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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象对人事的警告和嘉许

天文星占之学,虽未见早期儒家大师亲自讲求 (稍后亦有讲求者,如董仲舒) ,但其理论基础,却完全建立在上一节所述“人格化的天”“天命及其变化”“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三要点之上。

儒家之论天命与天意,基本上只在其存在性、重要性及政治意义这样的层面上。而再具体一点,天命与天意究竟通过怎样的机制为世人所知?理解、解释天命和天意又遵循怎样的原则?对这一层面问题的论述,主要见于星占学文献的理论部分。兹选择几种主要星占学文献中较有代表性者数例,略加分析如次:

在古代中国星占学家心目中,天人合一、天人感应这样一幅宇宙图景,其完备、具体和生动,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迄今所发现的古代中国星占学文献中,年代最早的一种——长沙子弹库出土楚帛书甲篇云:

帝曰:繇敬之哉!毋弗或敬。惟天作福,神则格之;惟天作妖,神则惠之。钦敬惟备,天像是则,咸惟天□,下民之戒,敬之毋忒!

这样的敬天之论,从中还隐约可以看到《尚书》中有关篇章的影子。而在历代正史的星占学文献中,可以看到更为具体的论述,《史记·天官书》云:

日变修德,月变省刑,星变结和。……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其次修禳,正下无之。夫常星之变希见,而三光之占亟用。日月晕适,云风,此天之客气,其发见亦有大运。然其与政事俯仰,最近天人之符。此五者,天之感动。为天数者,必通三五。终始古今,深观时变,察其精粗,则天官备矣。

所谓“三五”,司马贞《索引》称:“三谓三辰,五谓五星。”三辰指日、月、星,五星指五大行星。与这些天体有关的种种天象,被认为是“天之感动”。而上天的这些反应,是“与政事俯仰”的。所谓“修德”,固是古人修身、为政的理想境界,而以下“省刑”“结和”“修政”“修救”“修禳”等,也都是政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这些事情不修治,则上天始而示警,即呈现种种不吉天象;终而降罚,即天命转移,改朝换代。又《晋书·天文志上》云:

昔在庖牺,观象察法,以通神明之德,以类天地之情,可以藏往知来,开物成务。故《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此则观乎天文以示变者也。《尚书》曰:“天聪明自我人聪明。”此则观乎人文以成化者也。是故政教兆于人理,祥变应乎天文,得失虽微,罔不昭著。

政治上的微小得失,在天人感应的迹象中“罔不昭著”。这样的天人景观,在星占学专著中也同样得到强调。李淳风《乙巳占》是传世最重要的星占学专著之一,其自序云:

昔在唐尧,则历象日月,敬授人时;爰及虞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暨乎三王五霸,克念在兹,先后从顺,则鼎祚永隆;悖逆庸违,乃社稷颠覆。是非利害,岂不然矣。斯道实天地之宏纲,帝王之壮事也。

所谓“敬授人时”,绝非现代流行论著中所解释的“安排农业生产”云云,而是指政治活动的安排 (详见本书第五章) 。这里李淳风之论,很像“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儒家话头,陆心源《重刻〈乙巳占〉序》说他“不失为儒者之言,非后世术士所能及也”,未免所见不深。其实星占家言的理论基础,就是建立在儒家天命观念之上的,其中论述与儒家之旨相合,乃至动辄称引《易》《尚书》等经典,实因两者之间确有深刻联系,并非仅为点缀而已,在这点上后世术士与李淳风并无本质不同。

上一节中曾指出,天命是归于“有德”者的。与此相对应,在星占学家看来,上天对人间事务的反应,也是道德至上、赏善罚恶的。上引诸条,显然都已蕴含此义,兹再举更为明确的说法一例,题为“唐司天监李淳风”撰的《乾坤变异录·天部占》云:

天道真纯,与善为邻。夫行事善,上契天情,则降吉利,赏人之善故也。舜有孝行,恩义仁信惠爱行于天下,感应上天,尧让其国,风雨及时,人皆歌太平,无祸乱,此天之赏善也。行其不善之举,则天变灾弥,日月薄蚀,云气不祥,风雨不时,致之水旱,显其凶德,以示于人。若乃知过而改之,则灾害灭矣。……纣不知过,不能改恶修善,致武王伐之,契合天心。

这与上引《晋书·天文志》及《乙巳占》之论一样,都深合儒家经典中天命之旨。

天命与天意之道德至上、赏善罚恶,与“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有内在相通之处。所谓有德,所谓善恶,归根结底都是价值判断,而不是逻辑判断,因此究竟是否成立,最终总不免诉诸多数原则,即以多数人的判断为准。儒家经典中所说的“民”,固未必能理解为全体民众 (有时也可这样理解) ,但至少总是包括了在政治上有发言权的阶层。当统治者被这些阶层或集团中的大部分所敌视时,其统治权就难以维持,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正是此意。因此失民心、失天下的失败者,依据多数原则,必然会被判定为暴虐无道、无德。这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如此。偶有少数独夫民贼强奸民意,虽有可能得逞于一时,却终不免于千载骂名。

至于现代人为古人做翻案文章,比如论证殷纣亦非无德之类,与上述规律并无冲突,因为这只是今人与古人所持价值判断不同之故。所谓不以成败论英雄,都是改换了价值判断重新去“论”的。这在古代星占学中完全没有问题——成败本身就是当时人所作价值判断的直接后果,秦始皇也好,项羽也好,他们的失败毕竟是大多数人抛弃他们的结果,这与天命、天意不再眷顾他们,是一个等价陈述。

上述天道“与政事俯仰”、天道赏善罚恶、天道合于民心等,要而言之,即古人心目中的“天理”。在星占学家看来,此“天理”较后世宋儒所言者,当然有着更为明确的表现形式,《汉书·天文志》云:

其伏见蚤晚,邪正存亡,虚实阔狭,及五星所行,合散犯守,陵历斗食,彗孛飞流,日月薄食,晕适背穴,抱珥虹蜺,迅雷风祆,怪云变气:此皆阴阳之精,其本在地,而上发于天者也。政失于此,则变见于彼,犹景之象形,响之应声。是以明君睹之而寤,饬身正事,思其咎谢,则祸除而福至,自然之符也。

所有被古人归入“天”范畴之内的现象——包括现代气象学所研究的大气层内现象,都被认为是上天对人间政事的警告或嘉许。从“伏见蚤晚”至“怪云变气”,大致囊括了古代中国描述天象的绝大部分常用术语。

但这还只是就古代狭义的“天”所呈诸象而言。在古人看来,上天的警告或嘉许还有更为广泛的表现形式,李淳风《乙巳占》自序云:

至于天道神教,福善祸淫,谴告多方,鉴戒非一。故列三光以垂照,布六气以效祥,候鸟兽以通灵,因谣歌而表异。

三光者日、月、星,即上引《汉书·天文志》中所言种种天象。“六气以效祥”云云,大体与“怪云变气”之类对应。至鸟兽通灵,则已扩大至整个自然界,即古人广义之“天”。历代官史《五行志》中,充斥着大量瑞鸟出现、兽作人言、灵芝仙草、马生子、女化男、兽奸、山崩、雨血、河水逆流等怪异记载,而且都被与社会的安危治乱联系起来。今天看来固然荒诞不经,其实皆与李淳风所述观念完全一致。最后的“因谣歌而表异”一说,为古代中国文化中颇具特色的现象,在古代,歌谣,特别是童谣,往往是乱世先兆,而童谣又经常与天象联系在一起。

以上所述,只是古代中国星占学理论中天人合一的宇宙图像。这种图像与儒家经典中天命天意之说相比,已是更为具体的一个层面。至于再下一个层面,即古代天学家如何依据具体天象而预言吉凶,所言又有哪些内容,则将在本书第四章中论之。 yo4/GWpCStebPAjtE4gbMW3itY+9bsIFjKCjW5y03/pum+alk0Vg/t4/5fNDAQ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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