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儒家文化的历史绩效

儒家文化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建设与发展，对个人的约束又这么多，那么，在实际生活中，儒家文化是否真的有效，基于血缘的宗族体系是否真能带来实际好处呢？

这里，我先给你介绍香港科技大学龚启圣和马驰骋两位学者的研究。通过检索历史档案，他们发现，整个清朝时期，从1644年到1910年，山东107个县农民暴动次数差别很大，南部各县农民暴动最频、次数最多，其次是山东东北角、烟台周边的这些县。而山东中部的县域农民暴动却不多。

同是山东境内的县，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这跟儒家文化是否有关系呢？如果跟儒家文化有关，那儒家文化又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呢？龚教授他们用一个县孔庙数量的多寡来度量儒家文化在当地的影响力。儒家文化影响力越强的地方，会越重视修孔庙，孔庙的数量会越多。他们以此来回答这些问题。

山东两个县的故事

我们可以具体对比两个县：济南府章丘县与曹州府巨野县。

章丘县地处鲁西平原，位于黄河水患和旱灾高发之地，在清朝遭受灾荒共计107次，远高于全省各县平均数的73次。然而，章丘紧邻全省政治与文化中心——济南，是儒家士绅与文人聚居之地。这里不仅是宋代词人李清照的故乡，在清朝更是儒家文化兴盛之地，共产生了207名举人，修建了孔庙18座。相应地，章丘在整个清朝统治时期发生的农民暴动只有3次。

相比之下，巨野县虽然同处黄河水患之地，但灾荒频率更低，在清朝统治时期共发生87次。但在过去，士绅文人大多逃离此地，文风不兴，整个清朝统治时期仅产生了78名举人，孔庙只有10座。相应地，巨野在清朝统治时期有过30次暴动！值得一提的是，巨野是义和团的前身——大刀会的故乡。在清末水旱灾害频发之际，1897年曾发生震惊中外的“曹州教案”，大刀会围攻教堂，杀害德国传教士能方济和韩理，导致后来德国占领胶州湾，巨野被19世纪末住在山东的西方传教士称为“盗匪之乡”。

对比这两个县，章丘的孔庙数量远多于巨野，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也更深，而且清朝统治期间章丘只有3次暴动，巨野却多达30次！

从山东全省的情况来看，如果把清朝的107个县分为两类：儒家文化影响深厚的县，也就是孔庙数量高于平均数的县，以及儒家文化薄弱的县；他们发现，在农业歉收的时候，儒家文化深厚的地区爆发暴动的概率要远低于儒家文化薄弱的地区，要比受儒家文化影响少的县低2/5。

同一场灾荒，不同的反应

那么，从具体的某次灾荒看，山东各县的反应有何不同呢？1855—1867年，黄河改道引发了持续的水灾。黄河以前是流经山东曹州府，南行至江苏滨海入黄海，后来被改为北行，流经山东西北平原，夺东营入海，也就是今天的黄河入海口。改道过程并非一次完成的，而是反复呈“扇形”扫荡了山东鲁西平原。

那次黄河水患波及全省71个县，同时期还有旱灾和虫灾等导致的饥荒，叠加在一起，是整个清朝山东爆发饥荒次数最多的时期，平均每年发生饥荒78次，远高于整个清朝年平均30次的数据。据史料记载，黄河泛滥所至，一片汪洋；远近村落，半露树梢屋脊。

那次水患使山东的暴动达到入清以来的最高峰，平均每年有20次暴动，是清朝山东正常暴动频率的7倍。从地理范围来看，在水患波及的71个县中，有63个县发生了暴动，平均每县4.2次，其中大多位于黄河沿岸的东昌府、曹州府和兖州府。

然而，即便是面对如此严重的灾荒，儒家文化依然发挥了缓解暴动的作用。在这期间，儒家文化深厚的地区平均每县发生暴动2.9次，而儒家文化薄弱地区平均每县暴动4.8次。儒家文化的确使社会秩序更加稳定了！

“孔家店”的历史绩效

那么，儒家文化到底是如何降低暴动倾向的呢？道理在于，儒家花这么多精力推广“三纲五常”，建立那么多宗祠和贞节牌坊，目的在于强化“养子防老”的可靠性，强化家族宗族网络，这样一来，尤其在面对灾荒冲击时，宗族内部成员之间互通互助的程度就会更高。也就是说，宗族就相当于一个内部金融市场，隐性互相保险在族内不成问题，在灾荒发生时农民就不会走投无路，不必靠暴力谋生存。

龚教授、马教授他们的研究说明，在缺乏保险和其他金融市场的社会里，儒家文化虽然抑制个人自由、牺牲妇女权利，代价很大，但确实可以使中国人生活得更加安全，减少暴力冲突，使社会更稳定。虽然在今后的课程中，你会陆续学到，这些效果金融市场也可以达到，甚至能更好地达到，但传统社会毕竟不具备发展金融市场的条件。所以，在历史上，儒家文化有过很大的贡献。但是，今后呢？

也有其他学者把中国当今家庭分成两类：一类是“威权性孝道”家庭，父亲总是威严，强调子女的绝对顺从、绝对回报义务，处处遵循礼教；另一类是“相互性孝道”家庭，父辈与子女既遵守辈分关系，又相互尊重、平等交流。结果发现，强调传统威权性孝道的家庭，子女对父母的经济回报更多，跟龚教授他们的研究发现一致；而强调亲情、强调代际地位对等的相互性孝道家庭，子女对父母的情感性支持更多，在感情上更近。的确，有了金融市场之后，相互性孝道正在成为新的主流，也是社会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