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灵帝中平五年春三月,诏发南匈奴兵配刘虞讨张纯,单于羌渠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国人恐发兵无已,于是右部䤈落反,与屠各胡合,凡十馀万人,攻杀羌渠。国人立其子右贤王於扶罗为持至尸逐侯单于。
六年。初,南单于於扶罗既立,国人杀其父者遂叛,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於扶罗诣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於扶罗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郡县。时民皆保聚,钞掠无利,而兵遂挫伤。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平阳。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
献帝兴平二年冬十二月,南单于於扶罗死,弟呼厨泉立,居于平阳。
建安二十一年秋七月,南单于呼厨泉入朝于魏,魏王操因留之于邺,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单于岁给绵、绢、钱、谷如列侯,子孙传袭其号。分其众为五部,各立其贵人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
魏邵陵厉公嘉平三年。初,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因冒姓刘氏。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于邺,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境内。左贤王豹,单于於扶罗之子也,为左部帅,部族最强。城阳太守邓艾上言:“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离国弱寇,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又陈:“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耻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马师皆从之。
晋武帝泰始六年。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
咸宁五年。初,南单于呼厨泉以兄於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及魏武帝分匈奴为五部,以豹为左部帅。豹子渊,幼而俊异,师事上党崔游,博习经史。尝谓同门生上党朱纪、雁门范隆曰:“吾常耻随、陆无武,绛、灌无文。随、陆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业,绛、灌遇文帝而不能兴庠序之教,岂不惜哉!”于是兼学武事。及长,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貌魁伟。为任子在洛阳,王浑及子济皆重之,屡荐于帝,帝召与语,悦之。济曰:“渊有文武长才,陛下任以东南之事,吴不足平也。”孔恂、杨珧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渊才器诚少比,然不可重任也。”及凉州覆没,帝问将于李憙,对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刘渊一将军之号,使将之而西,树机能之首可指日而枭也。”孔恂曰:“渊果枭树机能,则凉州之患方更深耳。”帝乃止。
东莱王弥家世二千石,弥有学术勇略,善骑射,青州人谓之“飞豹”。然喜任侠,处士陈留董养见而谓之曰:“君好乱乐祸,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渊与弥友善,谓弥曰:“王、李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荐,适足为吾患耳。”因歔欷流涕。齐王攸闻之,言于帝曰:“陛下不除刘渊,臣恐并州不得久安。”王浑曰:“大晋方以信怀殊俗,奈何以无形之疑杀人侍子乎?何德度之不弘也!”帝曰:“浑言是也。”会豹卒,以渊代为左部帅。
太康十年冬十一月,诏以刘渊为匈奴北部都尉。渊轻财好施,倾心接物,五部豪杰,幽、冀名儒,多往归之。
惠帝永熙元年冬十月,以刘渊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
永兴元年。初,太弟颖表匈奴左贤王刘渊为冠军将军,监五部军事,使将兵在邺。渊子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颖以聪为积弩将军。
渊从祖右贤王宣谓其族人曰:“自汉亡以来,我单于徒有虚号,无复尺土;自馀王侯,降同编户。今吾众虽衰,犹不减二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左贤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兴匈奴,必不虚生此人也。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复呼韩邪之业,此其时矣!”乃相与谋,推渊为大单于,使其党呼延攸诣邺告之。渊白颖,请归会葬,颖弗许。渊令攸先归,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杂胡,声言助颖,实欲叛之。王浚、东嬴公腾攻颖,渊请归发五部兵以击浚、腾,颖许之。渊至左国城,宣等上大单于号,二旬之间,有众五万,都于离石。渊闻颖去邺,命刘景等将兵击鲜卑,刘宣等谏而止。 事并见《西晋之乱》 。
冬十月,刘渊迁都左国城。胡、晋归之者愈众。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乃建国号曰汉。刘宣等请上尊号,渊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称汉王。”于是即汉王位,大赦,改元曰元熙。追尊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作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为王后。以右贤王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左於陆王宏为太尉,范隆为大鸿胪,朱纪为太常,上党崔懿之、后部人陈元达皆为黄门郎,族子曜为建武将军。游固辞不就。
元达少有志操,渊尝招之,元达不答。及渊为汉王,或谓元达曰:“君其惧乎?”元达笑曰:“吾知其人久矣,彼亦亮吾之心,但恐不过三二日,驿书必至。”其暮,渊果征元达。元达事渊,屡进忠言,退而削草,虽子弟莫得知也。
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聪慧,有胆量,早孤,养于渊。及长,仪观魁伟,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好读书,善属文,铁厚一寸,射而洞之。常自比乐毅及萧、曹,时人莫之许也,惟刘聪重之,曰:“永明,汉世祖、魏武之流,数公何足道哉!”
