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二人各各收转刀剑,定神一看,都没损伤,不由精神倍增,奋勇厮斗,足足战了一刻钟,不分胜负。忽见后面奔来一个老英雄,急忙忙地喊道:“秀儿,不要惊慌,我来也。”
秀芳闻声,回头见是祖父,便把剑一晃,退至侧边。天游一个箭步蹿将过来,喝道:“何事争斗?”
那老翁把刀一摆,正要开言,却见天游走近,不觉哈哈笑道:“司马先生,不认得小弟么?”
天游也细细一瞧,忙作揖道:“来者是张兄么?失敬了。”
原来这老翁便是单刀老张,他同孙儿女正来投奔天游,凑巧走到庄外,闻前面有喊杀之声,遂登高眺望,见有一女子在那里劫饷银,把许多保护的人都打败了。他本来也保过镖,自然爱护同道,遂拔刀相助,却不料这女子便是天游的掌珠。
当时二人见面,略道契阔后,天游便请戴俊过来说道:“小女无知,有惊公子等,幸未杀害一人。今请公等运饷前去可也。”
戴俊见是云中龙,连忙拜谢不迭,又向老张及秀芳致谢,然后众人押着车子,辞别而去。天游要请老张到庄里细谈,老张道:“我还有两个孙儿女在后面哩。”说时,只见后面推来一辆骡车,里面跳出一对小男女,正是奇英和士杰,大叫道:“祖爹,可把强盗打退么?”
老张笑道:“不要胡说,这是你家叔父司马天游,快来见礼。”
两人一齐拜倒,天游见两人相貌生得甚好,十分赞美。也唤秀芳过来说道:“你也来见见张伯父。”
秀芳正叉腰在后细看,听见天游吩咐,也走上拜见老张和奇英士杰。相见后,一同到得天游家中。天游忙命庄丁宰猪杀鸡,料理肴馔,和老张饮酒畅叙。一面命秀芳引两人入内,去见秀芳的母亲。秀芳有了同伴,十分高兴,三个人一见便熟,走到内室去了。
这里天游和老张对饮,老张便把自己如何归隐曹州,后来如何因王家姑嫂被袁如龙杀害,不觉动了义愤之心,夜入袁家杀死如龙,又去杀死某县令。恐怕曹州安身不得,故此前来投奔。想兄长处必能容纳,将来孙儿女两个要长住在庄上,自己却要出外,找寻他长子的仇人。天游满口应承,安慰他一番,又说道:“现在世事纷乱,朝纲颠倒。不平之事,何处没有?眼见天下必有大变,吾辈也救不了许多人,正可浩叹。”
两人且说且谈,直到黄昏,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喝得十分早已。却见秀芳、奇英、士杰等笑嘻嘻地走将出来,秀芳对天游道:“爹爹,我已和两位弟妹吃过晚饭,他们远道辛苦,要早些安睡的。”
天游道:“不错。”便命下人把客房开了,一切床帐本常预备好的,便教士杰和老张住在中间,秀芳却要奇英和她同睡到楼上去。奇英答应了,便告辞入内,这里老张候士杰睡了,再和天游谈了一刻,也各入室安寝。
自此老张住在天游庄上,很觉萧闲,无事看天游如何督理农人耕田,觉得上下很是融洽,绝无苛待或违拗之事,十分佩服天游的能力。还有奇英和士杰常和秀芳一起游玩,他们庄里本有个操场,预备庄丁演练武艺用的。一天,秀芳和奇英、士杰三个人来到操场上闲走,秀芳忽然问道:“听说弟妹等也谙武术,不妨今日大家试试。”
奇英笑道:“我们的功夫尚浅,哪里及得姐姐?焉敢班门弄斧。”
秀芳佯嗔道:“你们又要挖苦人了。老实说,我们的武艺实在都不好算数。像我祖爹的大师兄知几山人,才可算有本领了。他的剑术已修炼得近仙道,无人可敌。记得祖爹对我讲起他一件事来,我终不忘记。原来有一年,知几山人到西藏去,遇着一个番僧活佛,是少林派人,要和他比试剑术。请他到他们寺里去。那寺里共有六七十名番僧,都是学剑的。知几山人回绝不去,并非怕惧,因为他不喜残杀。若一比试,不免发生流血之事。哪知番僧疑他是怯,定要他去,否则要教知几山人在他们寺前磕三个响头,算是甘心认输。知几山人只好带了他身边两条白狗,冒险到他寺中。走近大殿院落,见团团几十个番僧已把他围住,那两条白狗早想奋勇搏噬,却被知几山人喝住。番僧见了他便说:‘难得老英雄光临,我等愿以宝剑百口相敬。’说罢,一道白光已射到知几山人顶上。山人不慌不忙,等那白光下来时,才听哗啦啦一声响亮,有一团细小如线的红光从他口里吐出,直刺向白光。那白光渐渐消灭。这是他老人家练熟的最上剑术,大概剑术愈高,他练的剑愈小愈精。若到纯粹时,只有气没有形了。当时番僧大惊,又发出两道白光,但见红光刚一转动,那白光早退落下去了。一群番僧还想以多取胜,各各取出宝剑,六七十道白光夭矫飞舞,耀得眼花缭乱。若是别的剑客早已送去性命,但是山人并不放在心上,将手微指,小小红光在许多白光中穿射,所过之处,白光便消。不多一刻,白光只有六七道了。番僧知道不好,要想逃走。那红光早已到他身旁,略绕一转,番僧的两耳已不翼而飞,吓得跌倒在地。山人本无意伤他一命,不料他手下两条白狗已扑上去,施展它们的爪牙,把他咬成几段。其余番僧急忙逃去。山人微微叹了一口气,才收转剑,带了白狗走了。闻说番僧有一个师兄叫独臂头陀,本领还要高强,他知道师弟被害后,一心要想报仇。只是山人却不被他轻易找到,并且他也自觉敌不过山人了。”
秀芳讲毕,两人听得津津有味,士杰跳起来道:“我怎能拜了知几山人做师父,也可懂得剑术,便心满意足了。”
秀芳道:“我爹爹虽不及山人精妙,然而已在上乘。你们要学剑术,将来可先向我爹爹讨教。”
奇英道:“这要请姐姐去说,我们明天便学好么?”
