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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身世凄凉雨窗夜话
衷心缱绻睡梦惊啼

那些机匠见对面有了人来,又是和那女子相识的,也就不敢胡闹下去,当先的一个人口里高唱着“一马离了西凉界……”,其余的鼓掌喝彩,便一直走到景德路去了。

那西装少年跑上来和淑贞会在一起,问道:“怎的怎的?”

淑贞指着那一伙人,低低说道:“这些人真不是东西,喝醉了酒,在街上横冲直撞,把我拦住,要想调戏我。幸亏你来了,他们方才走开。”

少年把足一踹道:“该死的,真好大胆。你早些告诉我,我把他们交给警士,送到区里去惩罚一下也好。”

淑贞道:“此间的警士非常怕事,便是亲眼见了,也许要假装痴聋。真的到了不能不管的时候,方才懒懒地上来问几句话,很是和平地排了难,解了纷。若逢着气焰凶恶的人,他反要软下来呢。所以那些人对于警士并无惧怕之意。即使你把他们送到区里去,左右也不过问询几句,就要放出来的,我们倒反而多结怨仇。还是这样的好。”

少年点点头道:“你说的话不错。我也是气愤不过,所以这样说,那些无赖很是难治的。”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不多时早走到季家门前,乃是一个小小矮闼门,门前有个暗闩。少年伸手进去一拉,门就开了,二人便走将进去。里面有一个小小院落,有一株梧桐树,绿叶成荫,在夜里遮得更是无光。朝南有三开间的平房,正中是一个客堂,左右两个房,客堂里的陈设都是旧式的器具,正中却挂着一幅绢画的山水中堂,不知是何人所绘,字迹也模糊了。旁边的对联却写得很好,倒是翁同龢的真笔呢。左边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放出半明半暗的光来。少年走到里面,他把那盏煤油灯转得亮些。淑贞喊声母亲,客堂后面便跳出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梳着两条小辫子,向淑贞说道:“大姐姐,你回来了吗?母亲正在后面洗衣服呢。伊日里和你到了秦家去刺绣,衣服也没有工夫洗了。方才伊回来后,代我们烧了夜饭,吃过了,哥哥躲到后房看书,我到灶下洗碗,母亲在后面天井里洗伊的罩衫,还有我的短衫和宋家哥哥的短衫裤,一起要洗呢。”

少年便对淑贞说道:“伯母辛苦得很了,使我很是过意不去。”

淑贞皱一皱双眉说道:“我但愿伊老人家身体长是这样康健便好了。”

二人走到后面,果然见淑贞的母亲卷起了衣袖,蹲在天井里吊桶旁洗衣服。回头见了淑贞和少年,便说道:“你们都回家了吗?”

淑贞道:“是的,我走至半路遇见萍哥,才一同回来的。母亲你吃力吗?”

淑贞的母亲说道:“不觉得。”说罢取过一只吊桶,走到井边去吊水。少年忙抢上去要代伊取水,淑贞的母亲摇摇手道:“宋少爷,你是读书的人,不惯做这些事,还是我来吧,不要碰湿了你的西装裤子。”

少年笑道:“现在的读书人不但要用脑,也要用手。吊几桶水,我们少年人有气力打什么紧?伯母还要和我客气吗?”

淑贞的母亲笑道:“并不是和你客气,我喜欢一个人做事的,你们都出去吧。”

少年只得和淑贞以及淑贞的小妹妹淑清一齐走出走,先走到右面的房里,这是淑贞和伊母亲、小妹妹同住的房间,前面连一个小夹厢,小夹厢里安置着一张假铁床,床前有一张小小的书桌,这就是淑贞坐卧之处了。里面靠壁放着一只较大的床,就是淑贞的母亲和淑清同睡的。再里面是一个后房,房里有灯光亮着,三个人一齐走进去,这后房是很小的,靠壁的一张棕垫架子的床,帐子也没有挂,北向有两扇明瓦的小窗,窗边放着一张半旧的三抽屉桌子,桌上放着纸墨笔砚,堆着书籍。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件自由马大哈的单衫,正坐在桌边做算学的题目,一见他们到来,便丢了手中铅笔立起来叫应,这正是淑贞的弟弟友佳。

少年便拍着友佳的肩膀说道:“友佳,你这样用心吗?”

