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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武离开磨盘,决定无论如何要失去打探一下陈玉兰的消息了。包里还有师娘烙的饼,无论是否探听得到,人不能背信弃义。当兵临走时他对她说过:等他回来后去她家提亲。她写信给他说她毕业后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去北平上学,回老家找个暂时教书的工作,就是为了等他,将来再一块去北平求学。他的老家在宁山县,距离磨盘还有百多里的路程。自己被通缉的消息陈玉兰肯定知道,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她如果现在还关心和牵挂自己,无论如何也该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死是活,免去她许多的恐惧和担忧。所以他决心再难也要往宁山县走一趟,哪怕是被抓了。即使见不到面,能偷偷看她一眼,传个信给她也好。

宁山县城虽然比磨盘镇大多了,但国立小学只有一所。钟武还算走得顺利,因为这一身叫花子和流浪汉的形象,免去了很多的麻烦和危险。一身散发的酸臭味,使人避而远之,隔得远远的,生怕挨他近了。

宁山县国立小学坐落在县城的西面,是县城人口密集的区域。学校的大门朝着大街,校内有几座青砖平房,那是各个年级的教室。教室外边隔着绿化是两排教师宿舍。学校的围墙很矮,而且是铁条格栅。钟武已经到宁山县一整天了,从中午放学到下午放学只见学生进进出出校门,也有教师进出,就是没有见到过陈玉兰的影子。他决定静下心来,耐心地再等下去。他本来可以随便找个学生和接送学生的家长或佣人问一下,学校有没有姓陈的老师,又怕自己这副模样和穿着吓到别人,引起怀疑。他就在离校门口十几米的一个角落蜷缩在那儿坐着,一直盯着校门口来往进出的学生和老师,焦急地等待她的出现。

第一天的等候令他大失所望,但在第二天傍晚放学以后,有个很年轻女教师牵着两个学生的手出来,在校门口交给像佣人一样的女人。

“陈老师再见。”他听见两个小学生在喊,在朝那女老师招手。他也看清楚了那就是陈玉兰,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她还是那样亭亭玉立的样子,脸上始终还是露着微笑。他看见她朝孩子们挥挥手,正要转身进校门,一辆人力黄包车在她后面停了下来。

“玉兰。”车上下来的人朝她喊道。那人手里还捧着鲜花。

陈玉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不仅陈玉兰看清楚了,钟武也看清楚了,是高昌庆。比他和玉兰高几届的校友,他和陈玉兰进校一年,这人就毕业了,是陈玉兰感到讨厌的纨绔公子。高昌庆的父亲是省政府的一个官员,好像还是省城的一个议员。

“你不是住在省城吗?跑到宁山县来干什么?”虽然有十来米远,钟武还是听见陈玉兰大声问他说:“我早就说过不要来找我了。”

“我是在你们宁山政府开会,这不刚散会就过来看你。”微胖的高昌庆一副献媚的样子说:“不欢迎我进去吗?”

“你走吧,我还有事。”陈玉兰把他递过来的一捧鲜花往他身上一撂,朝门卫校工点头不屑一顾地走了。

高昌庆沮丧地把鲜花扔到地上,嘴里嘀咕着什么,听不清。然后上了黄包车,车夫拉着他小跑走了。

钟武用手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庆幸自己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庆幸又一次见到她拒绝高昌庆的追求。他随即起身沿着铁栅栏追随她的身影,看见她推门进了一间宿舍。天黑了,钟武就一直立在栅栏外,痴痴地望着那已经亮了灯的窗口。他此时早已激动不已,心情澎湃。他真想翻过栅栏,去敲开她的门,马上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一个惊喜。不行,那岂不是像“夜半歌声”里宋丹萍一样,吓晕她么?他在水塘边捧水喝的时候,照过自己现在的模样,映出的脸连自己都不敢认识了。除了蓬乱的头发、肮脏的脸,还有就是已经饱经风霜、老气横秋。他控制住自己,含泪强忍悲伤。一直等到窗户里的灯光熄灭了一会,估计她已经睡熟了。他才悄悄翻过栅栏,溜进教室,取了支粉笔。又悄悄地溜到她宿舍门口听见屋里没有动静,才凭借依稀的月光用粉笔在木门的中间轻轻画了朵玉兰花。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间宿舍,溜出了学校,依旧回到白天守候的墙角倦屈着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会觉。