怀帝永嘉二年冬十月甲戌,汉王渊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凤。
十一月,以其子和为大将军,聪为车骑大将军,族子曜为龙骧大将军。
十二月乙亥,汉主渊以大将军和为大司马,封梁王;尚书令欢乐为大司徒,封陈留王;后父御史大夫呼延翼为大司空,封雁门郡公。宗室以亲疏悉封郡县王,异姓以功伐悉封郡县公侯。
三年春正月,徙都平阳,大赦,改元河瑞。五月,汉主渊封子裕为齐王,隆为鲁王。汉主渊遣楚王聪等寇洛阳,军失利,渊召聪等还。 事见《西晋之乱》 。
十二月,汉主渊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傅,楚王聪为大司徒,江都王延年为大司空。遣都护大将军曲阳王贤与征北大将军刘灵、安北将军赵固、平北将军王桑,东屯内黄。王弥表左长史曹嶷行安东将军,东徇青州,且迎其家,渊许之。
四年春正月,汉主渊立单徵女为皇后,梁王和为皇太子,大赦;封子义为北海王;以长乐王洋为大司马。
秋七月庚午,汉主渊寝疾。辛未,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宰,长乐王洋为太傅,江都王延年为太保,楚王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并录尚书事。置单于台于平阳西。以齐王裕为大司徒,鲁王隆为尚书令,北海王义为抚军大将军、领司隶校尉,始安王曜为征讨大都督、领单于左辅,廷尉乔智明为冠军大将军、领单于右辅,光禄大夫刘殷为左仆射,王育为右仆射,任 为吏部尚书,朱纪为中书监,护军马景领左卫将军,永安王安国领右卫将军,安昌王盛、安邑王钦、西阳王璿皆领武卫将军,分典禁兵。丁丑,渊召太宰欢乐等入禁中,受遗诏辅政。己卯,渊卒。太子和即位。
和性猜忌无恩。宗正呼延攸,翼之子也,渊以其无才行,终身不迁官。侍中刘乘,素恶楚王聪。卫尉西昌王锐,耻不预顾命。乃相与谋,说和曰:“先帝不惟轻重之势,使三王总强兵于内,大司马拥十万众屯于近郊,陛下便为寄坐耳。宜早为之计。”和,攸之甥也,深信之。辛巳夜,召安昌王盛、安邑王钦等告之。盛曰:“先帝梓宫在殡,四王未有逆节,一旦自相鱼肉,天下谓陛下何!且大业甫尔,陛下勿信谗夫之言以疑兄弟,兄弟尚不可信,他人谁足信哉!”攸、锐怒之曰:“今日之议,理无有二,领军是何言乎!”命左右刃之。盛既死,钦惧,曰:“惟陛下命。”壬午,锐帅马景攻楚王聪于单于台,攸帅永安王安国攻齐王裕于司徒府,乘帅安邑王钦攻鲁王隆,使尚书田密、武卫将军刘璿攻北海王义。密、璿挟义斩关归于聪,聪命贯甲以待之。锐知聪有备,驰还,与攸、乘共攻隆、裕。攸、乘疑安国、钦有异志,杀之。是日,斩裕,癸未,斩隆。甲申,聪攻西明门,克之,锐等走入南宫,前锋随之。乙酉,杀和于光极西室,收锐、攸、乘,枭首通衢。
群臣请聪即帝位,聪以北海王义,单后之子也,以位让之。义涕泣固请,聪久而许之,曰:“义及群公正以祸难尚殷,贪孤年长故耳。此家国之事,孤何敢辞!俟义年长,当以大业归之。”遂即位。大赦,改元光兴。尊单氏曰皇太后,其母张氏曰帝太后。以义为皇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呼延氏,渊后之从父妹也。封其子粲为河内王,易为河间王,翼为彭城王,悝为高平王;仍以粲为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以石勒为并州刺史,封汲郡公。九月辛未,葬汉主渊于永光陵,谥曰光文皇帝,庙号高祖。汉主聪自以越次而立,忌其嫡兄恭。因恭寝,穴其壁间,刺而杀之。
汉太后单氏卒。汉主聪尊母张氏为皇太后。单氏年少美色,聪烝焉。太弟义屡以为言,单氏惭恚而死。义宠由是渐衰,然以单氏故,尚未之废也。呼延后言于聪曰:“父死子继,古今常道。陛下承高祖之业,太弟何为者哉!陛下百年后,粲兄弟必无种矣。”聪曰:“然,吾当徐思之。”呼延氏曰:“事留变生。太弟见粲兄弟浸长,必有不安之志,万一有小人交构其间,未必不祸发于今日也。”聪心然之。义舅光禄大夫单冲泣谓义曰:“疏不间亲。主上有意于河内王矣,殿下何不避之!”义曰:“河瑞之末,主上自惟嫡庶之分,以大位让义。义以主上齿长,故相推奉。天下者,高祖之天下,兄终弟及,何为不可!粲兄弟既壮,犹今日也。且子弟之间,亲疏讵几,主上宁可有此意乎!”
愍帝建兴二年春正月,聪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辅汉等十六大将军,各配兵二千,以诸子为之;又置左、右司隶,各领户二十馀万,万户置一内史;单于左、右辅,各主六夷十万落,万落置一都尉;左、右选曹尚书,并典选举。自司隶以下六官,皆位亚仆射。以其子粲为丞相、领大将军、录尚书事,进封晋王。江都王延年录尚书六条事,汝阴王景为太师,王育为太傅,任 为太保,马景为大司徒,朱纪为大司空,中山王曜为大司马。