友佳带笑说道:“今天的算术练习题共有二十个,明天要交卷的。还有国语课要背诵一课,地理绘图,所以不得不忙着预备了。”

淑贞问道:“这许多算题都算得出吗?倘然算不出时,可以问问萍哥的。”

友佳答道:“没有什么难题,我都能算出来的。”

少年道:“友佳十分用功,今年小学毕业了,下学期预备读初中吗?考什么学校?”

淑贞叹口气道:“读不读更难说了。现在外边一般的中学校,学费很大,还要各种图书馆费了,理化实验费了,建筑基金费了,花样真多。我们这种人家,老实说哪里栽培得起呢?”

友佳却很恳切地对淑贞说道:“大姐,我是无论如何要读书的。昨天隔壁的冯老头子曾和母亲说过,要介绍我到上海什么制药公司里去做学徒,我母亲虽然没有定当,我可早和母亲说过不愿去的。只要你们肯许我读书,将来我必定能够成功。”

小妹妹淑清也在旁边嚷道:“读书好,读书快乐。将来小哥哥读到什么学士博士,便可赚钱到家里来了。”

淑贞道:“读书固是快乐,但也非容易之事,且待以后从长计议吧。”

那少年也叹道:“读书真不是容易的事,读到学士博士,要花去许多学费,将来成功不成功也不能定哩。友佳弟必要读书时,我想可以去考省立中学,那里学费是免的,虽然有别的费用,总比私立学校简省了。”

友佳听了,便道:“萍哥的话不错,我毕业后准去考省立初中,考不取时再说。”他说了,仍坐下去做算学练习题。

房中窄小得很,除了友佳坐的一只藤椅外,只有一张小方凳,请谁坐好呢?淑贞便回头对淑清说道:“你既然说读书快乐,那么你学校里的功课为什么不预备呢?”

淑清听了伊姐姐的责问,笑了一笑,便到外房去取了一个书包来,坐在伊的小哥哥旁边一同温习了。

少年笑嘻嘻地对淑贞说道:“他们都在温课了,淑妹,今晚你要不要补习英文呢?”

淑贞点点头道:“当然要的。”遂和少年回身走到外房,黑暗里从伊的桌子上摸得一本英文和一支铅笔,又有一本五分簿,走到客堂里。少年便取了桌上的煤油灯,开了左边的室门一齐踏进去。

这房间是和淑贞母女的房间一样大小的,厢房里窗边斜放着一只写字台。少年就把灯放在台上,台的两面有一转椅和一张马鞍式的凳子,靠墙放着一个小小书橱,橱中有许多皮面金字的西书。壁上挂着两幅油画镜架,收拾得窗明几净,望后就是他的寝处。一张木制的白漆床,上面铺着洁白的线毯和浅绿色的薄绸棉被,十字布的绣花小枕,虽无富贵气,而雅洁得很。

淑贞便和那少年在写字台边对面坐下,少年道:“你先把练习题写出来给我看吧。”

淑贞答应一声,便展开书卷,握着笔,很快地一行一行地写。少年取了一本杂志,独自披阅。一会儿淑贞已把许多练习题写了出来,给少年看。少年只改去了一个字,带笑说道:“你的文法已很熟了,都没有答错。只有这个‘北平’的英文字,乃是个地名词,虽在语句中间,第一字仍要作大写的。但‘中华’两个字,你却没有写错。大约是一个不留心了。”

淑贞道:“果然我失于检点,很是粗心。”说时颊上有些微红。

少年又柔声问道:“昨晚我教授的《熊与小孩》一课,你默得出吗?”

淑贞道:“我在昨天临睡之前已读熟了。”

少年道:“这次你不要默,可以背吧。”

淑贞点点头,遂一句一句地把一课书完全背将出来,读音十分清晰,语句又有顿挫。少年听着,面上微微地笑,对淑贞说道:“淑妹,你是个可造之材,可惜……”

少年说到可惜两字顿住了,便没有再说下去。淑贞道:“我从萍哥处补习,不是一样的吗?萍哥的英文不是很好吗?”

