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回
人面兽心白昼奸污
锄强诛暴夜半飞头

古时有两句话,叫作一饭之德不忘,睚眦之怨必报。有人以为报德是应当的,报怨是不应当的。然而,怨毒藏在人心,不报不能发泄。齐誓复五世之仇,越不忘城下之耻。大丈夫恩怨分明,当报即报。若然觍颜事仇,甘心为虏,这种人真像陈叔宝,全无心肝,天下最可耻的弱虫了。不过,睚眦两字似乎说得过分些,如果两边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也犯不着牺牲一切,操什么同室的干戈,去荼毒生灵啊。自古以来,恩仇最分明的要推那些草野游侠,太史公作《游侠列传》,将一班侠客烘染得有声有色,人家读了,没有不拍案称快的。你道人家为什么要推重游侠呢?这也有一层缘故。

大凡不平的心,人人都有。可惜上面有了强暴的压力,虽有冤屈,无从告诉。旁观的人势力不敌,也只好袖手不问,浩然长叹罢了。这时那些任侠的英雄好汉,忠肝义胆,与众不同,见了不平的事情,却一定不肯放过。又情愿蹈火赴汤,舍生忘死,去理直他,报复他。所以“侠以武犯禁”,古人有这句成语。若使政治光明,刑不滥用,非法的事不容于社会,那么国民大家不受什么冤屈,即使有什么冤屈,自有法律保护他,也用不着游侠来越俎代庖。到了这个时候,虽有游侠,要看作乱民了。哪里还有人去敬重他呢?现在世风浇薄,人心更坏。有强权而无公理。政治黑暗,社会腐败,司法不能独立,含冤负屈的事没一天没有。并且国仇未报,庆父未去,不知道茫茫神州还有一二黄衫儿出来,做快人快意的事么?著者作此书时,很有这个感想。现在闲话少说,且提起那个毛锥子来,把许多英雄侠客可歌可泣的事迹,来介绍给读者快睹吧。

却说曹州城外,有一条很长的官道,南北往来行客都要打从此道经过。路中有一个邮亭,可让走路人在内休息一会儿。不过中间十分污秽,没有人去打扫。几个石凳也是东倒西歪的,四面墙壁剥落,少许光鲜处又有人题上几首诗词,但是似通非通,绝没有什么佳作。也有人胡乱涂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过此,满目肮脏,不值识者一笑。那亭外种着几株柳树,当那春日,条条柳丝在风中飘拂着,很牵动行人的乡思。远望冈岭起伏,草木行列,倒也有些风景。

有一天下午,老天忽然要起阵雨,四处墨也似的乌云一齐拥起来,狂风大作,卷得尘土迷天,草木乱舞,四面山色一齐暝黑。云端里一闪一闪的电光,像条条金蛇,耀得人头晕目眩。雷声隆隆,大雨即刻要下。这个当儿,在官道上走的人都向那个小亭奔来,起先奔进一个乡人,年纪很老,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粗有几分姿色。穿着一身紫花布的短衫裤,耳上悬有金环,梳着光光的头,像是乡下女儿打扮上城里去后回来的。匆匆忙忙走到里面,在一条石凳上坐下,只是喘息。不多一刻,外面又跑进二三个乡人,奔得他们只是揩汗不止。那时雷声越响,天色愈黑,大雨已倾盆而下。檐溜飞瀑,好像银龙掠影。远望出去,烟雨迷茫,一片是水,几株柳树尽被着狂风急雨击打得摇摇不停。少停,霹雳一声,山谷震动,有一团烈火降向西南方去,把邮亭里几个人吓得跳起来,一齐嚷道:“又有什么人在那里起黑良心了?”

说也奇怪,霹雳落地以后,云势渐松,透出光明,雨点也渐渐小了。众乡人回头一看,却见邮亭后面又多了一个避雨的人。那人是个老翁,年纪约有六旬光景,两鬓已白,颔下飘着一部花白长髯。身穿青纱长衫,戴着斗笠。双目炯炯,含有威风。并且精神矍铄,活像京戏《八蜡庙》中的老英雄褚彪。众人都很疑讶,因为他们都不见有这人进来躲雨,到底怎样来的呢?乌云涌上来黑暗时候,似乎看见有一条黑影飞进亭来,众人都以为是什么飞鸟,难道便是这个老翁么?但见他蹲在地下,一声儿也不响,各人只好闷在肚里,不好多问。

就中有一个乡人见了起先的老乡人,便道:“周老爹,你和你家女儿到城里去烧香的么?”