清晨,陈玉兰端了脸盆出门打水洗脸。门一开,一回头她就看见那朵门上用粉笔画的玉兰花,惊得手中的脸盆“哐当”一声掉到地上。“钟武来过!”她马上想到这朵玉兰花曾经是钟武在她的笔记本上画过,一模一样只是用的笔不一样而已。一个是钢笔,一个是粉笔。他惊慌失措地往校门口跑。顾不上捡起脸盆,顾不上关门锁门。她一口气跑到校门的街心,惊慌失措地举目四处张望。她已经看见对面那墙角边望着她的流浪汉,只是没想到流浪汉就是钟武。钟武也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还在不断地搜索和朝四处张望,看着往来的人们。直到学生都在叫“陈老师好,陈老师好。”时,她一边点头打招呼,一边还抬头看。一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响起,她才郁郁寡欢,可怜兮兮地牵着两名刚走到校门的学生进了校门,还回头张望了一下,才消失在校园中。

钟武已经泪流满面,差点忍不住喊出声来了,他怏怏不快地起身,带着愧疚和沉甸甸地思念返回梨溪了。但他如愿以偿了,看到她现在很好,看到她拒绝了高昌庆的骚扰,看到了她依然还记得和牵挂着自己。

返回梨溪的路,钟武走得十分艰难。

够吃几天的干粮他已经剩得不多了。他双腿肿胀,一瘸一拐,翻过最后一道峡谷的时候,他已经举步维艰了,拖着疼痛、疲惫、沉重的双腿,双手用棍子支撑着走过石拱桥后跌倒了。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幸亏有人发现,告诉了吴老汉。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吴老汉安排的屋里,放置在床上。这间屋子是吴老汉原本为儿子以后讨媳妇单独准备建造的,也是为了钟武开铁匠铺,才刚刚打扫出来。

钟武虽然晕倒了,但毕竟回到了梨溪,吴老汉突然觉得轻松了。这么久不见他回来,他老是提心吊胆,怕这年轻人有个三长两短或不幸。如果钟武不回来,他真怕要在全家和村上丢脸,闹大笑话。人回来了,不省人事更加说明自己的眼光好,没看走人。累倒、累死都要走回梨溪。他除了吩咐小运和小秀悉心照料外,又笑呵呵地背着双手去村上走上一圈。

“那个叫花子又回来了?”有人打招呼问吴老汉。

“不是叫花子,是流浪汉。”吴老汉仍是笑呵呵的纠正说。

“叫花子和流浪汉有差别吗?”有人说。

“当然不一样,叫花子是讨口的,讨饭吃的,流浪汉是到处走的。”吴老汉辩解说。

“听说那人不行了,快死了?”有人问。

“死不了,命硬”吴老汉说。

“真的?”有人半信半疑。

“过几天看吧,我说死不了就死不了,信不信由你们等几天看。”他非常固执地回答。

说完吴老汉依然是背着手,昂起头扬长而去。

钟武不是第一次晕倒。第一次晕倒是省国立中学偶然参加学生会组织的游行活动,是被打晕的。

民国后成立的省国中学一直是省内进步力量宣传新思想、新文化的重要场地。从“五四运动”起,几乎每年都有学生和社团组织的游行和示威活动。特别是侯朝闻主持校务工作起,他就提出追求新思想、追求科学进步、创新、平等地治校方针,学生思想异常活跃。

那天钟武正站在操场边看热闹。学校几百人的游行队伍,各个年级的同学都有,浩浩荡荡。那时候他还很自卑,家庭条件是班上最差的。父亲早已过世,是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他,盼他读书成才。同学们平时约会逛街、外出看电影、聚会,他几乎很少参加,甚至不参加,只是一门心思读书。读完中学,再读完大学。改变家里的光景,有钱就把母亲拿去典当的房屋赎回来。他那时候还不懂政治,也不感兴趣,只认为读书有用,参加各种活动耽误学习时间。同学们举着标语,牵着横幅,喊着震耳欲聋的口号,从操场出发,从他旁边朝校门外涌去。路过身边的同班同学陈玉兰恰好瞧见了他,就离开队伍朝他跑了过来。