少年笑道:“谬赞了。”遂又把下一课的《哥伦布》细细教授。

淑贞天生聪慧,一教便熟。读罢以后,大家休息着,少年便开口问道:“淑妹,你在秦家绣花已有一个多月了,你们母女真是辛苦。”

淑贞答道:“不是这样勤奋工作,如何支持这家庭呢?我们母女只愁没有做,却不怕做。我是年纪轻的人,劳苦些却不打紧,不过我瞧母亲年纪究竟渐渐老了,没有以前的精力。最好要减少些工作,养养精神。伊的一只右臂自从去年洗衣服时跌了一跤,至今逢到节气时常要发,发起来时酸痛异常,刺绣便见勉强了。”伊说到这里,脸上顿时露出黯然之色。

少年道:“淑妹是非常孝顺的,你虽不是男子,却能帮着老伯母朝晚刺绣,不辞辛劳,自己又是刻苦俭约,不像有些人家的女儿,不知艰难,只慕虚荣。不要说赚钱顾家,要她们省向父母索几个钱使用,已是难了。所以我对于你在这一点上非常敬重,又非常赞成的。”

淑贞听了那少年的说话,心里一酸,眼眶里险些坠下泪来。勉强忍住,苦笑一下道:“我哪里能当得孝字呢?自知是个命薄的人,只求我母亲可以节劳一些,待到将来弟弟长大了,让他可以争口气,重撑起这家门户来,我心里便安慰了。”

少年叹道:“淑妹,我和你真是同病相怜。因为我自幼便没有母亲,前年我的父亲又故世了,丢下我一人,在此踽踽凉凉。幸亏我和你家同居,不但淑妹安慰我,而且伯母也是待我很好,常常照应我的。”

淑贞连忙说道:“萍哥,你不要说这些话。你待我们是很好的,我们有什么照应你呢?”

少年笑道:“大家不要客气,我虽有一个姐姐,但是一向在外边谋伊自立的生活。近年来伊受了绝大的打击,又遭着风木之痛,可怜伊一个人流浪到岭南去了。我和伊虽是同胞,而一在天之涯,一在海之边,大家难得相见,倒是觉得和你们亲近多了。”

淑贞道:“你们姐弟俩都是有志的人,前途当然光明,有不少的希望。现在虽困苦些,自有他日的收获。”

少年道:“这也难说。我的老父在世时,他喜欢喝酒,终日在醉乡里过生活。自比刘伶阮籍之徒,什么事不管的。我在三吴中学读到高中科毕业,所有的学费、用品费,一大半是我姐姐拿出来的。所以我再想读大学时,姐姐的力量便不能帮助我了。现在的大学校岂是穷人家的子弟可以读得起的吗?虽然我曾托过一位老师朱先生,他和某大学的校长是同学,倘然我到那里去求学,经他的说项,也许可以免去学费。但是细算起来,其他膳宿书籍以及各项费用,要超出学费两三倍,我仍是望洋莫及,休想可以做个大学生。古人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就暂时把再上层楼的志愿搁一搁起,想法托人介绍到现在我掌教的爱群小学里服务,想做了几年教员,省吃俭用,积得一些钱,预备再读大学,以求深造。苦学生求学,只有这办法算是稳妥的。”

淑贞道:“我早知萍哥是有这样意思的,将来你一定成功。”

少年又道:“天下的事情是变幻莫测的,我在爱群里服务,虽然不到两年,可是自己成绩很好,校长也加以青眼。我的薪水从三十元加到现在五十元,职务方面又做了教务主任,总算一帆风顺。谁料风云变色,波涛汹涌,这只船却不能稳渡前程了。”

淑贞听了这话,面上有些惊异,便问道:“萍哥,此话怎讲?”

少年道:“因为校董方面的关系,下学期校长要不干了,辞职书在前天已经送出,当然要准许的。他们方面早有人阴谋已久,校长一席暗幕中已有人取而代之。将来新校长来了,我们和旧校长亲近的人当然一律都要解职。况且我是教务主任,更不能容留的。因此我的辞职书已跟着校长递出去了,这样下学期我也不知到哪里去呢。”

淑贞双眉微蹙,把一只手指在桌上画着,慢慢地说道:“这个变化真是使人想不到的。那么校长总要到别处去做事的,萍哥可能随他同去吗?”

少年摇摇头道:“校长受了刺激,无意再入教育界服务。听说他下半年要到银行里去了。”

淑贞道:“你何不也进银行?”

少年强笑道:“淑妹,这个你却不知道了。校长进银行,是有他的至亲汲引的,当然容易。我又不是校长的亲弟兄,怎么可以和他一同进去呢?”

淑贞道:“你教书很是热心,听说视学员也嘉奖过你的。你笔下也是很好,《教育月报》上常常发表你的大作。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何不向别处学校去想法呢?”