老乡人答道:“咦,你是李大么?恕我老眼生花,不曾看见你。我今天因为小女到观音庵去还愿,所以伴她进城的。不料回到这里,遇着阵雨了。你也进城回来么?”

李大道:“是的,你家女儿倒生得这般标致,以后我劝你少带她去城里吧。”

周老爹瞪着两眼问道:“此话怎讲?”

李大道:“老爹有所不知,城中现在有个姓袁的恶霸,名叫如龙,很有些膂力,并会武艺。他哥哥是山西提督,很有权势。本在他哥哥手下做事,因为酒醉杀死了人,他哥哥替他开脱了罪名,教他回家代管家业。哪知他到了家乡,倚势欺人,又和那些官吏串通一气,家里养了十几个家将,常常领着出来街头闲逛。怒目扬眉,谁敢去撩拨他们?有时看见有貌美的妇女,便要利诱势逼,抢到他手。虽有人吃了苦头,去县里告他,怎奈县官也见他惧怕,常置之不理。所以他的威势一天大一天,差不多要做这里的小皇帝了。你的女儿幸亏不曾被他瞧见,否则你是一个乡老儿,怎敌得过他?恐怕来得去不得呢。”

周老爹道:“呀,有这样事么?国家的法律要它何用呢?”

李大听了,将嘴一噘道:“法律么?这是只好威吓小百姓,至于那些有势有财的大户人家,法律便奈何他们不得了。除非是老天雷轰,才可以给那辈恶人警诫一些。今天的霹雳,也算厉害,我但愿雷公有眼睛,一个霹雳把他打死。因为近来他犯着一件惨无人道的事呢,地方上人虽然不服,要想处他的罪,无如他在各衙门里早已买通,死的一没有苦主,二没有财势,三没有旁人敢抱不平,代他起诉,看来也只好白死了。可怜可怜,说起这件事来,人人都要痛恨的。”

周老爹道:“雨还没停,请你趁此空儿讲给我们听听可好?”

李大道:“讲我是可讲的,但是你听了千万别到城中去乱说,以致闯出祸殃来。”

周老爹道:“谁敢到城里去胡说呢?请你放心。”

李大遂道:“这是我听一个朋友讲的。他开爿饼店,在崇长街上死者的对门,所以格外晓得详细。原来他的对门住着一家姓王的,只有夫妇二人和一个小姑娘。人家虽然低微,姑嫂都生得花朵儿似的,非常美丽。去年王家男人死了,只剩下她们二人,茕茕相对,十分贫苦。幸她们都会做活计,靠着各人十个指头,尽可过活。

“这一天将近晚上,合巧有事,她们姑嫂俩稍有空闲,便立在门外闲瞧。我的朋友也正在做饼,忽然袁如龙带着几个家将,喝得醉醺醺的,打从巷口走来。一眼瞧见了她们,如龙便眯着一双色眼,笑嘻嘻地回顾下人道:‘这一对雌儿倒不错,不知是怎样人家的。’

“一个家丁抢着说:‘老爷,这家并没有男人的,一个是孀妇,一个便是她小姑娘。老爷若然欢喜她们,不怕她们不来奉承。’

“那时王家姑嫂二人见了这一群人,看着自己交头接耳,知道不是好意,便回身进去,扑的将门关了。不防如龙色胆包天,竟去叩门。王家少妇出来开时,如龙早和众人一拥而进,吩咐两个家将把住前门,不许谁人进门。我的朋友还听得王家妇人喊救的声音,但是不敢怎样,只好袖手不管。眼看着他们进去,把那两个孤弱的女人蹂躏。然而心里很是不平。隔了良久,但见如龙和许多下人一哄而去了。

