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歌转身走了,看得出,她挺累的样子。
田松多了一眼,心想,这小姑娘挺独立的,高考是每家的大事,看自己的亲戚朋友家的孩子,都是如此,可这小姑娘,还要自己解决交通工具。他摇头,这家人,心真大。
第二天的田松很忙,晚上还开了个会,销售科长要分解下季度的工作任务,自然是田松的最多,他从不和领导正面冲突,领导会上说什么,就点头,有事私下聊,反正,任务这个事,完成有很多种方式,领导也有资源,市场推广费用,也有不同的倾斜,看你如何调动资源。
他回到小区,已经夜里十点半了,夏夜倒是一种享受,尤其是这时候,小区里各家种的花,都自顾自地开着,有风吹过,暗香盈盈。田松读书不多,可是为了和客户有的聊,会读些别人说的闲书,比如他就特懂兰花,家里还养了几盆君子兰,不是他要,是送客户的,自己养的花送人,说出来好听,其时是母亲在弄,母亲爱花,只是年轻时不容易,现在内退了,有了时间,就是做做家务养养花。
他走到自家楼道口,听见后面有人喊,田大哥,他回头,看见月光下推着他的车子的唐谣,这才想到,昨天说的换车子的时间,他有些惊讶,不好意思,我们单位加班,你,一直等着,他有些不相信,从七点半到现在,过了三个小时了。唐谣点头,是呀,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当然要等着。
他笑笑,感觉这小姑娘有意思。
你可以送我家去呀,把钥匙给我妈就成。
唐谣摇头,我明天还有事,要用车,要把我车子换回去。
田松突然有了和她聊天的兴致,继续逗她,我失约了,你可以继续骑我的车呀,这不是老天送你的理由吗。
唐谣笑笑,不合适呀,已经麻烦你两天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田松反问,要是我一直不回来呢。
唐谣皱眉,思索了一下,我等到零点,就不算失约了,那是明天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田松哈哈大笑,你这小孩子,真有意思。
唐谣严肃,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八了。我是大人了,我妈说,大人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不能靠家里人。
田松想到家里那个十八岁的妹妹田珊珊,永远是妈,我的衣服放哪里了,我的书包在哪,我的白裙子洗干净了吗,妈,她一天到晚喊,总是指使母亲找这个找哪个,母亲也是乐呵呵的,他说,你不小了,田珊珊就说,谁说的,我就是八十,也是妈的女儿,你的妹子,我永远比你小。
田松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严肃的小姑娘,突然认真起来,对,你是大人。
他推回自己的车子,唐谣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你了。真的,特别感谢。
田松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笔记本和笔,在空白页面上写了自己的销售科电话,这个给你,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唐谣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不过,她还是认真地接过来,自己读了两遍,那个号码,六号数很好记,她笑笑,好的,我记下了。她转身推着车子,走了,那二八的大车子,她推着,怎么看不那么协调。
田松没有马上上楼,他看看天上的月亮,月色晴明,晚风温柔,这样的时刻,他喜欢,好似岁月静好的感觉,多年来,他心里一直不踏实不安稳,自从父亲离开,母亲大病一场,他感觉肩膀就沉重了许多,他的很多喜好,都没了,他喜欢吹笛子,那是他十岁生日父亲送他的,父亲喜好乐器,他会吹笛子,后来教了他,可是没了父亲,他再没心情摆弄那个。这个家,他明白,要靠他了,可是他还想依靠些什么。
今夜的月色不错,他心里说,想到唐谣那句话,我妈妈说,我十八了,是大人,要自己解决自己的事。
他想想,我早过了十八,早是大人了。
其实,他不过二十二。
如果上大学,不过刚毕业,父亲过世那一年,还是亲戚帮忙求了厂子里的领导,才安排了他进厂,销售科长和父亲有点交情,于是把他要了过去,没进车间,他说,我是为你好,进了车间,好几年学徒,不一定学到什么,成天加班跑腿,没个三五年,你什么都不是,机器的边也摸不到。
他明白,他一直感谢那个科长,五年了,他年年给销售科长拜年,他家的事,只要力气活,他都抢着干,别人说,他像人家的男保姆,他听听就罢了,他知道,他给了自己机会。进厂那一年,不到十八,因为是特殊照顾,劳资科的人,睁一眼闭一眼,只是有试用期,反正转正时,他过了十八就成了。他也感谢劳资科长,也是经常走动,这些年,凡是帮过他家的人,他都记在本子上,经常去人家转转,有活就干。人家说这孩子懂事,义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这些,他想抽烟,又放下了,母亲不喜欢烟味,所以如果是应酬,必须抽烟,也是在外面,快进家时,坚决不抽。他是孝子,母亲的喜好,就是他的喜好。
他上楼时,看了看月色,心里想,今夜的月色很好。
同一时间,他不知道,唐谣在自家的阳台上,一直看着他,他进了楼道,唐谣才离开,月光下的田松,多了几分孤单的感觉,可是他站姿挺拔,看上去,多了几分洒脱。
唐谣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到张爱玲小说里那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她想,那夜是桃花开,那个姑娘,一定很漂亮吧,那个小伙子,一定很帅气,那一句,你也在这里,是缘,还是怨,说那话的时候,是不是有情。
她摇摇头,想什么呢,她最近,不怎么看琼瑶小说了,改看张爱玲的小说,相比之下,张爱玲的小说,总让人惆怅,好似今夜的月色,两个人看是欢喜,一个人总是冷清,对冷清,她想到了这个字眼,张爱玲的小说,让人想到冷清,人心的冷清,如月色。总是少了些什么。
她还要想下去,她喜欢这种感觉,对着月亮想心事,心事也美妙起来,她一直想,月宫里为什么是桂花,不是别的花,后来想到,中秋是八月份,而桂花香于八月吧,唐曲过来,都几点了,你还不睡,高考完也不见你多么放松,你怎么傻呆呆的。
唐谣看看妹妹,你总是没大没小,不叫二姐。
唐曲说,姐,咱俩岁数差太少了吧,你看对大姐,我都叫姐,可是你,有事喊大姐,无事喊唐歌,你好到哪里。
唐谣放弃,除非吵架,否则,她永远不是唐曲的对手。
她看了眼月亮,好,睡觉,你怎么有工夫理我,你的卷子做完了吗,妈,可是给你花了巨款买的卷子,指望你考个重点高中。
唐曲回头看看客厅,母亲还在看电视,轻点声,她追剧呢,没工夫理我,我其实想考职中,可是她不乐意,说那是学习特差的孩子,才去的,我要是去了,让人笑话死。
她叹了口气,她想上美术职中,她喜欢画画。
可是母亲不同意,一个女孩子,靠画画能吃饭吗,你真以你能成名成家吗。
唐谣劝她,你先上高中吧,别管重点不重点,可以考美院一类的,三年后,你的话语权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