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沿江城镇宫观寺庙自清以来可谓盛极一时,各城各镇所拥有数量,多者远超出“九宫十八庙”。“宫”与“庙”各占比例又有所区别,相互之间孰多孰少,皆视各城镇具体情况而定。大城市,如重庆、宜昌、涪陵、万县等州府所在地,小城市,如长寿、丰都、忠县和下川东各县县治所在地,宫观寺庙之量多已超出“九宫十八庙”之数。2001年,在成都艺术宫曾展出一德国人于1902年拍摄的云阳县城照片,是站在江对岸的张飞庙外拍的。当时云阳城宫观寺庙之多,真可谓蔚成半城之势,非常壮观。而“九宫八庙”之谓恐多指县以下场镇所拥有的宫观寺庙数量。民间流传城市与场镇有“十八庙”与“八庙”的差别,不是毫无根据的,数量多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城镇大小、规模的不同。这是表面一句话,个中深含城镇空间建筑类型的多寡。
无论城镇寺庙宫观有多少,在大部分通航的川江内,尤其是三峡长江干流、支流沿岸城镇,出现了一个其他地区虽有,但地位一般,而唯独三峡沿江城镇处处可见的祠庙现象,这就是王爷庙的存在。此现象一直延伸到湖北巴东县楠木园镇,成为邻近川境唯一有王爷庙的地方,原因是该庙由川人所建,又是离川境最近的场镇,是供四川船工进出四川烧香祭祀、祈祷平安的地方。顺峡江往下到湖北,虽也有船工祭祀之庙,但不叫王爷庙。比如,香溪镇对岸香溪河与长江交汇的坡地上的水府庙,同样也是船工求平安、祭祀河神之地,但祠庙称谓不同。镇江王爷相传是斩蛟龙治洪水的赵煜,每年农历六月初六王爷生日,船工们都要出钱在王爷庙内吃“王爷宴”,请戏班子在戏楼上唱戏酬神。一般船工开船前也要去庙里祭镇江王爷,吃开船饭。
关于王爷庙的得名,自贡著名的《王爷庙碑记》这样说道:“王爷者,镇江王爷也。能镇江中之水,使水不汹涌,而人民得以安靖,以故敕封为神灵,享祀于人间,凡系水道之地,皆庙宇有焉。”王爷庙多由利用江河搞航运的商人兴建,或与人合资,或募船工钱财兴建,目的是供奉镇江王爷以祈河神保佑,使航运一帆风顺、一路平安。这些航运商不仅建庙,还在住宅堂屋神位旁设王爷位置。住宅堂屋共立三块金漆木牌,中为“天地君亲师”传统正位,两旁各刻“镇江王爷”及“福禄财神”字样,供人们朝叩夕拜,以祈福禄。自贡为清以来川盐大宗生产之地,自然汇集本地及外地大量航运商。江河中行船,水势凶险导致船沉货毁是一个方面,“金生于水”“水去则金失”的阴阳五行之术的迷信说法则又是另一方面,它们都影响着王爷庙的选址。如自贡王爷庙在釜溪河流经沙湾之水深浪急的峡口处选址,建庙镇江。“金生于水”,一举两得,目的之一亦是锁住财源不使外流。这一选址之术深刻影响了川江尤其是三峡航运段王爷庙的建立,特别是清乾隆年间与咸丰年间两次大规模的“川盐济楚”形成“楚岸”,进而影响城镇的空间发展,王爷庙的纷纷兴建也多在此时期。其选址亦如上述,多在城镇的上游方,江面狭窄处的岸旁。典型者如长寿扇沱场、忠县洋渡场、酉阳龚滩镇,等等。从中管窥川盐大宗输出之地自贡王爷庙之选址,亦有王爷总庙之嫌。当然,王爷庙也有选址于城镇之中者,如忠县顺溪镇,其庙则在镇中,但其朝向亦为江的上游方。
三峡场镇宫观寺庙与南北岸场镇格局
忠县洋渡场禹王宫仅存现状剖面图
忠县洋渡场禹王宫平面图
王爷庙建于镇旁上游方的位置,恰构成三峡场镇一大空间特色,这有别于其他场镇空间格局,形成三峡沿江场镇的一种空间特征。它的客观影响和存在优秀的方面是:
(1)它是顺江而下时船中的人最先见到的场镇建筑,其选址特征、不同的外观亦构成该场镇标志性空间,从而产生一个场镇空间可识别性的先导,使人易于记牢某场镇在江岸的位置、空间特点。