十一月,汉主聪以晋王粲为相国、大单于,总百揆。粲少有俊才,自为宰相,骄奢专恣,远贤亲佞,严刻愎谏,国人始恶之。
三年三月,雨血于汉东宫延明殿,太弟义恶之,以问太傅崔玮、太保许遐。玮、遐说义曰:“主上往日以殿下为太弟者,欲以安众心耳;其志在晋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复以晋王为相国,羽仪威重,逾于东宫,万机之事,无不由之,诸王皆置营兵以为羽翼,事势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测之危,不如早为之计。今四卫精兵不减五千,相国轻佻,正烦一刺客耳。大将军无日不出,其营可袭而取;馀王并幼,固易夺也。苟殿下有意,二万精兵指顾可得,鼓行入云龙门,宿卫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马不虑其为异也。”义弗从。东宫舍人荀裕告玮、遐劝义谋反,汉主聪收玮、遐于诏狱,假以他事杀之。使冠威将军卜抽将兵监守东宫,禁义不听朝会。义忧惧不知所为,上表乞为庶人,并除诸子之封,褒美晋王,请以为嗣。抽抑而弗通。
四年,汉中常侍王沈、宣怀、中宫仆射郭猗等,皆宠幸用事。汉主聪游宴后宫,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视朝,政事一委相国粲,唯杀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决之,故勋旧或不叙,而奸佞小人有数日至二千石者。军旅岁起,将士无钱帛之赏,而后宫之家,赐及僮仆,动至数千万。沈等车服、第舍逾于诸王,子弟中表为守令者三十馀人,皆贪残为民害。靳準阖宗谄事之。
郭猗与準皆有怨于太弟义,猗谓相国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孙,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属心,奈何欲以天下与太弟乎?且臣闻太弟与大将军谋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乱,事成,许以主上为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又许卫军为大单于。二王处不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举事,无不成者。然二王贪一时之利,不顾父兄,事成之后,主上岂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东宫、相国、单于,当在武陵兄弟,何肯与人也!今祸期甚迫,宜早图之。臣屡言于主上,主上笃于友爱,以臣刀锯之馀,终不之信,愿殿下勿泄,密表其状。殿下傥不信臣言,可召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假之恩意,许其归首以问之,必可知也。”粲许之。猗密谓皮、惇曰:“二王逆状,主上及相国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惊曰:“无之。”猗曰:“兹事已决,吾怜卿亲旧并见族耳!”因歔欷流涕。二人大惧,叩头求哀。猗曰:“吾为卿计,卿能用之乎?相国问卿,卿但云‘有之’;若责卿不先启,卿即云:‘臣诚负死罪,然仰惟主上宽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见信,则陷于诬谮不测之诛,故不敢言也。’”皮、惇许诺。粲召问之,二人至不同时,而其辞若一,粲以为信然。
靳準复说粲曰:“殿下宜自居东宫以领相国,使天下早有所系。今道路之言,皆云大将军、卫将军欲奉太弟为变,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无容足之地矣。”粲曰:“为之奈何?”準曰:“人告太弟为变,主上必不信,宜缓东宫之禁,使宾客得往来;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为嫌,轻薄小人不能无迎合太弟之意为之谋者。然后下官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宾客与太弟交通者考问之,狱辞既具,则主上无不信之理也。”粲乃命卜抽引兵去东宫。少府陈休、左卫将军卜崇,为人清直,素恶沈等,虽在公座,未尝与语,沈等深疾之。侍中卜幹谓休、崇曰:“王沈等势力足以回天地,卿辈自料亲贤孰与窦武、陈蕃?”休、崇曰:“吾辈年逾五十,职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于忠义,乃为得所;安能俯首低眉以事阉竖乎!去矣卜公,勿复有言!”