少年点点头道:“当然我已想法托人,校长又答应我代为介绍。他说在松江有一个云间女学,那边的校长唐女士是他的表妹,听说下学期有几个教员要调动,他倒可以想法介绍我前去的。可是我的意思,最好在本地学校里执教鞭,一切便当些,又可和淑妹等朝夕相见,不愿到外埠去服务,所以我还没有答应他呢。”

淑贞道:“倘然此间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想法,那么为了你的前途计,你还是到松江去教书的好。你说人家有homesick,怎样自己犯了这个病呢?将来你要到某大学读书,不是一样要离开苏州的吗?人家说人贪安逸,重去其乡,所以在外面很难得逢着苏州人的。倘然大家都是这个样子,苏州人还有什么大事业做出来呢?萍哥,你须要一雪此耻。况且你家里又没有人了,你恋着谁呢?”

淑贞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说话很快,太不留心了,不由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去。少年听伊这样一说,面上也有些微红,说道:“淑妹的话不错,倘然此处没有枝栖,自然要到松江去的。”

二人娓娓清谈好歇,四下人声寂静,窗外却点点滴滴地下起雨来。因为天气有些燠热,夜间起了风便下雨,雨丝风片打到窗上来,那一盏煤油灯被窗隙里的风吹着,一晃一晃地跳动。二人静默地对坐着,听了一会儿雨声,不免有些倦意。对面房里淑贞的母亲早喊道:“淑贞,时候不早了,你来睡吧。明天你们都要早起的,不要多烦扰你萍哥的精神,他也有学校里的功课的。”

淑贞听了母亲的呼唤,便立起身来,收了书和笔,对少年说道:“萍哥,真的我扰搅你不少时候了,你也早些安眠吧,明天会。”说罢,走出房来。

少年带笑说了一声“不打紧”,照着灯送到客堂里,看淑贞走进了伊的房门,方才回身入内,闭门安睡。

淑贞回到自己房里,伊母亲早已将衣服洗好,伏在绣花架上绣了好多花。伊的弟弟和妹妹也早已入睡乡了。淑贞对伊的母亲说道:“你不要睡吗?绣了一天的花,回来又要做事,一个人太辛苦了,不要这样地赶急。”

淑贞的母亲道:“这件绣货张大官放在这里已有好多时了,无论如何端午节前要赶好了给他的,不然,他不要和我跳脚吗?那秦家的事是暂时的,绣完了没有第二遭生意,将来我们仍须向张大官拿绣货的啊。”

淑贞道:“那么我也要停一刻睡,好陪伴你。”说罢,展开伊读的那本英文,坐在伊母亲的绣花架边,凑着灯光低声而读。隔了一会儿,听对面宋青萍房里的钟铛铛地敲了十二下,淑贞的母亲又催淑贞去睡,淑贞因为时已不早,也要伊母亲同时安眠,淑贞的母亲只得停了手,收拾收拾,大家脱衣安眠。熄了灯,于是室中便黑暗了。

淑贞睡在床上,觉得今晚伊的神经不能安宁,翻了两个身,却只是睡不着。听听伊母亲和弟弟妹妹等鼻子里都发出鼾声,都已到黑甜乡里去了。窗外雨声淅沥,似珠抛屋瓦,下得很大。伊听着雨声,心里怅怅似有无限感触。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又想了青萍方才所说的一番话,说不定下学期青萍将要离开这里了,世间的可怜虫真多,何时能够战胜环境,达到了自己的志愿呢?伊这样想着,当然更难安眠,直到三点钟过后,极力镇定心神,抛去思虑,渐觉有些倦意,蒙眬睡去。

忽觉天已大明,自己连忙起来梳洗,雨也停止了,天气甚好。走出房门,见青萍换了一件新衣,出房来对伊说道:“今天我们学校放假,我想和淑妹同到无锡鼋头渚去一游,不知淑妹可能抽暇前往?”

淑贞的母亲在房里听得这话,走出来说道:“今日难得萍哥邀你出游,你就出去舒散一下吧,秦家那里我可以请假一天的。”

淑贞听母亲也这样说,便答应了。回到房里,对着镜子修饰了一会儿,又换上一件花布的单旗袍。这是伊新近做的,平常时候还舍不穿呢。青萍催着伊早走,二人遂出了大门,坐车到车站,坐了火车。

到得无锡,先至梅园游了一回,又坐船到鼋头渚。二人立在水边,遥望水天浩漫的太湖,风帆点点,出没其间,胸中顿觉一畅。淑贞正向湖中眺望,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阳乌躲在云后去,湖上波涛汹涌,打向岸上而来。伊吃了一惊,连忙回转头来喊青萍时,身后却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宋青萍不知到了哪里去了。芳心更是惊惶,自思一个人走到哪里去呢?青萍为什么背地里离开我呢?

