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安平夜市照常掘金。林亮已经到了摊位,回到了一个月前的工作中。
事情已经在他们林家三兄弟的努力下谈妥了。
如林亮说的,他放弃那个场地,与那帮人和解。对方虽然黑,但是毕竟讲的是道义,把林亮已经用在场地上的钱给了。而狮子大开口的医药费,也因为他们抢了林亮摊位的营业款,算是清了。
林亮心有不甘,但是也只能这样子了。
大家的生意,还是和和气气地做着。而经历过弟媳被抢的事情后,林光就告诉弟弟应该转变营业方式。林亮也很认同,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货主来摊位卖货,但是他也引导自己那些供货的人,选择一样当天现场清账的方式,分摊风险。
至于他要怎么说服那些供货货主,林欣悦并不关心,也不想提意见。
因为,叔叔最后并不会甘于做水产生意的。只要这个世界的发展趋势与她经历过的一样,那么就会是如此。
做水产生意,卖货的忙起来都是暴脾气。买货的都是一些在菜市场,或者是集市做点小生意的,自然也是说话非常冲,且斤斤计较。
在林欣悦这,不光是爸爸妈妈和自己,就算是阿生老板,还是其他偶尔来看货卖得怎么样,顺便帮忙打酱油卖货的货主,都很注意要和气生财。
不过有时候,还是多有摩擦。
过两天就是中秋,正是每家每户都要祭拜祖先的时候。韩江人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准备好菜肉摆一桌在家祭拜已逝近亲。所以这两天生意特别忙碌,货也很多,卖货的不管是老板还是伙计,虽然生意好开心,但是忙起来脾气也爆!林欣悦也是,经常同时几个人一起来过秤结账,而且还没完没了。看称,算账,找零,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对于一些惹麻烦,或者是让她心烦的行为态度很差。
“阿哥,你已经称重了,麻烦你给钱。”林欣悦没好气地催促面前这个小贩。她要忙着给别人看称,没办法一直分神盯着他付钱。虽然这个人已经买过两三次货了,但还是让已经称重报价的买家尽快结账,她才能避免一些可能发生的不必要损失。
“等一下,你这里面还有很多水。”被林欣悦催促的那个男的,却不急着给钱,也不像是要走了的样子。用指甲抠破塑料袋底部,就在那里抖水。
林欣悦看到他在那里磨磨唧唧,对着他大喊:“你不能这样子!你都已经过秤了,我也记账了,你怎么可以又在那里抖水,我们这里不重新上秤!”前几天看别的摊位就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买主已经过秤结账了,结果过一会回来说称不对,一模一样的货,是买主沥干了水要来再称,让摊主退一些钱。
这水产生意,本来就不可能卖净重。要是所有的小贩都这么买货,那么摊主的生意就没办法做了!所以做这行,大家都有默契,上称算账要买了,那就得钱货两讫,或者记下赊账。东西拿走,除非斤两差距太大,否则少个几两一斤的水重,摊主是不负责的。
毕竟这不是菜市场半斤鱼半斤虾的买卖,也不是一个时间只有一两个主妇在那里挑挑拣拣的生意。这可是批发!除了临近收市之前为了清货,这安平夜市不管什么买卖都是不零售的。有时候小贩买个十几二十斤,有那么几两水很正常。
就更别提,小贩买后自己还要加冰运输,或者摊主为了保障水产品相,主动在小贩拿走鱼虾货之前帮忙下薄冰保鲜了。
说来说去,做水产生意,摊主称要准,货要靓,要鲜,买货的小贩钱要真,眼光要准。毕竟水产比那鸡鸭鹅猪还不耐存放运输,所以水产买卖做的也是信用生意。
那买货的男的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听到欣悦说话大声了些,立刻就呛声:“你这个妹,说话怎么这样!这袋子还有这么多水,我又不是买水!当然要把水都沥干啊!”说着把他手里装货的袋子上下抖动,硬要把这袋冰鲜虾榨出水来。他这话说得大声,旁人听起来就像是林欣悦他们这家的生意是故意把海货搞得很湿以增加重量的奸商一样。
林欣悦一听火就直接上头,伸手拉住这个小贩:“不行!你已经过秤了,我也记账报价了。你就算把这些烘干那是你给钱之后的事情,你现在就得给钱!”
“你这浪蹄子上说什么,哪有你这样做生意坑人钱的!”小贩立刻口吐莲花,就在那里跟林欣悦说项起来。
可是这买卖交易快,林欣悦这边跟人纠缠,另外一边就肯定有人需要结账没人处理。
一边是那个榨水的小贩装模作样哔哔赖赖,一边是等着称重买单赶时间的其他小贩在那里三催四催。林欣悦一边要看着铁称,又要快速地计算,一边又要盯着那个在那里屁话特别多的混蛋买主,盯着他给钱,免得他趁人多带货跑了。
对!虽然林欣悦被骂很火大,口气不分对象的差,但是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人跑了。人多口杂,生意好其他三人都在卖货,林欣悦一个人要应付这么多。
她终于炸了!