二月,汉主聪出临上秋阁,命收陈休、卜崇及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田歆、大司农朱谐并诛之,皆宦官所恶也。卜幹泣谏曰:“陛下方侧席求贤,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国之忠良,无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状,天下何从知之?诏尚在臣所,未敢宣露,愿陛下熟思之!”因叩头流血。王沈叱幹曰:“卜侍中欲拒诏乎!”聪拂衣而入,免幹为庶人。太宰河间王易、大将军勃海王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诣阙表谏曰:“王沈等矫弄诏旨,欺诬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国,威权之重,侔于人主,多树奸党,毒流海内。知休等忠臣,为国尽节,恐发其奸状,故巧为诬陷。陛下不察,遽加极刑,痛彻天地,贤愚伤惧。今遗晋未殄,巴、蜀不宾,石勒谋据赵、魏,曹嶷欲王全齐,陛下心腹四支,何处无患!乃复以沈等助乱,诛巫咸,戮扁鹊,臣恐遂成膏肓之疾,后虽救之,不可及已。请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聪以表示沈等,笑曰:“群儿为元达所引,遂成痴也。”沈等顿首泣曰:“臣等小人,过蒙陛下识拔,得洒扫闺阁,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又深恨陛下。愿以臣等膏鼎镬,则朝廷自然雍穆矣。”聪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聪问沈等于相国粲,粲盛称沈等忠清;聪悦,封沈等为列侯。太宰易又诣阙上疏极谏,聪大怒,手坏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陈元达倚之为援,得尽谏诤。及卒,元达哭之恸,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吾既不复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归而自杀。
九月,汉主宴群臣于光极殿,引见太弟义。义容貌憔悴,鬓发苍然,涕泣陈谢,聪亦为之恸哭;乃纵酒极欢,待之如初。
元帝建武元年春三月,汉相国粲使其党王平谓太弟义曰:“适奉中诏,云京师将有变,宜衷甲以备非常。”义信之,命宫臣皆衷甲以居。粲驰遣告靳準、王沈。準以白汉主聪曰:“太弟将为乱,已衷甲矣!”聪大惊曰:“宁有是邪!”王沈等皆曰:“臣等闻之久矣,屡言之,而陛下不之信也。”聪使粲以兵围东宫。粲使準、沈收氐、羌酋长十馀人,穷问之,皆悬首高格,烧铁灼目,酋长自诬与义谋反。聪谓沈等曰:“吾今而后知卿等之忠也!当念知无不言,勿恨往日言而不用也!”于是诛东宫官属及义素所亲厚,準、沈等素所憎怨者大臣数十人,坑士卒万五千馀人。夏四月,废义为北部王,粲寻使準贼杀之。义形神秀爽,宽仁有器度,故士心多附之。聪闻其死,哭之恸,曰:“吾兄弟止馀二人而不相容,安得使天下知吾心邪!”秋七月,汉主聪立晋王粲为皇太子,领相国、大单于,总摄朝政如故,大赦。
大兴元年夏四月,汉中常侍王沈养女有美色,汉主聪立以为左皇后。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中书令曹恂谏曰:“臣闻王者立后,比德乾坤,生承宗庙,没配后土,必择世德名宗,幽闲令淑,乃副四海之望,称神祇之心。孝成帝以赵飞燕为后,使继嗣绝灭,社稷为墟,此前鉴也。自麟嘉以来,中宫之位,不以德举。借使沈之弟女,刑馀小丑,犹不可以尘污椒房,况其家婢邪!六宫妃嫔,皆公子公孙,奈何一旦以婢主之!臣恐非国家之福也。”聪大怒,使中常侍宣怀谓太子粲曰:“鉴等小子,狂言侮慢,无复君臣上下之礼,其速考实!”于是收鉴等送市,皆斩之。金紫光禄大夫王延驰,将入谏,门者弗通。
鉴等临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复能为恶乎?乃公何与汝事!”鉴瞋目叱之曰:“竖子!灭大汉者,正坐汝鼠辈与靳準耳!要当诉汝于先帝,取汝于地下治之!”準谓鉴曰:“吾受诏收君,有何不善,君言汉灭由吾也?”鉴曰:“汝杀皇太弟,使主上获不友之名。国家畜养汝辈,何得不灭!”懿之谓準曰:“汝心如枭镜,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人亦当食汝。”
东汉灵帝中平五年(188)春季三月,灵帝下诏调发南匈奴的兵力配合刘虞征讨张纯,单于羌渠派左贤王统帅骑兵到幽州听候调遣。单于的部众害怕没完没了的发兵,于是右部䤈落反叛,与屠各胡的兵力合在一起,一共十多万人,进攻并杀死了羌渠单于。部众们立单于的儿子原来担任右贤王的於扶罗为持至尸逐侯单于。
中平六年(189)。起初,南单于於扶罗刚刚被立为单于时,曾参与杀死他父亲的部众就发生了反叛,共同拥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於扶罗亲自跑到京师来告状。正赶上灵帝驾崩,天下大乱,於扶罗率几千骑兵与白波谷的贼寇合兵掳掠各郡县。当时百姓都群聚以自保,於扶罗等抢夺一番没得到什么好处,兵力却因此受了损失。於扶罗又打算回到自己国中,但部众们不接纳他,就只好停驻在河东郡的平阳县。须卜骨都侯仅当了一年的单于就死了,南匈奴就让单于的位置空着,让老王处理国事。
东汉献帝兴平二年(195)冬季十二月,南单于於扶罗死,其弟呼厨泉继立,住在平阳。
建安二十一年(216)秋季七月,南单于呼厨泉前来朝见魏王,魏王曹操借机把他留在了邺城,让右贤王去卑监摄国政。单于每年所享受的绵、绢、钱、粮待遇,与列侯相同,其子孙世代传袭单于的封号。曹操将单于手下的部众分为五部,分别任命其贵族为统帅,同时选派汉人任司马来监督他们。