“我的朋友知道事情不妙,遂去喊聚着左右邻舍,一齐入内查看。走到王家妇人的卧房门前,眼中触着一物,众人都掩面害怕起来。原来见那妇人早已被人一刀刺死,横在地板上,鲜血直流,衣服都红了。这时天色已黑,众人大着胆,点了灯,走进房去。听得后房有呻吟的声音,奔到里面细细一瞧,见这位很美丽的小姑娘裸卧在床上,下身血迹狼藉,已是奄奄一息了。

“他们遂问她怎样弄到如此,可怜她泪流满面,勉强挣着道:‘我的嫂嫂见有人来叩门,便去开看,不防许多贼子蜂拥而入,把我和嫂嫂一齐围住。我们以为来了强盗,吓得什么似的,齐说我家是穷苦小民,没有钱财,只求饶命。有一个长身的却把我们拖进卧房,叫我们好好陪他欢娱。嫂嫂才知道他们要来玷污我们的,便一口回绝,苦求他们出去。那贼仗着人多,要来用强。我吓得缩作一团,但我嫂嫂发了急,在桌上抢着一把剪刀,照准为首的那贼飞去,偏被他侧身让过。他遂大怒骂道:“你们不识抬举,敢这要抵抗我袁二爷么?”遂拾起那把剪刀,奔过去把我嫂嫂一剪刺倒,又在她胸口上重重戳了几下,鲜红的血直淌出来,我见了惊慌失声,高声呼救命。他奔到我身边,用手将我的嘴掩住,又唤两个气力很大的男子,把我揪住,拥到床上。可怜我无力抵抗,竟被他白白糟蹋。我恨极了,在他臂上咬了一口,他大骂不已,更命几个下人上来,轮流行奸。后来他们都去了,这袁贼害得我这般光景,我也不想活了。嫂嫂又被他杀死,要请诸位乡邻代我们伸冤。我们死后总当感激。’

“众人听了她一番话,有的气愤填胸,有的仰天叹息,都把话来安慰她。一面退出,商议办法。我的朋友说:‘这件事是袁如龙做的,怎样对付?’

“大家听了袁如龙三个字,不觉面面相觑,只好先去报告官府再说。县官晓得了,便派一个地保来看尸,预备明日相验。不料这夜王家姑娘又自缢而死了。明天县官到来查验一番,终没有人敢说是袁家做的。县官肚里早已觉得,只说是哪里来的强盗抢劫不成,遂把人强奸杀死。然而这件事是道理上说不过去的。袁如龙却去贿通了一众官吏,便把这事含糊搁起。曹州人民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无可奈何。好在别人家中事,不关着他们自己身上的痛痒,不过白死了两个妇女。所以我劝你周老爹不要带你的女儿进城,免得落在他眼里,横祸便飞到你身上来了。现在的世界,只有强横霸道的人可以过日子了。”

周老爹听了这话,不住地摇头叹息,说道:“可怜,可怜。但愿这种恶人阎罗王早早把他收去,少贻害世人。”

李大的同伴搭话道:“阎罗王也怕凶的,偏不肯去收那些恶人。除非是出个武松、石秀们这般英雄好汉,才可以出来代打不平,出出受冤屈人的气,使那些恶人知道厉害。”

周老爹的女儿听着,眼中不由落泪,也将手帕去批抹。那时雨点已停,黑云往东边散去,血红的太阳又从云端里显射出来,映得天上一片一片的云红的红,青的青,宛如一幅山水画,好看得很。路上的水将要退干了,周老爹等众人也叹了口气道:“天要近晚了,这一阵雨下得好爽快,风凉得很,我们就此回去吧。”遂都离了邮亭,匆匆归去。

这时邮亭里只剩着那个老翁,兀自蹲着,好像想什么。隔了一刻,忽地立起身来,长啸一声,四野响应,树上一群小鸟也闻声惊散。老翁虎眼圆睁,用手捋着他的长髯,自言自语道:“白昼行奸,擅杀无辜。天下哪有这种残酷的事情,地方官竟置之不理,甘心和凶手通气,焉能为民父母?曹州地方,许多人民,难道没有一个主持公道的人,出来替那两个冤死的妇女昭雪,反而坐视那凶手逍遥法外,肆行荼毒,真正惭愧极了。老夫不知道此事也罢了,今番听得了,倒要去探听一个明白,好代她们复仇,并且为地方除去一害。虽然我这几年来教孙读书,种竹栽花,不喜多管闲事,此番却饶他不过。犯法不犯法我都不管,锄强诛暴四个字,便是我终身行事的宗旨。好在我手中的宝刀也有好几年不曾喝着人血,想它必然干渴得很,少不得要请它出来,饱饮贼子的血了。”说罢,撒开大步,出了邮亭,往东走去。

