老先生那边去,恳求他代我们写一张吧。他很欢喜我的,前几年常常教我写字念书,我所以能够识几个字,也是他的功劳,可惜我难得有工夫到他的家里去讨教的。我若请他去写借据,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将来送他一只鸡或是半担西瓜也够了。”
水生点点头道:“好,还是请教韩老先生吧。借据的纸张和印花税我都买来了。”说这话,就从他身边掏出来,交给金珠。金珠接在手中,说道:“此刻已是放学时候了,大概他不出去的,我就去走一遭吧。你和妹妹好好儿当心饲蚕。”
金珠说毕,整整衣襟,又到右面房里去换了一双鞋子,将头发略梳一下,然后走出门去。那头黄狗见金珠出外,便摇头摆尾地跟着她走。金珠忽忽地转了几个弯,早绕到前村。那边已经近镇了,住户比较多一些。金珠走到一家装矮围的门前,轻轻一推,那门没有闭上,却有一个铃儿,丁零零地响了起来,里面便有人问是谁啊?金珠道:“是我,韩先生在家吗?”说这话,走将进去,跟她来的黄狗便蹲在门口等候。金珠走到天井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在收衣服。金珠叫一声:“韩师母,好吗?”韩师母见了她便道:“金珠,你好多时候不来了,可有什么事?”金珠答道:“我们家里正在养蚕,所以没得空来请安。今天我是要来请先生代我写几个字的。”韩师母道:“很好,他正在厢房里,你自己进去吧。”
金珠笑了一笑,遂跨入客堂,转到东首一间厢房里去。见沿窗一张书桌前,那位头发已白的韩老先生正坐在那里代一个乡人写信。那乡人在旁边立着,口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完。韩老先生一边写,一边点头说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说。”这时候金珠上前叫应,韩老先生回头见是金珠,便说一声:“金珠,你坐一会儿,待我写好了信再和你讲话。”金珠遂坐在一旁。
韩老先生赶快把手中的信写好了,又从头至尾读一遍给他听。那乡人遂接了信,千多万谢地告辞而去。原来这时候教育尚未普及,乡村私塾仍旧不能废除,一班乡人依然喜欢把子女送到私塾里去读两年书,就算了事,没有多大奢望的。而在乡村里的私塾先生靠着一管秃笔,如同万能博士,乡人不论有什么大小事情都要去请教,大至婚丧喜庆,小至写信详签,好像一请教先生便千稳万安。他们对于先生有很坚固的信仰,而先生因此得到一些特别的酬报,至于儿童们读书有没有进步,却与他无关,好在乡间大都是不识字的人,尽管夜郎自大,高枕无忧,没有人来寻他错误的。韩老先生在此已教了数十年书,头童齿豁,可以说得是一位老学究,每天总有几个人来请教他的。
此刻乡人走后,他就带笑向金珠询问。金珠走过来,行了礼说道:“先生,我也要来请你写一张借据。”韩老先生道:“可以可以,但你的父亲为什么又要借钱?”金珠把详情告诉了他,便将纸张拿出来。韩老先生叹了一口气,遂又提起笔来代金珠写好。金珠谢了,将借据藏在身边。
韩老先生是很爱她的,以前教过她两年书,说她天资聪明,可以造就,无奈她的环境不让她读书,韩老先生很是可惜,所以常常叫她来补习。然而金珠没有工夫,只在家里抽空自修,看看书,略得一些知识,可算得村娃中的翘楚了。
金珠本要在韩家多坐一会儿谈谈,但因家中老父正盼望着,所以不敢耽搁,便告别出来。那黄狗仍跟着她回家,好像她的侍卫一般。当金珠走上一顶板桥的时候,斜阳正照射在她的身上,一阵春风吹来,送到一些野花的香味。桥下正有一只小小渔舟,放出许多水老鸦来在水里捕鱼。金珠看了一看,上有一个少年提携着许多东西,急急地追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