魏邵陵厉公嘉平三年(251)。起初,南匈奴人自称其祖先本是汉王室的外甥,因此冒充姓刘氏。太祖曹操将单于呼厨泉留在邺城,将其部众分为五部,住在并州境内。左贤王刘豹,是单于於扶罗的儿子,任左部的统帅,部族实力最强。城阳太守邓艾上书言道:“单于长住在都城之内,那些少数民族失去统领,聚散没有人管。现在单于的尊严越来越微弱而居外的部族首领的威风却一天比一天显重,对这胡人不可不多加防备。听说刘豹部族中反叛的胡人,可以利用其背叛的情况把它分为两国,借以削弱它的势力。去卑这个人在前朝曾立下大功,但他的儿子却没有承袭他的功业,可以给予他儿子以显赫的名号,让他居住在雁门。割裂强国,削弱贼寇,追赏旧日的功勋,这是统治边境地区的长久之计。”又奏道:“羌胡与汉民杂居一处的,应该逐渐把他们分出,让他们住在汉族编民的外围,借以推崇廉耻方面的教化,堵塞作乱的途径。”邓艾的建议司马师都依从了。
晋武帝泰始六年(270)。当初,曹魏朝廷让南匈奴的五部居住在并州诸郡,与中原地区的汉民杂居,南匈奴人自称其祖先是汉王室的外孙,因此改姓刘氏。
咸宁五年(279)。当初,南单于呼厨泉任用他哥哥於扶罗的儿子刘豹为左贤王,到魏武帝将匈奴分为五部时,任用刘豹为左部帅。刘豹的儿子刘渊,年幼却才智出众,拜上党人崔游为老师,广泛学习经史典籍。他曾经对同窗上党人朱纪、雁门人范隆说:“我常遗憾于随何、陆贾没有武略,绛侯、灌婴缺少文才。随何、陆贾遇到汉高祖这样的皇帝却不能建立封侯的伟业,绛侯、灌婴遇到文帝这样的君主却无力振兴学校的教育,这岂不可惜吗?”于是他在学文的同时学习军事。等他长大了,臂长似猿,善于射箭,体力超过常人,身材高大魁梧。他作为人质住在洛阳,王浑和儿子王济都很看重他,屡次向晋武帝推荐他,晋武帝召他去与他谈话,很喜爱他。王济说:“刘渊有文武全才,陛下如让他统领东南地区的事务,那么,平定吴国这样的大事,也不够他施展才能的。”孔恂、杨珧说:“不是我们的同族,就必定怀有异心。刘渊的才华的确少有人能与他相比,但不可以委以重任。”后来凉州被攻陷后,晋武帝问李憙谁可为将统兵出征,李憙回答说:“陛下果真能调发匈奴五部的兵力,授给刘渊一个将军的名号,让他带领这些士兵西征,树机能的脑袋指日就会被砍下来了。”孔恂说:“如果刘渊真砍掉树机能的脑袋,那凉州的祸患只怕是更深了。”晋武帝就没有使用刘渊。
东莱人王弥,出身于世袭二千石俸禄的家庭。王弥读过许多书,有勇气有谋略,善于骑射,青州人称他为“飞豹”。然而他喜欢打抱不平,隐士陈留人董养见了对他说:“您这人喜好祸乱,如果赶上天下不太平,您不会老老实实做士大夫的。”刘渊与王弥关系很好,刘渊曾经对王弥说:“王浑、李憙因为与我是同乡所以了解我,每每向上推荐我,实际上恰恰足以给我带来祸患。”说着就痛哭起来。齐王司马攸听说这件事后,对晋武帝说:“陛下不除掉刘渊,为臣我担心并州不会长久安宁了。”王浑说:“堂堂晋朝正在用信义来感化异族,为什么要凭毫无根据的怀疑去杀死前来侍奉天子的质子呢?为什么气度就如此不宽宏呢?”晋武帝说:“王浑说得对。”正在这时刘豹死去了,就让刘渊代任左部帅。
太康十年(289)冬季十一月,晋武帝下诏任命刘渊为匈奴北部都尉。刘渊不吝啬财物乐于施舍,诚心诚意地与人交往,匈奴五部的英雄豪杰,以及幽州、冀州一带有名的儒士,大多数都去投奔了他。
晋惠帝永熙元年(290)冬季十月,任命刘渊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
永兴元年(304)。当初,皇太弟司马颖表奏匈奴左贤王刘渊为冠军将军,监理匈奴五部的军务,让他率军驻防邺城。刘渊的儿子刘聪骁勇过人,博览经史典籍,善写文章,能拉开三百斤张力的大弓。年轻时到京都游历,京都名士没有不与他结交的。司马颖任命刘聪为积弩将军。
刘渊的堂祖父右贤王刘宣对他的族人说:“自从汉朝灭亡以来,我们的单于都是徒有虚名,不再有尺寸之地;单于以下的王侯,地位降到与百姓一样。现在我们的部众虽然衰弱,但仍不少于二万户,为什么要俯首帖耳地供人役使,竟这样匆匆地过了一百年?左贤王英武盖世,假使上天不想使匈奴兴盛,一定不会白白让这个人出生了。现在司马氏骨肉亲人互相残杀,全国像滚水一样沸腾,恢复呼韩邪单于的事业,正在此时!”于是一起谋划,推举刘渊为大单于,派他的亲信呼延攸到邺城去向他通报了这件事。刘渊禀告司马颖,请求回去参加葬礼,司马颖不允许。刘渊命呼延攸先回去告诉刘宣等人,让他召集匈奴五部以及各小部族,声称要协助司马颖,实际是打算背叛他。到王浚、东嬴公司马腾起兵攻打司马颖时,刘渊请求回去召集五部匈奴的兵力进攻王浚、司马腾,司马颖同意了他的请求。刘渊到左国城,刘宣等给他加上大单于的尊号,二十天之内,已有了五万兵众,在离石县建都。刘渊听说司马颖离开了邺城,就命刘景等人带兵去进攻鲜卑,由于刘宣等人的劝谏才停止。 事情并见《西晋之乱》 。
冬季十月,刘渊迁都左国城。胡人和汉人投靠他的越来越多。刘渊对群臣说:“过去汉王朝长久地拥有天下,对人民施以恩德。我是汉王室的外甥,结盟为兄弟;哥哥死去弟弟继承,不也是可以的嘛!”于是建国号称汉。刘宣等人请刘渊称帝,刘渊说:“现在天下尚未平定,可以像高祖那样称汉王。”于是即汉王位,大赦,改年号为元熙。追尊安乐公刘禅为孝怀皇帝,又为汉高祖、世祖、昭烈皇帝三祖和汉太宗、世宗、中宗、显宗、肃宗五宗建牌位祭祀他们。立他的妻子呼延氏为王后。任命右贤王刘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左於陆王刘宏为太尉,范隆为大鸿胪,朱纪为太常,任命上党人崔懿之、匈奴后部人陈元达为黄门郎,又任命同族侄子刘曜为建武将军。崔游坚决辞让,不肯就职。
陈元达年少时就有志向有节操,刘渊曾经召他前去做官,陈元达没有应召。等到刘渊当了汉王后,有人对陈元达说:“您害怕吗?”元达笑着说:“我了解刘渊的为人已经很久了,他也明白我的心意,只怕过不了两三天,驿站的车马就会送书信来了。”当天傍晚,刘渊果然征召陈元达。陈元达事奉刘渊,多次进谏忠言,但退朝后就将奏章底稿销毁,即使是自家子弟都没人能知道内容。
刘曜生下来眉毛就是白色的,眼睛闪着红光,自幼聪明,很有胆量,很早父母就去世了,刘渊抚养他长大。成年后,仪态魁伟,为人光明磊落,跟常人不同。他喜爱读书,善写文章,一寸厚的铁板,一箭就能射穿。他常常把自己比作乐毅和萧何、曹参,当时的人没有赞许他的,只有刘聪看重他,说:“刘曜是汉世祖、魏武帝一类的人物,乐毅等人又算得什么?”