她直接左手薅住那个家伙手里装货的袋子,一手用力地把笔拍在那用木板简单架在摩托车椅上做的桌板,脱口而出:“CNM!马上给钱,不给钱把货放下滚!”
前面卖货的林光和阿生立刻被这摩托的蜂鸣声响震到,同时回头看了后面结账的地方,毕竟欣悦身上背着今天的收入。
被林欣悦破口大骂的那人,才愣了两秒就反应过来,伸手就薅欣悦的头发。
这还能忍!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林欣悦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些在市场整天搬搬抬抬卖货的小贩。就算是一对一对骂,她都赢不了。更何况打架!中间她还挨了一耳光,真有点吓到了。
林欣悦一手拽紧身上的黑色单肩包,一手拽住那袋货,整个人就被扯到了一边。
林光和阿生可以说是同时冲了过来,那杂碎扯的不仅是他们的伙计,还把今天的现金扯过去了!
他们两个才是正在经常装卸大货的,一个拽住那男的衣服,一个人拽住薅着林欣悦头发的手。欣悦此时看到有人帮忙,不管不顾地大喊:“妈!他们没给钱的都不要走!”
王雪珍被吓到了,赶忙盯住几个已经装好袋等着买单的人。摩托边上经常买货的阿姨,还帮忙把笔和账本递了过去。
大家都顾不上前面问货的人,林光毫不客气地动手拍对方的手:“你个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干什么!要脸吗?”
“妈的!我瞧你好几次了,要买货就干脆!不信我们的称你就去别人那里买,在这里搞什么!”阿生也不客气,对着他的头发也是一薅。
那男的瞬间从跟一女的对线,变成一打三。见自己处于下风,也扯着嗓子大喊:“欺负人啦!老板打人啦!”
他一直重复这一句,林欣悦内心大感不妙。
这家伙怕是要砸我家的招牌啊!
欣悦立刻大哭,其实就只是比大声,眼泪倒没有多少:“你欺负人!你欺负我!是你先动手的!是你先动手的!”越说越激动。
场面一下子乱成一团。林欣悦又是哭,又是一头乱发在那里撒泼骂那东西。而这男的则被阿生一下一下地推搡到一边。大着肚子的王雪珍则躲在前边给其他人称重算钱结账。
熙熙攘攘的交易现场,瞬间变成了互相指责谩骂的修罗场。
男的坚持老板打人,林欣悦发挥姑娘优势充分卖惨。
林光一掌就下去拍那男的脑袋:“臭小子,敢在我摊位上欺负女人。说出去我老二还混不混!”
而在摊位买货的阿姨们对着那男的就是骂骂咧咧地喷,只不过就是:
“你算什么男人啊?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你真有本事!”
“你说出去不会丢死人!你是第一天买货,还在那里晾水晾半天!”
“摆明就是欺负人家记账的是个姑娘,不会凶你。”
“你怎么不改行卖猪肉,没有水!”
“所有人都看到了,就是你先动手扯人家头发。”
显然,在这种讲究人情,且大男子主义至上的社会,被欺负的小姑娘优势显著。
那男的瞧自己在下风,倒也很快见好就收。毕竟也是做生意的,吃不吃亏谁看不出来啊。顶多这货不买了,在这买货的或多或少都在同个市场做生意,自己还要面子。
林光看他不再大喊大叫,凶他:“你还买不买!你不买我卖给别人!”
“买买买!”那个男的伸手掏兜间,林欣悦还吼他:“跟他收钱!一百和三块五!”
“妈的,你想省这五毛是吧!”阿生又推了那人一下。
那男人忙拱拱手,说道:“没有没有!”