万县张桓侯庙戏楼
万县张桓侯庙大门(下为简陋民居)
丰都东岳庙大门
丰都财神庙大门
1921—1926、1929—1933年间,丹麦建筑师普里卜·莫勒两度在中国逗留,对中国建筑产生极大兴趣,去过11省旅行考察,收集了大量宫观寺庙、乡土建筑资料。回国后整理成《中原佛寺图考》一书,于1936年在丹麦出版。今图稿引自该著作,从中可看到三峡城镇宫观寺庙在20世纪初叶的辉煌。
(2)它是吸引生活枯燥的场镇居民的一个恰当去处,一般距场镇边缘不足100米,与场镇形成若即若离的关系,又“属于场镇一部分”,在场镇居民心理空间占据一定位置。
(3)它自然就构成场镇上游方场镇的起点或终点。送客、迎客由此终始,空间与心理,社会行为、人情世故皆得圆满和合。若无此庙,一切无从说起,诸端于是纷乱,遗憾自然多多。
宫观寺庙在三峡场镇结构中的核心作用
龚滩镇陕西会馆与街道关系
龚滩镇陕西会馆,又称红庙子、关帝庙。红庙子之说缘起于关公为红脸,陕西人以门墙涂红色,将会馆人格化。周围护以街道及民居,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街道及民居组团的成因,又充分说明了场镇以公共建筑为核心的结构关系。
龚滩镇川主庙、董家祠堂与街道关系
龚滩镇川主庙紧挨董家祠堂,周围形成以街道为纽带的民居组团风貌。
(4)它构造一个节日场合,如船工祭祀,居民“打会”,丰富了场镇生活。其他乡间聚会、民间节庆亦可借此空间进行。
(5)由此可绿化祠庙周围,渐次可成乡间“园林”。
(6)沿江场镇居民,很大一部分依赖航运生存,王爷庙于是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会倾其所能保护这一“圣地”,无形中保护了建筑和文化。
(7)它由于是公共建筑,有相对较强的财力投入,又必然邀约技艺高超的匠人修建。王爷庙亦成为匠人施展才艺,与其他匠人一比高下的地方。这自然会留下从建筑总体到细部的众多精品,并构成区域文化里一个时期的发展片段,或者乡土建筑类型发展章节,甚至乡土历史的剖面。
宫观寺庙在三峡场镇结构中的核心作用
当然,三峡场镇“九宫八庙”不独王爷庙一类。像大昌镇就有南华宫、城隍庙、天上宫、万寿宫、观音殿、帝王宫、张爷殿、三皇庙、普济寺、文庙、禹王宫、清寂庵、关帝庙、土地庙等。不过,“九宫八庙”数量较多的现象,多出现于现在农业型城镇或者农业与交通相结合的城镇。大昌即属于农业型城镇兼航运码头,是最能展示农业文明之地。说到底,“九宫八庙”是这种文明高度成熟的表现。大昌盆地的富庶和航运经济的辅佐,必然带来宫观寺庙的昌盛。自然,一个地区宫观寺庙的多少,根本上是由经济状况决定的,因此,经济薄弱的小场镇宫观寺庙数量就少多了。
宫观寺庙在三峡场镇结构中的核心作用
西沱张爷庙与街后民居
忠县石宝寨内亭(丹麦 莫勒 摄)
宫观寺庙在三峡场镇结构中的核心作用
石宝寨山门细部
石宝寨天子殿
另外,非农业型场镇很少有“九宫八庙”。像巫溪宁厂,虽有2000多年历史,但以盐矿兴镇,居民构成多为盐工、役夫、盐商,流动性大,居住临时性强,加之弃农经商务工者众,农业文化观念发生变化,所以宁厂虽也有盐商的“华屋”,却无像样的宫观寺庙,唯有龙津庙一座,实也简陋如一般民居。再有像龚滩镇,号称五里长街、数千人口的大码头,终因以航运为主,交通兴镇,仅有祠庙数座,如船帮的王爷庙及川主庙、陕西会馆、冉家祠堂、董家祠堂,而少其他类型。有趣的是,因龚滩处于汉族、土家族居住范围的交汇点上,在镇上游土家族范围的“场头”出现祭奉冉、杨、田三大土家族土司的祠庙—三抚庙,而镇中出现祭供李冰父子的川主庙。两者于街段布置上的一上一下,蕴含了丰富的多学科内涵。还有如石宝场,玉印山的凌霄殿独霸香客于一山,其他地方再建庙已无必要,就是建庙也决然少香客。一则“石宝寨”名声太大,二则因寨兴镇,街上居民很大程度上是为香客服务而来的。这就导致场镇街道布局围绕玉印山而建,成为三峡场镇空间形态的一个特殊例子,同时又造成排斥其他寺庙兴建的局面。