晋怀帝永嘉二年(308)冬季十月甲戌(初三),汉王刘渊即皇帝位,宣布大赦,改年号为永凤。
十一月,任命他的儿子刘和为大将军,刘聪为车骑大将军,同族侄子刘曜为龙骧大将军。
十二月乙亥(初五),汉主刘渊任命大将军刘和为大司马,封为梁王;任命尚书令刘欢乐为大司徒,封为陈留王;任命皇后的父亲御史大夫呼延翼为大司空,封雁门郡公。刘姓亲族根据亲疏远近都封给郡王、县王爵位,非刘姓则以军功大小封给郡县公侯爵位。
三年(309)春季正月,迁都平阳,实行大赦,改年号为河瑞。五月,汉主刘渊封儿子刘裕为齐王,刘隆为鲁王。汉主刘渊派楚王刘聪等人进犯洛阳,军队失利,刘渊将刘聪等人召回。 事见《西晋之乱》 。
十二月,汉主刘渊任命陈留王刘欢乐为太傅,楚王刘聪为大司徒,江都王刘延年为大司空。派遣都护大将军曲阳王刘贤与征北大将军刘灵、安北将军赵固、平北将军王桑向东驻防内黄。王弥上表请求让左长史曹嶷兼安东将军,向东夺取青州,并迎接他的家眷,刘渊同意了他的请求。
四年(310)春季正月,汉主刘渊立单徵的女儿为皇后,梁王刘和为皇太子,宣布大赦;封儿子刘义为北海王;任命长乐王刘洋为大司马。
秋季七月庚午(初九),汉主刘渊病重。辛未(初十),任命陈留王刘欢乐为太宰,长乐王刘洋为太傅,江都王刘延年为太保,楚王刘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四人全都录尚书事。在平阳西侧设置单于台。任命齐王刘裕为大司徒,鲁王刘隆为尚书令,北海王刘义为抚军大将军、兼司隶校尉,始安王刘曜为征讨大都督、兼单于左辅,廷尉乔智明为冠军大将军、兼单于右辅,光禄大夫刘殷为左仆射,王育为右仆射,任顗为吏部尚书,朱纪为中书监,护军马景兼左卫将军,永安王刘安国兼右卫将军,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西阳王刘璿都兼武卫将军,分别统领禁兵。丁丑(十六日),刘渊宣召太宰刘欢乐等人进入皇宫,接受遗诏辅佐朝政。己卯(十八日),刘渊去世。太子刘和继承皇位。
刘和性情多疑寡恩。宗正呼延攸是呼延翼的儿子,刘渊因他没有才能品行,终身没有给他升官。侍中刘乘一向厌恶楚王刘聪。卫尉西昌王刘锐对没有参预临终顾命感到羞耻。他们于是一起密谋,劝刘和说:“先帝不考虑轻重的形势,让三王在都城内统领重兵,让大司马刘聪率十万兵众驻扎在近郊,这样陛下您不过是名义上身在皇位罢了。应早做打算!”刘和是呼延攸的外甥,对他深信不疑。辛巳(二十日)夜,宣召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等并告知他们。刘盛说:“先帝的棺柩还没有安葬,刘聪等四王也没有变节,一旦自相残杀,天下会怎么议论陛下呢?况且大业刚刚开始,陛下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来怀疑兄弟,兄弟尚且不能相信,那别人谁还值得相信呢?”呼延攸、刘锐对他发怒道:“今天商议,没有别的道理可讲,领军你这是什么话!”命令左右把刘盛杀了。刘盛一死,刘钦惧怕,说:“听从陛下的旨意。”壬午(二十一日),刘锐率领马景向单于台进攻楚王刘聪,呼延攸率领永安王刘安国向司徒府攻打齐王刘裕,刘乘率领安邑王刘钦攻打鲁王刘隆,派尚书田密、武卫将军刘璿攻打北海王刘义。田密、刘璿挟持刘义劈开城门归附刘聪,刘聪命军队穿上铠甲等待刘锐。刘锐觉察刘聪有防备,迅速回师,与呼延攸、刘乘一起攻打刘隆、刘裕。呼延攸、刘乘怀疑刘安国、刘钦有二心,就把他们杀了。当天杀了刘裕,癸未(二十二日),杀了刘隆。甲申(二十三日),刘聪攻打并拿下了西明门,刘锐等逃进南宫,前锋紧随着他们冲了进去。乙酉(二十四日),刘聪在光极殿西室杀了刘和,抓住刘锐、呼延攸、刘乘,在大街上将他们斩首示众。
大臣们请刘聪即帝位,刘聪因为北海王刘义是单皇后的儿子,要把皇位让给刘义。刘义流着泪坚决请求刘聪即位,刘聪推辞了好久才答应了,说:“刘义和诸位大臣正是因为天下祸乱灾难还很多,看重我年长几岁罢了。这是国家的大事,我怎么敢推辞?等刘义长大后应当把帝业交还给他。”于是即位。宣布大赦,改年号为光兴。尊奉刘渊的皇后单氏为皇太后,生身母亲张氏为帝太后。以刘义为皇太弟,兼大单于、大司徒。册立妻室呼延氏为皇后。呼延氏,是刘渊皇后的堂妹。封自己的儿子刘粲为河内王,刘易为河间王,刘翼为彭城王,刘悝为高平王;同时让刘粲任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任命石勒为并州刺史,封汲郡公。九月辛未(十一日),将汉主刘渊安葬在永光陵,谥号为光文皇帝,庙号为高祖。汉主刘聪自己觉得是越过了兄弟的次序而当上的皇帝,便疑忌他的亲哥哥刘恭。趁着刘恭睡觉的时候,把房间墙壁挖了个洞钻进去,将刘恭刺杀。
汉太后单氏去世。汉主刘聪尊奉生身母亲张氏为皇太后。单氏年轻貌美,刘聪占有了她。太弟刘义屡次就此事进行劝说,单氏羞愧气愤而死。刘义所受的恩宠因此而逐渐减弱,但因为他是单氏儿子的缘故,刘聪还没有将他废黜。呼延皇后对刘聪说:“父亲死了由儿子继承他的位子,这是古今通常的道理。陛下继承的是高祖刘渊的事业,太弟算是干什么的?陛下您百年之后,刘粲兄弟们一定会被杀得精光了。”刘聪说:“你说得有道理,我会慢慢考虑这件事的。”呼延氏说:“该决断的事情,一拖延反会生出变故。太弟看到刘粲兄弟们慢慢长大,心里肯定会感到不安,万一有小人在中间挑拨离间,说不定今天就会发生祸乱。”刘聪内心里很赞成皇后的话。刘义的舅舅光禄大夫单冲哭着对刘义说:“关系疏远的不能插到关系亲近的人中间。皇上有意让河内王刘粲继承皇位,殿下为什么不避退呢?”刘义说:“河瑞末年,主上自己考虑到嫡、庶的分别,将皇位让给我刘义。我因为主上年长,所以推他即位。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哥哥死了弟弟来继承,有什么不可以的?刘粲兄弟长大以后,我也应该像今天一样让出皇位的。况且父子、兄弟之间难道还有亲疏之分吗?主上难道有这个意思吗?”
