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红寺堡区红寺堡镇弘德村,从高空向下看,村民的新居如同豆腐块一样整齐划一。水泥路平坦笔直,四通八达。80后村民赵彩红的新家就在其中,干净、平整、明亮。
赵彩红的老家位于宁夏固原市原州区张易镇毛套村,那是一个蜷缩在宁夏南部六盘山区贫苦、干渴的村庄,曾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确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
山高沟深、靠天吃饭,赵彩红一家曾长期靠着种土豆、养羊过活,一年只有5000多元的纯收入。
弘德村村民的新家 (徐升 摄)
那片土地承载不了人们脱贫致富的希望,搬走是他们最好的选择。2012年至2015年,红寺堡区最后一批移民——“十二五”生态移民搬迁来到弘德村。2012年8月10日,赵彩红一家定居于此。
“老家的苦日子过怕了,我觉得来这里挺好的!”平坦开阔、喝水不愁、有工可打,虽然还是村上的建档立卡贫困户之一,但赵彩红已然感到知足。
可和她同时间搬来的老乡任军却不这么看:“穷,还是太穷。”
2014年,任军是弘德村的村会计。那一年,生态移民搬迁已接近尾声。但弘德村贫困发生率却高达88%,村中的常住人口1522户6444人,其中建档立卡户就有1036户4497人,人均年收入仅为1800元。
任军觉得,弘德村和固原老家相比,“过的还是穷日子”,变的不过是房子而已。
如果“穷”能具象化,那应该是2014年弘德村的模样。
脱贫攻坚,时不我待。这份艰巨的任务压到了村里每一位干部的身上,任军也不例外。
看着村里的状况,他心里直着急,“咱从南部山区搬到弘德村,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不是换个地方继续穷下去。”
在弘德村,土地不过人均1亩,是稀缺资源。然而想脱贫,这1亩地的力量实在有限。
任军心里有想法:未来的弘德村必须要走“合作社+公司+农户”的经营之路,实现村民从个体经营向集约发展、共同受益的转变,“让农民变成了产业工人,短期工变成了长期工,让村民有稳定的收入。”而土地流转便是其中的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
“村上大部分人都是愿意流转的,可是有一部分年纪大的人却不愿意。他们半辈子都在地里讨生活,觉得把田丢掉不踏实。地里产不了多少钱,务工也给耽误了。”现实情况便是如此。
任军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乡音浓重,做事踏实、认真。
“开会、引导、宣传,没少磨嘴皮子。”
村上的大会隔三岔五,分片区的小会开个不停,任军把学到的专业知识换成大白话讲给村民们听,把未来的收入一点一点算出来让农民看得明白,可依然有人觉得任军是要抢他们的地。
“一开始确实有村民不能理解,各有各的想法,急了还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这样的情况任军遇到了多次。
可他憨厚一笑,“后来我们慢慢地做工作,很多人就想通了,土地流转工作开展得越来越顺利。”
任军和村民交谈
2014年,弘德村将6700亩土地全部整合流转给企业发展特色农业,每年仅流转费的收入就能达到357万元。
土地有了,农业种植基地、工厂企业大展拳脚的舞台就有了。
2017年9月,弘德村生产纸箱包装的扶贫车间开工建设。如今已能稳定100多人在此就业,每人每月都能赚3000元左右的工资。这笔钱,几乎是此前原州区很多百姓近一年的纯收入。
纸箱包装车间负责人侯刚笑着说:“厂子早上8点上班,现在很多人7点多就来了!他们说,来车间干活不仅赚出了生活费,工友们在一起还能解个闷儿,干活干得浑身是劲,生病都少了!”
“要有奋斗的精神气儿,更要有能吃饭的本领。空有一身力气是赚不到大钱的!”扶贫扶志,更要扶智,任军看得很透彻。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弘德村的电焊、装修、工程、烹饪等技能培训课程不仅办起来了,还常常爆满。专业在手,致富不愁!村里90%的壮劳力通过技术培训,掌握了发家致富的本领,2019年弘德村输出劳务近2000人,创收3000万元左右。
“现在来看,土地流转是对的。没有流转就没有后面的一切。”任军说。
如今,在村民新居的西部和北部,是一片又一片壮观的酿酒葡萄园和枸杞种植园。进入冬季,园中虽已不见绿油油的作物和村民们忙碌采摘的身影,但依然可以想见农业园生机勃勃的模样。
“我们这里的葡萄酒是特产,味道醇厚,还在国际上拿过奖!”任军一脸骄傲。
弘德村内,不少扶贫工厂车间和村民的新居“并排而坐”,这在全国也能称得上是特色。车间内机器轰鸣,所有的工人都在低头忙碌,专注又认真,似乎是墙上“我和家人一起奔小康”标语的真实写照。
2017年,任军当上了弘德村的党支部书记,正好赶上纺织扶贫产业园的招工潮。任军立刻往村子的微信群里转发了招聘信息,帮着不少村民谋到了稳定工作,赵彩红就是其中之一。
“我感觉这份工作比较轻松,工资也挺不错,就来了。现在村里能赚钱,环境好,还能照顾家里的老人,不比外面差。”和以前在上海打工相比,如今的赵彩红更愿意留在家门口上班,这也是很多弘德村年轻一辈的想法。
文化活动室、健身器材、星光足球场、绿的树、红的花……大城市里有的,弘德村也有了。
不少村民正在纸箱包装车间内工作
弘德村特产葡萄酒 (徐升 摄)
纺织厂内,工人正在工作 (徐升 摄)
现在,赵彩红从家出发到单位的路程只要6分钟。这条路上没有陡坡和坑洼,不用担心下雨时摔得一身泥泞,只有甩开膀子努力工作的决心和斗志,“好日子要靠着我们的双手一点点赚出来!”