“钟武,你咋还站着?这么大个子还害怕吗?走,我带你参加。”陈玉兰对他说。

“怕啥,不怕。”钟武脱口而出说。

“不怕就走。”陈玉兰伸手拉了他的手,一块跑去跟上了游行的队伍。

也许这支纤细的手的力量,也许是这只手使他不能拒绝,使他竟然温顺地跟着她去参加了示威游行活动。

就是这种偶然的一牵手,钟武的命运从此就改变了。生活中的偶然往往就是这样决定和改变你的人生轨迹。有人因为偶然变得更好,更强,而幸福美满;有人因为偶然而陷入贫困和穷愁潦倒。偶然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白的东西,不是你自己能预测和掂量出它的轻重和好坏。而钟武从此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就是这次偶然。

“今天还有省大和医专的学生参加,好多人呀!”一路上陈玉兰兴奋地告诉钟武,要他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钟武还是说。

陈玉兰是班上乃至全校出名的校花,父亲与校长侯朝闻又是辛亥革命早期的元老。学校的男生,甚至是那些毕业离校的男生都逢迎讨好,争相献媚。但她依然是独自孤芳,不闻不理。而唯独这次,无意间拉了钟武的手,使钟武突然受宠若惊,格外感到意外。

游行队伍在省城提督街汇合,几路游行队伍声势浩大,口号声震天动地,人潮一浪高过一浪。钟武从来没见过这种气壮山河排山倒海的场景。过去学校进行社团组织活动他都因为赶功课没有参加。此时轰轰烈烈的氛围感染了他,他也热血沸腾起来,不由自主跟着呼喊口号,别人怎么喊,他就跟着喊,喊得声嘶力竭。尽管他那时还不明白这些进步口号的意义,但他觉得既然来了,就有责任和义务看护好这个牵了自己手的陈玉兰。

口号声此起彼伏,震得他耳朵都嗡嗡作响,到处是人头攒动,但他始终搜索着陈玉兰,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能就是刚才与她牵过手的原因,他格外惦记她,怕她发生意外。

突然间,游行队伍像炸了锅一样,人群开始四处乱窜,朝小街小巷逃去。地上丢满了标语、旗帜、手旗。

“警察来了!”有人喊叫起来。

“军队也来了!”

“警察打人,警察抓人了!”

到处都是高喊声,其间还杂带着呼救声。

钟武瞬间惊呆了,他看到有奔跑躲藏的同学跌倒。奔跑的人又踩过倒地的人,没命似的奔跑,场面混乱不堪。有人推了他一把,叫他快跑,他还是没动,他还是在寻找被冲散开的陈玉兰。突然,他看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陈玉兰那娇小的身子在奔跑的混乱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朝前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恐惧地用双手撑地想爬起来。刚好有两名穿黑衣的警察追过去,举着警棍朝她要打下去。钟武瞬时看见她双手抱头调头过来惊吓恐怖的样子。于是就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猛地夺过警察手中的警棍,挥棍就朝警察打去,朝陈玉兰喊道:

“快跑!跑快点!”

陈玉兰没有跑,她已经吓得惊慌失措。她还是跪着睁着大眼睛,看见冲过来的几名警察一阵乱棍,打得钟武头破血流,面目全非。直到打得他跪倒在地,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人事不省。警察才停下来,一边骂他还敢袭警,一边拖着他朝警车走去。陈玉兰此刻像傻了一样,还跪在那儿望着被拖走的钟武。隔了好一会才趴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直到有同学发现她,才把她搀扶回了学校。

一回到学校,同学们见她还是那副惊恐的傻乎乎的模样,都围过来安慰她。

“别怕,事情都过去了。”有人劝她说。

“好可怕呀,我背上还挨了棍子。”有人说。

“玉兰,你是怎么样跑出来的?”有人问她。

“钟武被打了,钟武被打死了!”她喃喃自语地说。

“没有死人,我们学校被抓进去二十多个”有同学对她说。

“我看见的,钟武被打死了,我看见的。”她还是反复地絮絮叨叨说。

有学生把陈玉兰的事报告给了校长侯朝闻,说她快被吓傻了。侯朝闻听了后,马上赶到女生宿舍去来看望她,让她放心,说他已经到看守所去看过被抓的学生,一个人都没有死。钟武和其他同学关押在一块,只是受了的伤要重些,还时不时昏迷。他还告诉陈玉兰,他和其他几所学校的校长正在与警察局和政府交涉,争取早日把被关押的学生释放出来。

“真的吗?真的没打死吗?”陈玉兰睁大眼睛问。

“真的,我亲眼见到。”侯朝闻肯定地对她说:“他还在昏迷中。”