秀芳笑道:“你们平常武艺先要学习过了,然后才可学剑术。”
士杰答道:“若说武艺虽不算好,可也去得。”
秀芳道:“既然如此,请先试给我看看。”
士杰此时不再谦虚,便脱去长衣,到厅里捧出几件兵器说道:“我们大家来玩玩可好?”
自己拣了一根三截连环棍,跳在场中,舞了几路,果然棍法纯熟,又换了双刀,舞起六十四路花刀来,但见上下左右一片刀光,不见人影。秀芳拍掌叫好。士杰舞到紧时,忽地收住,抱刀而立,面色不变。秀芳拍着奇英的肩笑道:“妹妹,你也试一下子。”
奇英点点头,拣了一口剑,也使开解数,飞舞起来,良久才停,两人都说:“我们已献过丑了,现在要请姐姐赐教了。”
秀芳笑了一笑,把佩挂的宝剑摘下,当胸一横,使个蜻蜓点水式,徐徐舞动。越舞越紧,但见白光一道,穿东掠西,树上枝叶纷纷落下,融了一歇,两人都觉眼前白光一耀,秀芳已不见影踪。士杰喊道:“秀姐,在哪里啊?”
只听得操场西首杨柳树上有娇声答道:“我在这里呢。”
两人方见秀芳立在柳树梢上,真不愧身轻如燕。随即跳将下来,拍手大笑。两人都说:“姐姐好本领,远非我等所及。”
秀芳又道:“我还有一种本领,索性做给你们看。”便教二人各拿刀剑向她进刺,自己可以空手取胜。
奇英道:“我们不敢动手,倘伤了姐姐,如何是好?”
秀芳道:“死了不教你们偿命可好?你们不要蝎蝎螫螫的,这般胆小。料你们的刀剑未必能近得我身。”
奇英和士杰听她如此夸口,也有些不服。一个使刀,一个使剑,向秀芳左右进攻。奇英还说:“弟弟留神,不要伤了姐姐。”却不防秀芳舒展粉臂,摆动纤掌,不消几个回合,轻轻把两人兵器都夺到她手中去了。两人一齐大惊,伏地拜倒,都说:“姐姐真天人也。”
秀芳带笑将他们扶起道:“这叫作空手入白刃,也是爹爹传给我的。你们要学,我可尽力教授,将来你们反能胜过我也未可知。”
奇英、士杰听说,心中很是快乐。自此三个人常聚在操场中练武。奇英等有秀芳指导,又有天游、老张也时常讲些给他们听,故而武术进步甚快。
住了一两个月,老张却要出外寻找仇人,并且到各处走走。天游苦留不住,奇英和士杰虽也不舍得祖爹远离,无如老张主意已经打定,临时将二人重重拜托天游,略说了几句劝勉的话,竟飘然而去。天游一为老张面上,二则自己仅一孙女,没有孙儿,故把两人看得如家人一般。士杰要学剑术,天游也慢慢教他。自然在云龙庄安心度日,且按下慢表。
却说老张离了这里,径向南方山海关一带而行。一路晓行夜宿,苦不知道仇人在哪里。在外奔走逾年,暗想如此找寻,恐怕踏破铁鞋也不能寻到。当初我长子死时,也是听人传说仇人姓甚名谁并不知道,现今又隔几年,更觉渺茫,总要向人探听明白才好。江湖上有个千里飞行江长林,此人曾和我儿有些交情。前在江南胡家庄曾一遇见,听说他住在武胜关附近,不如先去访他问问,可否知道,然后再定行止。心中筹算已定,遂取道河南,赶奔武胜关。
一天傍晚,走近金鸡山下,那山正在归德东北,山势险恶。上有一个飞豹寨,内有强人盘踞,十分厉害,官军也奈何他们不得。但老张并不在意,一心要多赶路,单身前行,走了一里多路,见小径曲折,树木丛蔽,正是一个伏莽所在。老张正匆匆走着,忽听林子里呼哨一声,老张知道有强人来了,遂收步停止,只见左首跳出十几个强人,都用白布包头,手里拿着刀枪。为首一个肥矮汉子,面目丑陋,一身皂衣,横着两柄蘸金短斧,正像《水浒传》里的黑旋风李逵模样。大叫道:“行客一人前来,可是奸细?说得明白放你过去。”
老张笑道:“算是奸细你便怎样?”