晋愍帝建兴二年(314)春季正月,刘聪设置了丞相等七公;又设置辅汉等十六位大将军,各配给士兵二千名,让他的儿子们来分别担任;又设置左、右司隶,各辖领二十多万户,每一万户设置一名内史;设单于左、右辅,各统领匈奴、羯、鲜卑、氐、羌、乌桓六个部族共十万落,每一万落设置一名都尉;设左、右选曹尚书,共同负责选举事务。从司隶以下的六个官职,地位都在仆射之下。任命他的儿子刘粲为丞相、兼大将军、录尚书事,进封晋王。任命江都王刘延年录尚书六条事,汝阴王刘景任太师,王育任太傅,任顗任太保,马景任大司徒,朱纪任大司空,中山王刘曜任大司马。
十一月,汉主刘聪任命晋王刘粲为相国、大单于,总领百官。刘粲年轻时就有出众的才能,但自从当了宰相,骄纵奢侈,恣意专权,疏远贤能,亲近奸佞,严厉苛刻,不听规劝,开始遭到国人的厌恶。
建兴三年(315)三月,汉国东宫延明殿下了血雨,太弟刘义对此很是厌恶,向太傅崔玮、太保许遐询问这件事。崔玮、许遐对刘义说:“皇上过去让您任太弟,不过是要安定人心罢了;他想让晋王刘粲继承皇位已经很久了,王公以下的官员没有谁不迎合他的旨意附和他。现在又让晋王担任相国,仪仗威严庄重,超过了殿下的东宫,所有的军国大事没有不是由他决定的,亲王们都设置营兵作为羽翼,殿下您继承皇位的大势已经失去了;您非但不能被立为皇帝,恐怕随时会有不可预测的危险,不如早做打算。现在东宫四卫率所统领的精兵不下五千,相国刘粲狂妄轻敌,正可以寻求一位刺客除掉他。大将军刘粲没有一天不走出他的军营,军营可以袭击夺占;其馀的亲王们都还年幼,本来就容易收拾。如果殿下有意,毫不费力就可以得到两万名精锐士兵,擂着鼓进入云龙门,负责禁卫的将士谁会不倒戈来迎接殿下呢?对大司马刘曜,我们也不怕他有什么不服从的举动。”刘义没有听从。东宫舍人荀裕密告崔玮、许遐曾劝说刘义谋反,汉主刘聪将崔玮、许遐拘捕关押在奉诏令关押犯人的牢狱里,假借其他罪过把他们杀了。派冠威将军卜抽率兵监视守卫东宫,软禁刘义,不许他参加朝会。刘义忧虑惧怕不知所措,上表乞求废为庶人,并废除对他的儿子们的封爵,对晋王刘粲大加赞美,请求立刘粲为皇位继承人。卜抽压着表章没有为他转呈刘聪。
四年(316),汉国中常侍王沈、宣怀、中宫仆射郭猗等都因得到宠幸而掌握大权。汉主刘聪在后宫游玩宴乐,有时三天不醒,有时也百日不出后宫;从去年冬天开始不理朝政,政事全都交给相国刘粲,只有杀生委任等大事才让王沈等人入后宫禀告刘聪。王沈等又大多不去报告,而总以自己的私愿来决定,所以,那些有功勋的旧臣得不到进用,而那些奸邪小人却能几天之内升至二千石俸禄的高官。兴兵征战连年不断,将士们得不到一点钱、帛之类的赏赐,而后宫家属,给仆人侍僮的赏赐,动不动就以千万计。王沈等人车马服饰、府第的规模超过了诸王,他们的子弟及表亲担任郡守县令的有三十多人,都贪婪残忍为害百姓。靳準的整个宗族都巴结事奉王沈。
郭猗与靳準都与太弟刘义有仇隙,郭猗对相国刘粲说:“殿下您是光文帝的长孙,皇上的嫡子,天下没有不心归于您的,为什么要把天下传给太弟呢?而且为臣听说太弟与大将军刘翼密谋,要趁三月上巳日大宴之时作乱,事成之后答应以皇上为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又答应卫将军刘劢任大单于。二位亲王地位不受人猜疑,都握有重兵,依靠这些条件来成就大事,没有不成功的。然而二位亲王贪图一时之利,不顾父兄,事情成功之后,皇上哪里有保全的道理?殿下和众兄弟更不用说了;东宫、相国、单于这些位子,会属于刘义的儿子刘武陵及其兄弟们,怎么肯让给他人呢?现在大祸临头的日子很迫近了,应当早做打算。为臣我屡次对皇上说起此事,可皇上过于看重兄弟之间的友爱,认为臣下我是刑馀之人,始终不信我的话,希望殿下不要泄露今天的谈话,秘密地表奏太弟等人谋反的情状。殿下如果不信为臣的话,可以召来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对他们特施恩惠,允许他们自首,然后询问他们,一定可以了解真情。”刘粲同意了郭猗的建议。郭猗偷偷地对王皮、刘惇说:“二位亲王要反叛的情况,皇上和相国都知道了,你们参与此事了吗?”二人惊骇地说:“没有此事。”郭猗说:“这件事已经无疑了,我不过是可怜你们的亲朋故旧都要被灭族罢了!”说着就痛哭流涕。二人非常害怕,向郭猗叩头请求哀怜。郭猗说:“我替你们出个主意,你们能采用吗?相国如果向你们问起此事,你们只说‘有此事’;如果责备你们没有事先报告,你们就说‘为臣我实在是负有死罪,然而只因为主上宽和仁厚,殿下敦厚温和,如果我说的话不被你们相信,我们就会被认为犯了诬陷挑拨之罪而被处死,所以不敢说。’”王皮、刘惇答应按郭猗说的去做。刘粲召见他们问起这件事,两人不是同时到达,而回答却都一样,刘粲认为刘义谋反是真的了。
靳準又对刘粲说:“殿下应当自己居住在东宫当皇位继承人,而兼任相国,让天下早一点有所寄托。现在街谈巷议,都说大将军、卫将军要拥奉太弟发动变乱,时间定在春季三月。如果让太弟得了天下,殿下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刘粲说:“对这件事怎么办呢?”靳準说:“如果有人报告太弟要变乱,皇上一定不会相信,应当放松对东宫的禁戒,让太弟得以和宾客们来往;太弟一向好客,必定不会对此产生怀疑,轻薄的小人当中不可能不会有为迎合太弟的心愿而为他出谋划策的。然后我替殿下公开表奏太弟的罪行,殿下将太弟宾客中与太弟往来密切的拘捕审问,有了犯人的供词,那皇上就没有不信之理了。”刘粲就命卜抽带兵离开东宫。少府陈休、左卫将军卜崇,为人清正廉直,向来厌恶王沈等人,即使同在公事场合,也不曾与他们讲过话,王沈等人恨透了他们。侍中卜幹对陈休、卜崇说:“现在王沈等人的势力完全可以翻天覆地,你们自己估计一下,论与皇上的亲近关系谁比得上汉代窦武,论贤能谁能比得上汉代陈蕃?”陈休、卜崇说:“我们这些人都已年过五十,官职地位也够高的了,现在只差一死了!为忠义而死,就是死得其所;怎么能俯首低眉去侍奉那些宦官呢?去吧卜公,不要再说什么了!”
