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的宦官高力士被流放到贵州时,看到贵州的荠菜很多,却没有人采来吃,便作诗云:
京师论斤卖,此地无人采。
贵贱虽有殊,气味终不改。
这首荠菜诗我凭记忆引用,个别字可能有出入,但基本上不会错。荠菜是野菜,分甜荠菜和苦荠菜两种。甜荠菜有一股清香,苦荠菜略带苦味,都是春天很好的野菜,南北各地都有,在北京不少人喜欢吃。清初柴桑《燕京杂记》云:“荠菜遍生野外,穷民采之,清晨载以小筐,鬻于市上,味甚甘脆,《诗》云‘其甘如荠’,信然。”
作者引用《诗经》的句子,说明我国吃荠菜的历史是极为悠久的。它最普通的吃法是用肉丝炒了吃,或是在开水锅中焯熟之后,切碎了和豆腐干拌着吃,再有用荠菜和肉做馅,包饺子吃,都是很可口的。在北京春天里吃荠菜馅饺子,和江南吃荠菜大馄饨、荠菜汤团、荠菜春卷一样,不只是清香可口,还是充满了春的喜悦的时鲜食物。寄寓在北京的江南人特别喜欢吃荠菜,还另有原因,一看到荠菜,便有春回人间之感,也会油然想到江南,想到故乡的风土。江南的春天,家家都吃荠菜,荠菜炒笋丝、荠菜拌冬笋,那是属于春天特有的家常名菜啊!许多年前,知堂老人 (按,即周作人) 在西单菜市看到卖荠菜的,特地写了一篇散文,谈荠菜之美,文中引用了一首江南民谣:“荠菜、马兰头,阿姐住在后门头。”
荠菜(《诗经名物图解》)
读过这篇文章的人,现在不少也都两鬓华发,甚至有的人已白发盈颠了吧。这是一首多么富有艺术魅力的天籁体的儿歌啊!也有人唱道:“荠菜、马兰头,娶了娘子生丫头。”这则是以嘲弄的口吻,反映了旧时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不足为训了。
榆钱树(《农政全书》)
说到野菜,北京在历史上还讲究吃天坛龙须菜。清初周筼《析津日记》上记载:“天坛龙须菜,清明后,都人以鬻于市,其茎食之甚脆。”《日下旧闻》引《帝京岁时纪胜》也说:“三月采食天坛龙须菜,味极清美。”但这些只是书上的记载,在我的记忆中,在几十年前,再没有听说什么天坛的龙须菜了。大概人事沧桑,也波及京华草木,天坛龙须菜早已泯灭绝种了。再有,在榆树飘榆钱的时候,把榆钱和面蒸熟,上锅稍放精盐、葱花,用油炒食之,北京俗说叫作榆钱“块垒” (可能不是这两个字,因为口语,一时写不出,只有请读者原谅了) ,极为香美。这是查慎行在《人海记》中记载过的,还是宫中官厨赐给翰林学士吃的珍品呢!
刘侗《帝京景物略》又有记载云:“是月榆初钱,面和糖蒸食之,曰榆钱糕。”
《燕京岁时记》中也有同样记载道:“三月榆初钱时,采而蒸之,合以糖面,谓之榆钱糕。”
吃榆钱糕的时候,已届暮春,花事阑珊矣。前因居士 (按,即黄竹堂) 《日下新讴》有诗云:
昼日迟迟渐困人,
海棠开后已无春。
枝头忽见榆生荚,
厨下时糕又荐新。
诗好,食品滋味好,生活情调好,这不正表现了高度的文明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