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干吗把女儿外嫁很远？

这一节，我们来看一个用婚姻规避风险的具体例子，从中你会看到人类是多么聪明，在没有金融市场的时期，会利用所有能用到的工具，包括人和婚姻，去提高生存能力，也让你再次了解到传统社会为什么没有自由。

背景故事是一对印度的农村父母，他们喜欢把女儿外嫁很远，而且如果有几个女儿，他们会分别把女儿往不同的方向嫁很远。

听到这个故事，你可能觉得很奇怪：难道印度父母不像我们那样疼爱自己的女儿？嫁很远，不是很难回娘家看父母、看兄弟姐妹吗？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在中国，更为流行的是嫁富人，难道印度人不这样？

嫁很远是为了保险

首先，你要理解，原始社会、农耕社会完全是靠天吃饭，一场旱灾、水灾，或者一场瘟疫、蝗灾、地震，都可能导致歉收，让人们活不下去。但是，并非所有地方在同一时期都会遭遇同样的灾害。比如，湖南发大水，江苏不一定会发大水；河南干旱歉收，湖北可能丰收；等等。一般来说，两地的距离越远，同时遭遇同样风险事件冲击的概率就越低。

所以，如果有办法把不同地区的人搞到一起合作，让他们互相保障，在一方出现生存问题的时候，另一方提供帮助，那不就是多赢吗？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不同地区的人相互信任，愿意跟外地人进行合作互保呢？

如果有跨地区经营的保险公司，通过保险公司的信用在全国各地区到处卖保险，那么，只要大家都相信保险公司，各地的居民通过参保就能实现跨地区摊平未来风险冲击了！保险公司在其中充当金融中介，提供信用增强服务。

可是，以前没有保险公司。在原始社会时期，游牧部落采取的办法就是在河南出现旱灾时，赶紧带着老少，骑着马和骆驼，往湖北方向迁徙。反正他们没有坛坛罐罐，随时可以流动，而且土地也不分你的、我的，天下为家，没有土地私有的概念。所以，随时流动迁徙是原始人应对灾害冲击的办法。这个办法肯定不理想，但对于有些风险，应该还是可以应付的。也就是说，既然物和资金不能跨地区流动，只要人可以流动，也能对冲一些风险。

可是，到了有固定居所的农耕社会，情况就复杂了。农民有了“家”，有了房子和许多坛坛罐罐，搬家成了大工程，所以，全家、全村流动不太可能。更何况，土地都是私有的了，每块地都有主人，你不能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落户了。像在我的湖南老家，如果你不能证明你是从我们村走出去的谁谁谁的儿子、孙子或者几代后裔，那你就不可能在我们村得到一寸歇身之地！这也是为什么北宋在1127年被金兵攻下之后，几百万中原人南逃，跑到哪里就被那里的当地人驱赶。这些人只好躲到没人要的山地安顿下来，并盖起好像碉堡一样的围龙屋，随时防范当地人来攻打！

于是，农业社会的人反而不好办了，既不能通过迁徙来避开风险，又没有保险市场甚至物流市场来对冲风险。印度农村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想出的办法是利用女儿的婚姻，把女儿外嫁得尽可能远，用姻缘在两村之间建立跨期交易所需要的信任，以达到跨地区平摊风险的效果。也就是说，女儿外嫁建立姻缘之后，如果一方亲家出现困难，另一方会给予帮助。两个村之间的距离越远，这种跨村风险保障的效果会越好！印度农村平均女儿外嫁距离在30公里，有的女儿会外嫁到50公里以外。

什么情况下需要把女儿远嫁呢？

耶鲁大学罗森茨魏希（Rosenzweig）教授在20世纪80年代对印度的研究中有不少发现。第一，越是有女儿外嫁很远的家庭，因在遇到灾害冲击时能得到女儿夫家的支持，其生存问题就越小，保险效果明显。第二，女儿越多，就越可以往多个方向远嫁，效果就越好。第三，灾害风险越高的地区，就越会把女儿嫁得很远。第四，有钱家庭就不会把女儿嫁得很远，因为他们的财富可以帮助他们抵御风险。由此，婚姻作为避险工具是非常明显的，且效果显著。

也正因为避险的需要，在印度，迁居异地生活的人口中1/3是因为婚嫁；生活在他乡的妇女中，80%是因为外嫁而迁徙的。而且，正因为女儿的婚姻是为了帮助全家规避未来风险，所以，必须完全由父母包办，到今天依然如此。他们也发现，在经济实力上门当户对是最稳定的婚姻基础，因为如果每一方都从避险角度来看婚姻的话，假使一方很富有，一方贫穷，那么，富有的一方就会觉得吃亏，会觉得在他们未来发生风险时，对方亲家给不了什么帮助，这样的婚姻交易当然不会长久、稳定。

在中国，也有许多类似的分散风险的安排。比如，如果有几个女儿，父母会尽量把女儿嫁给不同职业、不同地方的人，最好一个嫁给医生、一个嫁给工程师、一个嫁给工人、一个嫁给军人等等。在农村，则更是会往不同的村嫁。甚至在城市里，父母也喜欢安排一个儿子去当官、一个去做学者、一个去经商、一个去做军人，这些都是在“大家”内部进行风险配置。试想，如果有丰富、发达的金融市场，做父母的就完全可以通过在金融市场上的跨地区、跨行业投资达到同样的效果，而用不着去委屈儿女，抑制他们个人的兴趣与意愿，去达到自己的需要了。

你可能觉得，用女儿的婚姻来达到全家避险的效果也蛮好的。可是，这是以牺牲女儿的自由权利为代价的。为什么她就不能有婚姻自由，选择跟她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呢？我们知道，她之所以不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是因为父母没有别的办法来规避未来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