陈玉兰着才如释重负般地感到轻松了许多。她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钟武没死。”

“我通知你父亲了,过几天他会到学校来看你。玉兰你先休息几天,不要过度担心,他们都会回来。”临走时,校长反复叮嘱她保重身体,恢复后再去上课。

侯朝闻与陈玉兰的父亲陈南堂尚有些情谊,他们都一起参加过反对专制帝制的辛亥革命,是同盟会早期会员。辛亥革命失败后,侯朝闻受省政府熊公之邀,来到国立中学兴办教育,陈南堂则回乡做起了茶叶生意,搞实业救国,在老家宁山县和省城其他地方开了几家分号。陈南堂膝下只有陈玉兰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所以侯朝闻听同学们报告了陈玉兰的情况后,赶紧写了封信到宁山,告诉他女儿的消息。

钟武昏晕过去后,一直不省人事。最初他被打时还感觉周身疼痛刺骨,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昏沉的黑暗中,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钟武,钟武。”他无法回应,也睁不开眼睛。等他醒来后已经仰面躺在冰冷潮湿的监舍地上,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才迷糊地看见有几个同学蹲在他面前看他。

“钟武,醒了?”有人问。

钟武醒了!大伙都围过来伸出头看着他。

他这时又感到周身剧烈地疼痛起来,额头渗出汗水,他想咬牙挣扎支撑着爬起来,可是连身体都转不过身来,就这么躺着不能动弹。这种疼痛,是他这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虽然没有打死,就这样躺着动弹不得与死了有何不同。为什么警察敢对一个弱女子下手,自己只是一时冲动救了她,打了警察,但为何要被打得如此惨重?他不明白。

“别动,躺着休息”有人按住他说。

“抓进来多少人?”钟武朝左右看了看有气无力地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这间关了十几个”有人说。

“抓的人有女生吗?”钟武又问,他的声音很微弱。他记起那个牵过他手,后来看她一脸恐惧的陈玉兰。

“我们都不知道有没有女生被抓。”有人说。

“你们挨打了吗?”钟武问他们。

“挨了,不重。只有你被打得最惨、最狠。”有人说。

钟武又闭上了眼睛,监舍又陷入了寂静、如地狱一般的恐怖和沉静。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而且一说话就牵动周身的伤痛。

钟武被提审了两三次。每次提审过去,狱警什么都不问,只朝他吼道:“你小子胆大包天,敢袭警。”然后就是一顿残暴的拳打脚踢。直到他人事不醒,又才拖回监舍丢到潮湿冰冷的地上。开始同监舍的同学都不理解为什么单单提审他一个,每次提审后打得死去活来又拖回来。后来大家才知道钟武打了警察,而且打得不轻,所以才招惹狱警如此残暴,疯狂地报复他。大家都担心钟武能不能撑住,抗过去,到时候能否活着走出监狱。这种遭受残暴的殴打,使钟武原本温顺的性格,变得十分反叛、坚强、刚毅。成就了他往后的英雄气概和品质。

被关押的同学们都释放回到了学校。只有钟武还孤苦伶仃的关押在监舍里,整日望着发霉昏暗的天花板打发时光。时不时还被狱警弄去殴打一顿。

钟武没放出来,女儿陈玉兰悲伤欲绝的样子吓坏了陈南堂,他赶紧跑到校长侯朝闻的办公室,气急败坏地说:“救人吧。”

“救人,怎么救?”侯朝闻问。

“听玉兰同学们说这小子是个侠肝义胆的人。”陈南堂说:“比你我当年还有血性,花钱也要救。”

“我也听说了,是个有血性男儿”侯朝闻说。

“我出钱,你去疏通关系。”陈南堂说:“多少钱我都出。”

“既然这小子有你我当初那般秉性。”侯朝闻爽快地说:“跑警察局,跑监狱的事我去办。钱的事你别急,救不出人,还花你的钱,我还当什么校长。”

侯朝闻不顾年迈,跑了监狱,跑了警察局,无济于事。这批人表面上对他恭敬,敷衍了事,一点都不给他的面子,说他是老朽了。气得侯朝闻这位早期辛亥革命的斗士直接朝省政府熊长官的官邸跑去。