列位看了我所写老翁说的话,决然料想老翁是个义侠一流人物。不错,讲起他的以前历史来,可是很长。我把来略表一下。

这老翁姓张名嫉时,自幼学得一身好武艺,在绿林中称霸十年,也曾劫牢反狱,杀官破城。但他从来不肯妄戮一个无辜的小民。慷慨好义,疾恶如仇。因为他常用一口七星宝刀,是汉时造的,所向无敌,江湖上都称他叫单刀老张。老张二字,在北五省很有名气,以后洗手弃业,便住到曹州来。不过手头没有多钱,种种田,栽栽桑,自食其力。他在绿林时娶过一个妻子,早已死去,只剩下一个儿子,名叫世英。老张把武艺传授给他。世英长时,便代人家保镖。起初靠着老张面子,很称顺利,后来老张退隐已久,后辈出世,便不顾了。有一次,世英到山陕一带地方去,一连几个月不曾回转。老张望儿心焦,世英的妻子也非常担忧。哪知世英为人杀死了。老张听得这个消息,不胜悲痛,便出去四面探访,一无下落。不知仇人到底是哪一个,惘惘归家,他的媳妇又生病故世了。只剩下一对孙男孙女。孙女名奇英,孙男名士杰,还在童龀之年。幸喜二人聪颖异常,体力亦不弱。老张闲时常把武艺教授他两个,居然日有进步。老张欢喜得了不得,暮年无聊,借此稍慰。家中用着一个长工和一个女佣,帮理家事。老张也要出去喝酒,酒醉回来,和两个孙男女闲谈取笑。奇英和士杰早失怙恃,也都依依膝下,十分孝顺。

这天老张归去,因为在邮亭里听了李大说的一件事,心中很为不平,一刻不能忘怀,面上露着愤怒的神色。奇英走到老张膝前,娇声问道:“祖爹今日为何不快?敢是有人得罪你么?”

老张勉强笑道:“没有什么,我不过有所感触罢了。你们两人念的书可背得出么?”

奇英和士杰都道:“背得出的。”

奇英遂背了一段《孝经》,士杰也背了几句《孟子》,很是流利,还解时也能进而。老张很觉快活,和他们吃了晚饭,讲些武侠故事给他们姐弟听,然后上床安寝。明早起来,惦念着这事,早餐后教了他们一段书和一套刀法,便对家人说道:“今天我又要进城去,略有事情,恐怕夜里也不回转,你们不要等我,家中诸事,各自当心,我过一夜便要回家的。”

说罢,便暗暗带上那口宝刀,迈步进城。到一座茶馆里坐定,喝了几口香茗,便将这事问起茶博士来。茶博士不敢多说,只说道:“事情是有的,不过谁是凶手,我们不敢说定,你老别多说,若给外面人听得了,要吃官司捉去的。”

老张知道他胆小,不肯实说,笑了一笑,付去茶钞。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又往饭店里,吃过午饭,慢慢踱到那地方去。果然见这人前对门有个饼店,他遂故意去买些饼吃,向店主问起那被害人家事来。店主悄悄地说道:“这事我是亲眼目睹,委实可怜。凶手是个有权势的人,我们也只好付之一叹罢了。”

老张道:“如此说来,你们都是怯虫。要是给我看见时,必要出首告他一告。”

店主道:“老丈你不晓得,官官相护,他们都是暗通声气、朋比为奸的。你一个没有势力的人去告他,无非自投罗网自吃苦,所以无人敢说。”

老张道:“那凶手莫不是袁如龙么?”

店主连忙对他摇手道:“老丈快不要说,休得害人,不是玩的。”

老张道:“我早已晓得了,不必瞒我。你可知道袁家住处在哪里?”