二月,汉主刘聪出后宫驾临上秋阁,下令逮捕陈休、卜崇和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田歆、大司农朱谐,将他们全部处死,这些人都是宦官们一向厌恶的。卜幹哭着劝谏说:“陛下您正恭敬地寻求贤能之士,却在一个早上杀死七位卿大夫,这些人都是国家的忠良,恐怕不可以吧!假使陈休等人有罪,陛下不把他们交付有关部门,揭露昭示他们的罪状,天下人哪里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您的诏令还在为臣那里,没有敢公布,希望陛下仔细考虑这件事!”说着叩头直至流血。王沈叱责卜幹说:“卜侍中要抗拒诏令吗?”刘聪甩袖入内,免去卜幹官职贬为庶人。太宰河间王刘易、大将军勃海王刘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西河王刘延等人都到皇宫上表劝谏说:“王沈等人假造圣旨,欺瞒日月,对内谄媚陛下,对外讨好相国,声威权力之重,可与君主相比,还树立了许多奸佞同党,危害遍及全国。他们知道陈休等是忠臣,为国家始终尽忠尽节,害怕他们揭露其作恶的罪状,所以巧妙地加以诬蔑陷害。陛下不仔细加以审察,这么快就对他们处以极刑,真是天地也要为之悲痛,贤者与愚者全都伤叹惊惧。现在残留的晋朝的势力还没有完全消灭,巴、蜀等国还未归服,石勒阴谋据有赵、魏,曹嶷则要称王于整个齐地,陛下的心腹和四肢,哪里没有危险?却又让王沈等人来增加祸乱,杀掉巫咸、扁鹊这样的神巫、良医,我们害怕这样下去会病入膏肓,以后即使想医治,也来不及了。请陛下免去王沈等人官职,交给有关部门治罪。”刘聪将这份表章拿给王沈等人看,笑着说:“这群小子被陈元达带着,也就都成痴呆的人了。”王沈等叩头哭着说:“我们这些小人,蒙陛下格外错爱提拔,得以为陛下打扫内室,而王公、朝士嫉恨我们如同仇敌,又深深怨恨陛下。希望陛下能把我们放在大锅中烹煮,这样,朝廷自然就会平和静穆了。”刘聪说:“这样的劾奏狂言是很平常的,你们哪里值得去痛恨呢?”刘聪向相国刘粲询问王沈等人的表现,刘粲盛赞王沈等人忠诚清廉;刘聪十分高兴,封王沈等人为列侯。太宰刘易又到皇宫上疏极力劝谏,刘聪勃然大怒,亲手撕坏了刘易的奏章。三月,刘易愤恨而死。刘易向来忠诚正直,陈元达将他倚为后援,才得以尽全力劝谏力争。等到刘易死了,陈元达哭得非常悲痛,说:“《诗经》上说:‘贤良丧亡,国运大伤。’我既然不再能说什么,还用得着默默无语地苟且偷生吗?”回到家里就自杀了。
九月,汉主在光极殿宴请群臣,派人引领召见太弟刘义。刘义容貌憔悴,鬓须头发全白了,哭着谢罪,刘聪也因此痛哭;于是饮酒尽欢,像当初一样对待刘义。
晋元帝建武元年(317)春季三月,汉相国刘粲派他的党羽王平对太弟刘义说:“刚刚得到皇帝从宫中发出的亲笔诏令,说京城将有变乱,应内穿甲衣来防备不测。”刘义相信了王平的话,命令宫中臣属都内穿甲衣等待。刘粲派人飞马暗中告知靳準、王沈。靳準禀告汉主刘聪说:“太弟将要谋乱,现在他的臣属已内穿甲衣了!”刘聪十分吃惊地说:“真有这种事?”王沈等都说:“我们早就听说太弟要谋乱了,屡次告诉您可您就是不相信。”刘聪让刘粲派兵包围东宫。刘粲让靳準、王沈拘捕氐、羌十几位酋长,严刑逼问,把他们的头都固定在高高的木架上,用烧红的铁灼烤他们的双目,酋长们含冤承认自己与刘义谋反。刘聪对王沈等人说:“我从今以后才知道你们对我的忠诚!你们应当想着要知无不言,不要记恨以前我没有听从你们的话!”于是诛杀东宫属官,诛杀刘义平素亲近交厚而靳準、王沈等人平素所憎恨的大臣几十人,坑杀士卒一万五千多人。夏季四月,废黜刘义,改封为北部王,刘粲不久就让靳準暗害了他。刘义容貌神态清雅俊秀,对人宽厚仁和有度量,因此士人多心附于他。刘聪听说太弟的死讯,哭得非常伤心,说:“我们兄弟只剩下我们两人,却不能彼此相容,怎样才能使天下人知道我的心呢!”秋季七月,汉主刘聪立晋王刘粲为皇太子,像以前一样兼相国、大单于,总管朝政,宣布大赦。
大兴元年(318)夏季四月,汉中常侍王沈的养女长得很美,汉主刘聪将她立为左皇后。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中书令曹恂劝谏说:“臣下听说君王册立王后,她的德行要能与天地相配,在世时承继宗庙祭祀,死后配祀土神,一定要选择世代都有德行的名门望族的女子,本人也要雅静贤淑,这样才能符合天下臣民的期望,让神灵们满意。西汉孝成帝立赵飞燕为皇后,使子嗣灭绝,社稷毁为废墟,这是前朝的教训。本朝从麟嘉年间以来,选立皇后不以德行为标准。假使是王沈的亲妹妹,也不过是受过阉割的丑类,还不能让她玷污后妃的房子,何况是他家的奴婢呢!六宫的妃嫔们,都是王公贵族的后代,为什么突然让一个婢女来做她们的主人?臣下恐怕这不是国家的福分。”刘聪非常愤怒,派中常侍宣怀对太子刘粲说:“王鉴等混账小子们口出狂言,诋毁轻慢皇上,不再有君臣上下的礼节,要从速审查定罪!”于是将王鉴等逮捕,押送街市,将他们全部斩首。金紫光禄大夫王延急速赶来,要入宫劝谏,把门的不给他通报。
王鉴等临刑前,王沈用木杖敲着他说:“无能的奴才,还能再作恶吗?老子关你们什么事呢?”王鉴瞪圆双眼叱骂他说:“小子!覆灭大汉的人,就是你这种鼠辈和靳準之流!我一定会在先帝面前控告你们,把你们抓到地下治罪!”靳準对王鉴说:“我奉受诏书拘捕您,有什么不妥的,您怎说汉国要因我而亡呢?”王鉴说:“你杀死了皇太弟刘义,让皇上蒙上了对兄弟不友爱的恶名。国家养活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能不灭亡呢?”崔懿之对靳準说:“你的心像吃生母的枭和吃生父的镜这类禽兽一样残忍,必定成为国家的大害。你既然吃人,别人也会吃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