熊长官正在与人电话闲聊,一听是侯朝闻造访,立即吩咐秘书有请。侯朝闻虽然现在一校之长,但毕竟以前是他的长官,他不敢怠慢。

侯朝闻一进熊长官的会客厅,就问什么时候放人。

“放什么人,值得老长官兴师动怒?”熊长官惊诧地问。他知道侯朝闻的脾气秉性,无事不会找上门。

“我的学生,钟武。”侯朝闻直截了当地说。

熊长官问秘书钟武是谁?为什么还关着?秘书告诉他,被关押的学生都释放了,这个钟武因为袭警还关押着。

“啊,原来是打了警察,这是要治罪的呀。老长官,这事恐怕不好办。”熊长官说。

“他打了警察,警察没打人吗?挨打的学生还少了吗?熊长官,你当初参加辛亥革命,保路运动会,挨过打没有?”侯朝闻说。

“老长官,你现在应该管理好学校,不要让学生三天两头就上街滋事,惹起事端。现在政府也难呀,内忧外患。你们得多体恤下政府,体谅我这当长官的难处。”熊长官说。

“你们现在是怎么搞的?你们如果不搞得民不聊生,学生会上街吗?当初你我跑日本去干什么?跑上街去干什么?跑去搞武昌起义干什么?跑去搞保路运动干什么?还不是民不聊生嘛。你现在作了一省长官,都忘了?学生一上街你就怕了,我的熊长官呀,中山先生的遗嘱是怎么说的?你忘记了吗?”侯朝闻说得慷慨激昂,最后干脆甩了句:“你把我抓了,上街的都是我的学生。”

“谁敢呀。老长官,你先回去,我安排放人。你先喝会茶,歇会儿。”熊长官无可奈何地说。

侯朝闻有他的这句话,这才告辞离开。

钟武释放了,是担架抬出监狱的。马上被侯朝闻和陈南堂安排进了离学校不远的教会医院救治。

……

钟武渐渐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闻到屋里充满皂角的味道,一种浓郁的芳香气味。

“醒啦?”是个女孩的声音在问。

“我睡了多久?是小秀吗?”渐渐睁开眼睛的钟武问。

“你都睡了两天了,吓死人了。”吴小秀伸头看看他:“吵都吵不醒。”

“这是什么地方?”钟武勉强被吴小秀扶着坐起来说。

“你的屋子。我爸说,这屋子给你做铁匠铺。外面打铁,这间是睡觉的,后面是厨房。我扶你起来看。”吴小秀说着就又要弯腰伸手去搀扶。

“不要碰我。”钟武赶紧示意制止她说:“我一身又脏又臭,离我远一点。”

“钟武哥,我熬了锅皂角水。这几件是我爸给你穿的衣服,还有剪刀。我还给你带了小圆镜,你洗完后照照,把胡子、头发都剪剪。”吴小秀把衣服之类的东西都放到矮桌上。“你到屋后冲澡,我回家去告诉他们你醒了。”临走时还说了句:“桌上有火柴,换下的衣服烧了它,把晦气都烧光。”

有了皂角熬的水和凉水,吴小秀离开后钟武开了后门酣畅淋漓地洗了个痛快的澡。洗干净了身上长久积累的污渍,对着小圆镜修剪了头发和胡须,换上吴老汉的衣裳,到后边空地擦燃火柴把流浪时的衣裤和包袱烧了。烧的时候还听见“劈劈”的声响,那是死亡挣扎的虱子炸裂发出的声音。当钟武重新出现在吴老汉和吴小秀、吴小运面前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突然一亮,面面相觑。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没有半点流浪汉的痕迹了。

“钟武哥好俊啊!”吴小秀高兴地说。

“钟武哥帅!”吴小运夸张说。

“怎样?铁匠铺能搞出来吗?”吴老汉问道。

“应该没有大问题,肯定能开。”钟武说道:“我遇到了个好心的铁匠,姓刘,还拜了师。”

“需要些什么,你告诉我,我好派人去准备。”吴老汉仍是笑呵呵地说:“你这趟出去打听到了你未婚妻的消息了吗?”