从扶贫车间出发向东,驱车10分钟后,多样的风景逐渐退去,视野变得开阔。一间养牛场猛然撞进视线。
养殖园中,不少肉牛正在悠闲地吃着饲料、晒着太阳。“哞哞”的叫声传来,为冬季里有些荒凉的景色增添了活力。
牛羊肉是当地人饮食的“重头戏”,也是任军眼中的“摇钱树”。他下定决心准备“薅牛毛”,让村民们在打工之外还能多一份收入。
脱贫致富,迫在眉睫。一家一户小作坊式的养殖模式追不上国家的发展。“很多家都把牛棚建在自己院外,味道不好闻,村貌更不好看,散户养殖影响环境卫生,不符合生态家居的发展思路。”任军觉得,发展养牛合作社、集中饲养可以有效实现降本增效,或许是当下最适合弘德村的发展方向。
2018年,任军拉着几户有能力的村民当起了致富带头人,用带头人的名号成立养牛合作社。可自己的一腔热情并没有换来村民的大力支持,都搪塞说:等等看。
加入合作社,每户需要拿出至少12万元入股,其中2万现金,贷款10万元。这2万元是什么概念?
对有些人来讲,那不过是几个月的工资。但在弘德村,这是一家人辛苦攒了多年的巨款,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拿出来“挥霍”。赵彩红倒很是心动:“我养过羊,有经验,即便是肉价不高,也不会亏损太多。但我老公害怕贷款有风险,不敢参加。”
“有些村民胆小,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也有人担心带头人是不是真的会带着我们往前走……有各种各样的担心。”任军心里比谁都清楚。
好日子等不来、要不来。赵彩红还记得,那段时间,“牛”这个字几乎是村上所有大会、微信群聊天的主要内容之一。大会上聊不清的,任军就往村民家里跑,耐心做工作,认真分析加入合作社的好处和未来的收益,但是收效甚微。
更令任军伤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原本和任军打好招呼的一名积极成员临时撤资了。而此时,合作社的成立早已“箭在弦上”。突然缺少了这笔关键的资金和支持,任军心急如焚。好在,弘德村仍有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资金人力迅速补齐,任军的合作社终于磕磕绊绊地建起来了。2018年,弘德村仅成立了3家合作社,全村1522户只有33户参与了养牛合作社。
养殖园中一景 (刘一荻 摄)
养殖园中的牛 (刘一荻 摄)
可养牛真的能赚钱吗?合作社能办下去吗?投资啥时候才能有回报?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任军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不能让大家的钱白扔了!”
憋着这一口气,任军开始疯狂地系统学习现代农业知识。从涉农政策到农业产业化总体形势,再到新品种培育和新技术推广。什么品种的牛吃多少草、吃什么草,什么时候打疫苗……任军快成专业的“牛倌儿”了。
好事多磨。弘德村的3家合作社共饲养肉牛320头,每户分红至少2万元,交出了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这在全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2019年,弘德村又成立了7家合作社,一下子吸引了243户村民的热情参与,其中就包括了此前一直在纠结的赵彩红一家,“我们看合作社效益挺好的,再加上任书记时常给我老公做思想工作,所以我们就参加了合作社”。2019年,弘德村肉牛养殖数量超过了1700头,贫困户分红达到了456万元。
2020年,弘德村肉牛养殖合作社总数达到了15家,随后成立了联合社,入驻“飞地”养殖园区发展集中养殖,合作社也实现了统一管理、统一销售和发展。400多户村民争着抢着报名,几乎要将“飞地”养殖园撑爆。
蓝色牛棚的后面是接近竣工的养殖园二期工程,几乎延伸到了视线之外。任军高兴地说,现在园中已经有肉牛3000头了,户均增收能达到2万元以上。截至2020年11月,养牛合作社已经吸引了525户村民的参与,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为435户。“脱贫致富奔小康的路上,一个都不能少!”
赵彩红(右一)和家人在一起,笑容灿烂 (赵彩红 供图)
现在弘德村产的牛肉不仅在宁夏有头有脸,还打入了广东等多省份的市场。任军觉得,距离自己心中弘德牛香遍中国的“小目标”越来越近了。
一边务工、一边参加养牛合作社,两条腿走路的弘德村步子稳、走得远。截至2019年,弘德村的贫困发生率已降至0.78%,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8345元。这一年,赵彩红家也正式脱贫摘帽。
“我自己申请的!这是自己奋斗的成果!”她很开心。
任军也高兴,因为今年村中仅剩的20户贫困户也依靠政策性收入、公益岗位工资和劳务收入实现了脱贫。弘德村的面貌早已不同往日。
这几天,任军一直在工地上忙活着,“村子正在修地下排水,现在百姓生活好了,我们把这些基础设施再弄好,生活会更方便。下一步乡村旅游的项目还要跟上,建民宿、做餐饮……能干的事情多得很!”
“2012年刚来到弘德村时,好多地方还能看到荒漠的影子,现在再看,村子特别生机勃勃。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弘德村,从不缺和赵彩红一样勤奋的脱贫户。贫困,再也不是纠缠弘德村村民的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