这时候水边忽然来了一艘帆船,上面立着一个不相识的男子,举起手招着伊道:“姑娘,快到船上来,我救你回去。”

淑贞心里惊慌,一时没有主意,便走到了那船上。那船立刻向湖中驶去,白浪滚滚,打向船头,这艘帆船便颠簸起来。伊心里又惊吓起来了,便问男子道:“你把我救到什么地方去?我是要回苏州去的。在这湖中好不危险,你救人须救彻。”

那男子笑而不答,淑贞正在惊疑之际,一回头见背后有一只小船在怒浪中极力向自己船后追来,船头上立着一个少年,仔细一瞧,不是宋青萍还有谁呢?伊心里喜欢起来,好似在黑暗中找到了光明,又似小羊遇见了母羊,忙高声喊道:“萍哥哥,我在这里,你快快救我回去吧。”

青萍也在小船上答道:“淑妹休要惊异,我是来救你回去的。”

淑贞便要求帆船停驶,但是那个男子却恶狠狠地说道:“那个穷小子你跟他去作甚?不如随我前去,包你一生快活,吃着不尽。”说罢,反叫舟子加上一道大帆,箭也似的向前驶去。青萍的小船自然更是追赶不上,越离越远了。

淑贞只听得青萍喊一声:“淑妹,你难道情愿跟了他人前去,不想回来吗?”

急得伊不知所可,双手掩着面哭泣起来。向那男子说道:“你莫非也是太湖里的强盗,要把我掳去吗?但是我家是十分贫苦的,一定没有钱来赎。你可怜我的,不如放了我回去吧。”

那男子微微向伊笑道:“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的人。你跟我山上去做压寨夫人不好吗?”

淑贞听他这样说,方知果然遇到了强盗了。再回头看时,青萍的小船早已不见踪影。暗想:我跟了湖匪前去,一定凶多吉少,左右终是一死,我不如及早自尽,免得被强徒们玷污了我的清白。想定主意,心里倒不怕起来了,趁那男子不防的时候,奋身向湖中一跳,情愿葬身鱼腹了。

伊到了水中,浪头早把伊打开去。不知几时苏醒转来,张目一看,见自己正卧在沙滩上,想是被浪头送上来的。说也奇怪,竟没有沉死。遂坐起身来,定了一会儿神,想自己虽然侥幸不死,脱离匪手,但是一个人怎样回去呢?

伊正踌躇间,忽听那边高阜上有笑语之声,抬起头来一看,却见青萍和一个很摩登的女子,立在这里眺望风景。伊心里不由一怔,便娇声喊道:“萍哥哥,你在这里吗?我已脱离了匪手,你快下来救我回去。”

谁知青萍向下面一望,见了淑贞并不理会,反指着伊和那女子说笑。伊又呼救了两声,青萍仍是不睬,冷笑一声,携着那女子的手,肩并肩地走向阜后去了。此时淑贞知道青萍已别有所恋,抛下了伊,忍心不来援救,惊惶之余,又加上这一气,伊心里何等的难过?愤不欲生,立起身跑上那高阜来,却见青萍和那女子已走得远了,自己哪里追得上?不禁掩面而啼。高阜上有一块矗起的大石,伊就双目流泪,咬紧牙齿不要活了,用着力将头向大石上撞去。却觉得软绵绵的,再也撞不死。睁开眼来一看,原来自己依旧好端端地睡在床上,螓首歪斜在枕边,乃是南柯一梦,无怪自己再也撞不死了。

窗上已有一些鱼肚色,天快要亮了。檐前雨滴兀自滴答滴答地滴着,自己的心头却如小鹿一般跳着。暗想:这个难道是梦吗?好不奇怪,自己摸摸头,完好无恙,真是梦了。那么幸而是梦,否则不是完了吗?然而细想梦境,很觉得不祥。自己相信青萍对着伊一片至诚,绝没有和别的女子恋爱的。不过人生世间,本来也像一梦,前途茫茫,谁又能料得到呢?伊心里想着梦中的情形,非常彷徨,因此又回忆到宋青萍和自己以前的事来,好似电影一幕幕地映上伊的脑膜。 qY3aZbH0RIP7cuOtRXSn2suaidJWTBAawOQfUA5O4U+1JJdHIZCgaOJbFnB6u9Z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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