“有了,在宁山县国立小学教书。”钟武说。

“找到了好,找到了好。”吴老汉顿时高兴起来说:“你不方便去,到时候我派人去把她接来。你只管写封信就行了,就在梨溪办个学堂。你打铁,她教书,你们这才叫两全其美。”

“爸,别高兴早了。咱梨溪穷乡僻壤,人家愿意来吗?”吴小秀嘟着嘴对父亲说。

“钟武兄弟,她会来吗?”吴老汉调过头问。

“不知道,只能试试。我想她知道我在梨溪的消息,应该会来,只是我不方便去接她。”钟武若有顾虑地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考虑、怎么想的。”

“我派人去接,你写封信他们捎去,告诉她你在梨溪很好。”吴老汉说。

钟武根据铁匠铺需要购买的材料和铁匠炉、风箱的制作材料,拟出了材料清单,请吴老汉派人去找磨盘的刘铁匠帮忙购置。但煤炭是消耗最多的原料,废旧钢铁可以在村里收购集中。如果煤炭长期从磨盘去购买,仅运输的路途恐怕很难长久坚持,而且费用高得惊人。因此他向吴老汉提议,看看能否在本地去解决。他相信在这崇山峻岭,一定找得到煤矿资源。

“可以,你带人去探矿,我组织人建学堂。”吴老汉拍了板说,分了工,他是个说了就干的人。

梨溪村近几十年才有的两件大事,就这样草草地开始进行了筹备,原始手工业和启蒙教育谋划同时进行了。

钟武带着小运的堂弟吴二娃和几个年轻人上山探矿,吴小秀也跟在他们屁股后满山头跑。他们从村子后边的山坡一直爬到沟底,从沟底爬上山坡。走了好几里,甚至十多里的地方。钻进树林,又攀上山头找遍了钟武认为可能有煤炭资源的地方尽是一连串失望。当他们坐在一个荒坡上歇气时,听见吴小秀在坡下边的喊声。

“钟武哥,你看这儿是不是煤块?”吴小秀举着块黑乎乎的东西朝他们喊。

钟武朝下看去,吴小秀正弯腰在一堆石堆中翻找。他们立即顺着荒坡溜了下去。这个被雨水冲刷滚落的石堆处,露出了黑乎乎的岩石,一摸手就黑了。钟武挖下几块,好像这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他想如果堆点柴火,如果能燃烧,它就一定是煤炭。吴二娃他们捡一堆干树枝划火柴点燃,再把刨出来的黑色有些发亮的石块垒在柴火上,吴二娃和几个年轻人弓着腰,趴在地上用嘴吹气,吴小秀又摘来几片大的叶子用力扇风,一会儿工夫,那些黑石块红了,燃了起来,窜出了烟雾和火苗。

“是它,是它,就是它。”钟武高兴起来,对吴小秀说:“你了不起,你居然发现煤矿了,你发现了宝贝。”

“什么宝贝?黑乎乎的,一手弄得脏兮兮的?”吴小秀不明白地问。

“煤炭就是宝贝。除了可以烧火煮饭,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炼铁,炼钢,是梨溪将来的宝贵资源。”钟武把自己能知道的有关的知识讲了出来。像外边火车跑啊,工厂的锅炉等等。

“我才不稀罕它生火做饭,你看冒的烟多黑,熏死人了。”吴小秀说。她现在听不懂钟武讲的道理,但她从他说话的语气中感到他是有学问的人,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我觉得也是。”吴二娃也调皮地说道。

“它的烟虽然是黑烟,但是它燃烧的温度高。它能把铁都烧化了,柴火就办不到。”钟武耐心地说道:“我们找到它打铁,就不用花钱去买了,往后我们就会省很多钱。二娃,你们刨一些背回去。”

其实钟武更多想到的是吴小秀偶然发现的这座埋藏着煤炭的山脉,说不准将来是梨溪的一笔巨大财富。挖出来,卖出去,将来为梨溪挣回不少的钱,使梨溪人和自己过上富足的生活。仅此一点,选择梨溪为自己的安身之地肯定是对了。他甚至想象,将来的梨溪一定是富庶之地,是过去自己的家乡和很多外地农村都比不上的地方,是个没有压迫,没有盘剥,没有苛捐杂税的自由自在的地方。只要大家都勤劳,这里简直就是陶渊明写的桃花源地方,甚至比那地方更好,更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往后是不是有如此之好?所以,他在写给陈玉兰的信中大肆把梨溪这地方渲染了一番。他想的也没错,但是往后的现实会如他所愿吗?他不知道。 fgcadEm2AMT7JrNuOSpDd4d80TzLhat7hWaZeSOK8UW80sdqoMzzpJrCBV7Hp34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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