那黑汉嚷道:“若是奸细,须得砍下你这驴头。”
老张大怒,拔出宝刀说道:“强寇焉敢无礼!等我来送你归阴。”
黑汉大吼一声,使动双斧,扑将上来。老张将刀迎住,本待去削,只因老张觉得那斧沉重非凡,生恐有损宝刀,故此将刀上下飞舞,要想乘间取胜。无如黑汉蛮勇异常,杀了好多时,越战越酣。那时山顶上又有觱篥声起,一盗瘦长身躯,从空跳下。剑光霍霍,刺向老张咽喉。老张将刀一削,只听玱琅琅连响几声,各把兵器收转一看,都没损伤。老张知道今天遇着劲敌,不得不打叠精神,和两个强人厮拼。那两人一左一右,把老张围住,酣斗不休。
看看天已近晚,忽见从喽啰喊道:“黄爷到了。”便有一个老叟,银髯白发,挺着一根杆棒,如飞而至。大喝道:“来人休得猖狂,老夫来也。”
老张不防强人越杀越多,心中十分惊慌。暗说不好,寡不敌众,我要死于此地了。那老叟赶来,正要将棒把老张摔筋斗时,不觉仔细看了老张一眼,便叫道:“两位弟兄住手。”
那两人听说,各各跳出圈子。老张亦有些惊疑。见那老翁把棒收转,向他拱拱手道:“张兄久违了。”
老张仔细上瞧他,似乎也有些认识,只得作揖问道:“足下何人?小弟记不起了。”
老翁哈哈笑道:“某乃铁棒黄九也。自在胡家庄和老兄相聚,今已十年,容颜易老,无怪不相认识。幸弟目力不错,想未有误。”
老张才想起在胡家庄聚宴时,铁棒黄九乃是个中健将,江长林正是他的外甥。遂答道:“原来是黄兄,何幸相逢!为何在此山做这绿林生涯?”
黄九叹道:“说来话长,且请老兄到山寨里细谈如何?”
老张慨然应允,黄九又介绍那两人相见,方知黑汉便是大斧子朱旋风,瘦长的名叫飞来燕何声。他有一口宝剑,名叫苍璧,是魏文帝时代宝物,故此和老张的宝刀相遇,不分强弱。
当下老张随众人上山,见两旁山峰壁立,中峙一关,正是飞豹寨的头门。那飞豹寨四周有山壁围住,形势雄壮,正合防守。到得寨里,黄九便在厅上摆起酒宴,请老张入座。老张便把自己的事迹略述一番,然后问他们落草的缘故。黄九答道:“我与满人有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并且满人入关以来,擅作威福,把大好中原弄得疮痍满目。我等汉人觍颜事仇,是可忍孰不可忍!故我结合了许多同志,借此山做根据地。养精蓄锐,将来要推翻满清,便是我们的志愿。我们并不打劫旅客,今日不知如何和老兄开起衅来?”
朱旋风便大嚷道:“我本来问这位老英雄是不是奸细,不料他出言不逊,我自然要动手了。你们不要怪我鲁莽。”
众人听说,一齐好笑。老张道:“这也因为兄弟误认剪径的强梁,有心要试他一试,所以杀将起来。”
黄九道:“我们平日这里巡山的事,本是小甥江长林担任的,今天他适出去了,故而请朱君暂代,否则……”
老张一听江长林三字,便不等他话说完,忙道:“原来千里飞行江长林君也在这里么?”
黄九道:“小甥乃是被我请来的。他对于侦探消息一事,很是有用。”
老张道:“他和我长子世英很要好的。我不知我儿子的仇人是谁,倒要请问他可曾知悉。”
何声接口道:“他今夜便要还来的,少停可以相见。”
老张听了十分欢喜,且谈且饮,兴致淋漓。约近二更时分,忽听庭前微有风声,有一个皂衣壮士轻轻跳下。朱旋风喊道:“江兄弟回来了。”
那人走进厅来,精神饱满,眼中闪闪有光,一见老张,便上前行礼道:“张老英雄为何在此?你老人家一向好?”
老张也起身和他相见,告诉他来此之故。江长林便入座喝了几杯酒,先把他的公事报告了黄九。老张忙问起他儿子的仇人。江长林叹道:“我同令郎很有交情,他为人杀后,我很为悲痛,他的仇人我虽不知详细,却听得有人说过,未尝无因。但是说起这个仇人,大大厉害。”
众人都道:“究竟是个什么人?”
江长林又喝了一杯酒,方才将那人姓名吐露出来。这一说有分教:龙争虎斗,莲花岭边变作大战场;剑气刀光,凤凰庄中安排陷人阵。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