店主道:“在郡庙前,老丈若要找他,千万别说着我。”

老张笑道:“你且放心,我必不敢找他的。”遂离了饼店,走向郡庙前来。

见袁贼的住宅很是高大,门前还立着几个家将,歪戴着帽子,正在调戏一个使女。老张见了,不免生气,暂且忍住,悄悄踅到后门,看看围墙不十分高,心中暗喜。且去找家酒店,博个痛饮。转过二三条巷,见有一座酒肆,老张跨将进去,拣了一个沿窗的座位坐下。这时已近下午,太阳渐渐下去,一片蝉声在林间噪个不住。酒肆中的院落早将凉棚扯起,老张披襟纳凉,觉着一阵一阵凉风透来,十分爽快。院落里摆着一架荷花缸,红裳翠盖,亦清亦香,老张啧啧道好。早有酒保上来问菜,老张点了几样可口的菜和两斤酒,不多时,酒保奉上菜肴,烫上酒来。老张见酒杯很小,便喊酒保:“将大碗来,谁耐烦一滴一滴地喝去?”

酒保答应是,遂即换上一只青花酒杯,又高又大,老张倒下酒来便喝,不多时二斤酒早已罄净,又喊酒保再添二斤酒来,煮一只鸡。酒保答应,少停,酒和鸡一齐端上,老张撕着鸡大嚼大喝,何消片刻,二斤酒又已喝完,再喊酒保添上二斤。那时已是黄昏,酒保暗暗惊道:“莫小觑这老头儿,恁地量大?喝了四斤酒颜色也不动一些。”便再烫上酒去,看看壶中又干,只顾喊酒保烫酒,并吩咐将桌儿搬到院落中去喝。酒保口里叽咕着道:“这样热天,尽顾温酒,累得人家没工夫乘凉了。我也没见过这般尽量喝得下的酒鬼。”

却被老张听得,陡地将桌子一拍道:“你这厮说什么?我喝酒有我的酒量,要喝几斤便喝几斤,有的是银子,半个钱也不少付你的。你这厮睁大了眼睛,看看人家是谁,休要啰里啰唆,惹人生气。”

酒保听得他巨雷般的声音,早吓得不敢声响,只好听他吩咐,便把桌子搬到院落里,再烫上二斤酒来。这样老张尽管喝了又添,约莫喝到十斤左右,时候不早,酒也喝够了,便立起来,到柜上付了酒钞。

出得店门,街上已是昏黑,行人稀少。凭着夜眼飞奔袁家而来,到得后门口,将身一蹿,早到里面,听听没有什么动静,老张蹑足走去,见东边三间屋内有些灯光,过去一看,乃是厨房。里面正有人声谈话,还在那里烧什么。老张立定了,侧耳静听,只听有一个年老的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他们乘乘凉却又想起酒来了。人家晦气,累得挨在灶下受热。”

又有一个年轻的答道:“那是新娶的四姨太太想出来的主意。这两天老爷正被她迷得落了魂似的,连她放出来的屁也算香了。今夜她和老爸正在荷花厅上纳凉呢。”

老的又道:“我在背后和你老实说了吧。我家这位老爷可算是色中饿鬼,见一个喜欢一个。讨了几个姨太太还不算,仍要出去强奸民女。前天那崇长街上的姑嫂两个,可算死得惨了。明明是老爷做的,反而推说什么强盗行劫,岂不想强盗要去抢这贫贱人家做什么?真是掩人耳目罢了。可怜她们俩冤沉海底,白丢性命。”

说到这里,老张听得背后脚步声响,连忙躲在暗中,听那来人走近厨房门前喊道:“菜好了没有?老爷等得心焦了。”

里面答道:“好了好了。”

早有一个人忙着捧出一盘菜来,跟了那人便走。老张也轻轻跟在后面,一路转弯抹角,走到荷花厅后,见厅前灯光明亮,坐着一桌的人。莺莺燕燕,都是少年妇女。正中坐一个伟男子,赤着膊,背后有一个下人替他打扇。他的膝上还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妖姬,撒娇撒痴地和伟男子说笑。