林欣悦拿了钱,林光就摆摆手,招呼大家散了散了。
毕竟生意还要做,在不断账本上逐渐增加的行数上,什么事情都能被马上一页翻过。
当然,收了市还是要被翻出来的。
“你下次遇到这种人,就直接喊我,你跟他在那里吵什么?!多耽误事!”林光劈头盖脸就是对伙计一顿说教。林欣悦低着头,她确实冲动了。
王雪珍也安慰欣悦道:“这样的人以后很多,我们做这种生意就难免经常碰到想占点便宜的人。要么讨价还价,要么在斤两做功夫,还有不给钱的。”
“那要怎么办嘛……”林欣悦就听妈妈的话。
“小打小闹能过去的,就赔笑脸呗,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至于瞧着应该是故意的,又比较严重的,就只能找男人了。”王雪珍重新给林欣悦梳头,毕竟那会吵完,欣悦只是随手抓了抓,“要是让光哥吼一声,他就不敢了。”
“知道了。”林欣悦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本来的计划是加快爸妈生意的发展进程,然后早点让妈跟爸一样做甩手掌柜。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现实。
讲商贩作为买家,做批发商的生意看来才是妈妈劳累最重要的原因。而不是所谓的日夜颠倒的作息。
当然,这个生意带来的作息问题却是一个重要的点,但是这个生意虽然赚钱,可是不仅劳力,还非常劳心。
哦对了,还劳嗓子。这几天就算没有今天的吵架撕扯,林欣悦也觉得自己喉咙上火,话说多了的疼。
这生意确实赚钱,但还是不能做针对零售小贩的水产批发商。
尤其是如果这个水产批发档口做大做强了,妈妈肯定就不舍得放弃了。
林欣悦看着正在喝茶的爸妈,心想,得赶在水产档口做大之前,让妈妈跟爸爸最后的选择一样,转型做工厂的供应商才行。
欣悦只是跟小贩大吵过一次后,就懂得了一遇到事情喊爸爸和阿生老板这些男人来解决。
但是林亮却没有自己侄女这个悟性。
贝类水产不像鱼虾,品质好坏对于做这行的人一目了然。一条鱼一只虾,就算不是水产人,经常买菜煮饭的也能一下子看出新不新鲜。但是开壳取肉卖的生蚝肉,就算是水产人,也不能说可以做到百分百分辨手里的贝壳是不是新鲜,有没有含沙含泥。
毕竟是海鲜,贝壳煮开里面带点泥沙也很正常。但是对于做这种买卖的人,不管是小贩,还是批发的,食客吃到这批贝类泥沙多,或者不够新鲜,总归还是会影响一段时间的行情的。
林亮的生意既然做的是贝类水产,那么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中秋过后开市的第一天,一个节前在林亮摊位买货的小贩就找上麻烦了。
“亮,你节前那批货太差,食客意见很大,害我这生意被人投诉!”这个人一开口说话,就一股酒气,人没醉,说话也没大舌头,喝了酒来买货的也并不少见,也不算什么。
阿琴还是老样子笑着跟人解释:“这白蛤有时候却是会含沙,有些人买回去确实会觉得有沙吃起来不好。你告诉他们在家吐吐沙,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少一些的。”
说着林亮就端了一杯茶给这位老兄喝,客气道:“对啊,要说这壳类完全没泥沙也不现实嘛。虽然有沙,但是我们的白蛤一直都很甜,买的人都说销路不错的。”
但是,喝酒误事,至少酒壮怂人胆。如果这人本身就不是怂人,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那人喝完,当场就把这杯子摔了:“你们就是货不行,还说什么让人买了在家吐沙。那白蛤摆在我盆里,就吐出了一大堆沙,根本就卖不出去!”菜市场卖壳货的时候,都会用一个红色的大塑料盘,放上挑好的贝壳,每个品类一盘,倒少量海水素,也就是海盐,用水泡着。当然,不可以泡水的贝壳,例如血蛤就直接喜好放在篮子里。这样卖货,各种贝壳成色好看很多,价格也能卖得好一些。对于上菜市买菜的人,也能看到贝壳是不是活着,有没有土沙。
阿琴知道对方喝酒,也不想跟他掰扯。毕竟较上劲了,人家指不定这事就跟着酒过了,可是惹了麻烦,那就不是什么好事。她放下手中在拆的一大串海瓜子,站起来擦了擦手,笑笑说:“那时候来买货,那李姐她也买了二十斤,刚才还进了一些白蛤。卖给你的货都是一样的,那买壳回家炒肯定要吐沙啊,你的客会吃,你生意肯定好啊。”
“哦,合着你们的意思就是,你们的货没问题,都是买菜的不识货咯!”
阿琴的弟弟是林亮他们摊位的伙计,拿扫帚扫着地上的碎瓷,林亮拿出烟递给来找事的,拍拍他的臂膀道:“不好意思啊,白蛤多多少少会这样。你要是觉得卖得不好,下次你来买,我给你挑一挑,算便宜一点。”
那人借了林亮的火,点了烟,抽了一口,反而更加放肆了:“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跟你说这事是要讹你们是吧。”
“阿亮不是这个意思。大家做生意嘛,我们卖好货,你生意好,我们也高兴啊。”阿琴还是赔笑道,“下次还来买货。”
那人听得可满意,就开始摆谱,说话间都有底气,大声了些:“做生意要诚信,拿差货出来糊弄人生意早晚被你们做倒,知道不?”
这话就说到林亮的痛处。自己好声好气,结果蹬鼻子上脸。
他面色一下子就冷了,叼着烟回去继续摘海瓜子。
本来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毕竟不管是什么批发生意,总会遇到有人来说拿了货销路不好的事情。
没想到那个人喝了酒,离了摊位就在安平夜市里面遇到人就瞎说。一会说是林亮骗人不会看蛤蜊,故意卖不好的货,一会又跟人说,林亮的货不好,不要去买。
李姐跟着手扶拖拉机来载今天订好的海瓜子和青口的时候,跟林亮说了这么一嘴,叫他们要小心点。
这林亮怎么能忍,抄起砍分海瓜子足丝的锉刀,就动身要找人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