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盆地凡江河水系通船的城镇,过去几乎都遍建王爷庙。我们在前面有关于它的论述。不过,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感到王爷庙在三峡场镇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和作用。它在场镇形态发生、发展的过程中,在影响场镇空间结构、格局规模、特征上,甚至对某些场镇的兴衰都起着其他宫观寺庙不能起到的决定性作用。
三峡江段汇集四川绝大部分围绕航运生存的人群,包括船主、货主、船工、搬运工、建修船工、服务业等,至清中后期形成三峡人流集中高潮。可以说沿江任何一个城镇都集中了和航运有关的人群。对这部分人的管理自然成为一大社会问题,因为它已成为不可忽视的一个社会群体。对靠江河生存者,在川东、三峡流行一句话,叫“死了的人没埋”;而相对于煤矿工人的另一句话是“埋了的人没死”。这说明这群人生存的危险性,这种危险性促使迷信思潮泛起。他们认为只有祭奉好水中龙王、水神及镇江王爷,方可避免灾难,致使各地营建王爷庙之风兴起,王爷庙也就成为沿江城镇这些人群的活动中心。就小场小镇来说,由于船工、搬运工多为附近农村临时工,那里又往往是“回水沱”—停泊船只的优良港口,王爷庙也就成为那里最早的公共建筑。
既然最早,则选址优先,回旋余地最大,必定选择距码头最近的地方建庙。若基础不佳,又不利于建筑面对江面或斜对上游方,致使跑财漏财,则选址时多在码头上游方择基。其原因是不想让障碍物挡住上游观察江船动向。据说,船行江中,凡能看得见王爷庙的地方,船行即可得到王爷保佑,得到安全。这也是沿江城市、场镇处处有王爷庙的原因之一。当然,风水好、距码头近、工作方便,也是重要原因。作为三峡场镇,理当先有民居或血缘、地缘、志缘聚居,在有了一定经济实力后方才敢兴建各自崇拜的神仙庙及祠庙,这是宫观寺庙、宗祠会馆清以来的发端。航运作为最能产生经济效益的行业,自然在一个城镇中率先建起自己的祠庙,即志缘的结合最先在城镇中得到明确的空间昭示,余下才是血缘性结合的宗祠、地缘性结合的会馆的兴建,或以二者结合的建筑形式出现。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这里面还存在一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农村自然经济和以城镇为中心的市场经济的区别。前者需要以家族方式维系土地经济发展,后者则以行业性质、地缘性质维系各群体的生存。所以宗祠在城镇就少见,而多建在农村。而王爷庙、关帝庙(往往是山、陕人又专事贩盐者的地缘、志缘性双结合祠庙)、张桓侯庙(俗称张飞庙,系屠宰业志缘性结合祠庙)以及禹王宫、万寿宫、川主庙、南华宫等会馆几乎都建在城镇之中,则是对以城镇为中心的农业市场经济的完善。这里如前述,我们讨论的是谁先谁后的问题,其必要性正是它们构筑了一个城镇发展的基本框架,或曰核心,或曰支柱。围绕它们出现的街道民居组团等现象,亦不过是它们共同举托起来的精神圣殿,维护群体利益纽带的一个“结”。当然个中就有一个谁先谁后的次序问题,讨论它会涉及一个城镇或场镇最先发生的街段建筑组团及形态构成的最初原因。所以前面所列王爷庙往往是一个场镇最先建立的祠庙,其特殊的选址与位置就使得三峡场镇形态与其他不一般了。下面逆江而上罗列数个场镇王爷庙的位置:
秭归香溪水府庙—在香溪河与长江交汇三角坡地上(北岸)
巴东楠木园王爷庙—在码头上左岩坡上(南岸)
巫山培石王爷庙—在码头向上走的半坡上(南岸)
龚滩镇董家祠堂(有天井者)建在街道之中,并不是三峡场镇普遍现象
田家祠堂戏楼
万县长江岸上汪家祠堂
田家祠堂外观
巴县清溪田家祠堂,从戏楼俯视寝殿
巫山大溪王爷庙—在场镇中段水井沟小溪之上(南岸)
万县黄柏王爷庙—在上场口码头上方台地上(南岸)
云阳巴阳王爷石刻—码头江岸石壁凿龛镇江王爷石刻像(无庙,北岸)
石柱西沱王爷庙—码头向上走的街头左前方(南岸)
忠县顺溪王爷庙—码头上方台地上(北岸)
忠县洋渡王爷庙—码头上方台地上(南岸)
丰都南沱王爷庙—码头上方上场口台地上(南岸)
涪陵石沱王爷庙—场镇临河凸出岩顶上(南岸)
长寿扇沱王爷庙—码头上方上场口凸出岩顶上(南岸)
酉阳龚滩上王爷庙(土家族)—上码头上方上场口坡地上(东岸)
酉阳龚滩下王爷庙(汉族)—转角店旁坡地上(东岸)
以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王爷庙选址及在场镇中的位置,必然产生围绕其以船工为主体的民居组团。组团伊始,在三峡往往以王爷庙大门临街立面作为标准,依次展开民居排列,左右延伸下去即成街道。港口大,船工多,组团就大,街道就长;反之街道就短。若一个场镇仅一座王爷庙,说明那里是船帮一统天下。长寿扇沱场在长寿县城上游5千米处的南岸,那里有一天然的扇形静态良港,而长寿反而并无如此港湾,这就使那里家家都有与航运有关的人。历史上那里一夜可停泊船只上百艘,久而久之形成的街道场镇则是清一色的民居,而无其他宫观寺庙,至于宗祠会馆的介入,仅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有王爷庙一座。无疑,场镇起始之因全为航运,这就出现了三峡场镇中一个纯粹的交通类型。寺庙罕见是因附近城镇距该地太近,足以消化该地人群各自崇尚的信仰习俗。正如忠县石宝场玉印山有寺庙一座,足以满足人们求神保佑的精神需要,其他宫观寺庙、宗祠会馆就无必要兴建。场镇形态围绕山寨一圈,足以诠释相互之间从表层到内涵的关系。还有巴县麻柳嘴场,对岸的洛碛场已建造起若干公共建筑,仅建一清玄观也就足够了。再如云阳黄柏场大庙(金山寺),百姓称仅此一座庙,过去远胜丰都“鬼城”规模,则也无此能力再建会馆之类的了。这些寺庙都与长寿扇沱王爷庙有异曲同工之处,也就构成了三峡场镇中宫观寺庙、宗祠会馆与场镇的关系,包括空间关系的独特性,而不是凡场镇者“九宫八庙”都齐全。显然,其中显示出的形态因素就大有区别了。比如街道的规范性、民居尺度遵从传统轨制的严格性、建筑平面和空间的格局完整性、细部做法的文化性,等等,就远不如农业土地经济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场镇了。它的外观特征流于简陋,和宁厂盐业工人民居有相似之处,因其经济、文化能力有限,又具有一定的流动性。这样形成的围绕王爷庙的空间组团,就带有浓郁的底层社会形态色彩,表现在街段上,亦往往是社会底层的写照。在一个城市或场镇中,在一隅由弱势群体自发形成的空间范围的限定下,当然也就构成了三峡场镇的这一群体在空间上的特殊性。这是非沿江通航场镇所没有的空间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