老张一想,那个伟男子稳是袁贼,其余都是他的姨太太和家人了。不管他,我且杀他一个爽快,出出我气。便亮出那柄宝刀来,一个箭步蹿到厅中。那时菜肴刚上,众人瞥见一条黑影像飞燕般进来,一个银髯老翁立在席前,手中还握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刀,一齐大吃一惊。袁贼也陡地一呆,正要询问。只听老张喝道:“好袁贼,崇长街上犯了血案,还在这里逍遥!我今特来取你的狗命。”扬刀扑奔过去。

袁贼忙把膝上的四姨太太推开,跳在一旁。不防四姨太太正被他推到老张刀下,白光一起,螓首已落,四姨太太的尸首倒在地上。袁贼又惊又怒,大喊家将捉人,自己先举起一只椅子来抵御老张。老张腾身而进,一刀刺去,袁贼将椅架住,只顾后退。老张喝一声“哪里走”,把刀向袁贼下三路扫去,那时袁贼早从家将手里接过一把刀来,竟和老张猛斗。老张等他刀来时,将七星宝刀望上一削,只听玱的一声,刀头已断。老张哈哈大笑,袁贼心中一慌,早被老张直钻进去,一刀正搠在他胸前,鲜血直流,跌倒在地。老张又是一刀,割下头来。吓得家将们四面乱逃,老张杀得性起,排头儿杀过去。不问男女,一个个手起刀落,人头滚滚。杀死了十余人,早有一二个人溜逃出去。老张遂从死尸身上撕了一块布,把袁贼头颅包好,提在手里。暗想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到县衙去,把这贪官杀死,使那些做官的知道警诫。便当下跳出袁宅,飞奔县衙而去。

这条路是熟的,一霎时已到衙前,跳将进去,寻到了县官上房。这时天热,上房的窗有两扇开着,望将进去,眼见县官正和他夫人睡熟在一张杨妃榻上。老张暗骂:好县官,待我来送你归阴吧。蹿进房去,一刀早把县官的头割下,把来包在一起,轻轻跳出。可笑那位夫人还跟着一个无头死尸睡着,一些儿不觉。若到天明醒时,不知要怎样吃惊呢。这且按下不提。

却说老张出得县衙,忽听吹号响,街上有一队兵马走去,喊着“快捉强盗”。老张恍然大悟,原来袁家有人去通报了城守营,派兵来捕捉自己了。好老张,他也并不惊恐,施展飞行术奔向城门去,从旁边民房接了脚,跳上城墙,把两颗人头解出来,悬在城楼上,然后跳下城墙,一路奔回家中,天已大明,轻轻掩到房中,脱去血衣,略睡一刻,便即起身。

奇英等起来,见老张却在房里,一齐问道:“祖爹几时回家的?”

老张道:“昨夜归来时候不早,故此不曾惊动你们。你们睡得好熟啊。”说罢照常做事,奇英等也并不疑心,因为老张有几次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回来的。

这天老张向城里去的人打听,知道两件事早已发露。城守营领兵在城里捉强盗,捉了一夜,连强盗的影踪也没有见,天亮时却见袁如龙和县令的头挂在城楼上。现在正要各处搜捕凶手,但是曹州人背后都在称快呢。老张听了,不觉好笑。

然而过了一天,已有人探访到城外乡村里来,风声很紧。老张犯了这事,有些胆寒。因为自己虽然不怕,却不忍连累两个孙男孙女,遂暗暗把这事告诉奇英姐弟。奇英急道:“天下没有不破的事情,若然官中疑惑起祖爹来时怎好?”

老张也恐下人们生疑,并且自己那天在饼店和酒馆处露过面,有些不妥,遂道:“我们不妨丢了曹州出走,趁此我也要四处去寻你们爹爹的仇人呢。”

奇英道:“我们走到哪里去?”

老张沉吟一刻,忽然想起一位惊天动地的老英雄来,遂答道:“我们且投奔一个朋友处去,暂且托足。我虽年老,却不患风尘奔波呢。”

即日收拾些细软,辞去下人,带了奇英、士杰,雇了一辆驴车,暗里北上。这一去引出许多奇事异闻来。

正是:

剑胆箫心,写出人间义侠;

刀光血雨,杀尽天下强豪。

欲知老张所说的老英雄究竟是谁,请看下回。 WiFCBf+GM1cgNRxca5WwgLgX8xnhdSNC2AJ/qwWlUzP6sRRu5fijeYYYI5nWWREw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