三峡场镇与宫观寺庙的关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经济、文化、宗教、民族等交织在一起的总合关系。每个场镇又都有自己的独特性,虽然我们把它们大致分为农业型、交通型、工矿型、宗教型等类别,但涉及具体场镇时亦必须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无论何类“宫”“庙”,它表现在建筑与场镇的关系除上述王爷庙产生的诸点影响外,尚有如下祠庙详况值得一叙:
云阳盐渠高祖庙与周边场镇民居
云阳张飞庙和县城遥遥相望
巴县麻柳嘴场仅有一道观,位置在场镇通过街门小巷去江边的凸岩上,实则想方设法和场镇发生空间关系
在三峡地区场镇,“九宫八庙”建筑类型、数量最多,空间最丰富,体量最大,形态最优美者当属祠庙。尤其下川东沿江一带城镇有清以来祠庙蔚成半城之势,如大昌等镇。而云阳鸣凤镇彭氏宗祠又显示了三峡农村祠庙的辉煌。就城镇与农村祠庙昌盛程度而论,就20世纪初丹麦人莫勒所拍的祠庙等资料分析,三峡地区城镇与农村建筑中祠庙应是最为精湛豪华的。它包括具有移民区域性特点的禹王宫、万寿宫、南华宫、天后宫、川主庙等,具有血缘性特点的各姓宗祠,具有行业性特点的王爷庙、关帝庙、桓侯庙等。这些祠庙内又数禹王宫、万寿宫、南华宫、天后宫等移民区域性结合而兴建的祠庙最为壮观。上述祠庙通称会馆。
禹王宫,即湖广会馆,又有王府宫、关圣宫、全义宫、楚蜀宫、湖广宫、寿佛宫、太和宫、长沙庙、真武宫、濂溪祠、岳常澧会馆、衡永宝会馆、玉皇宫、威远宫、宝善宫等不同名称,是湖广(湖北、湖南)移民修建。
万寿宫,即江西会馆,又有昭武宫、轩辕宫、萧公庙、洪都祠、文公祠、仁寿宫等名称,为江西移民修建。
南华宫,即广东会馆,又有龙母宫、六祖会等称谓,为广东移民修建。
忠县顺溪场关帝庙正殿,同是看戏台
忠县顺溪场关帝庙及街道、民居剖面图
忠县顺溪场关帝庙、王爷庙在场镇位置
忠县顺溪场关帝庙概况
天后宫,即福建会馆,又有天上宫、天妃宫、庆圣宫、福圣宫等名称,为福建移民修建。
当然还有陕西、山西、贵州等省移民会馆。
三峡地区除了原四川省辖地区,湖北三峡地区和临近三峡地区的城镇也广为移民之地,也遍建会馆:在郧西就有山陕会馆、江西会馆,在江陵县有福建会馆、江西会馆、湖南会馆、四川会馆,在建始有禹王宫、天后宫,在咸丰有万寿宫、禹王宫,在巴东有武圣祠等。
会馆是原籍文化的集中体现物,在会馆内部,操乡音,叙乡情,演乡戏,食乡味,依乡俗,过乡节,按家乡的习惯制定规范,按家乡的习惯实施义举……会馆几成“移民乡井”,成为乡土观念旗帜下的一种各自为政的自我保护机构,是外来移民求生存本能的反映。同治《新繁县志》卷三《风俗》中就说:“比邻而居,望衡对宇,而其参差之数,善者不相师,恶者不相贬,楚则楚,秦则秦,吴则吴,粤则粤,强而习之不能也。”这种情况客观上造成四川、重庆境内不排外的好风气一直延至今日,这正是移民社会造成的结果。就乡土建筑而言,则造成百花争艳局面。因为往往家族依附不如乡情乡亲依附,“出门靠朋友”,乡音、乡俗、乡土神灵包括乡土建筑皆可成为乡人集合的纽带,并显示强烈的地域内倾性。于是他们自发地“互以乡谊联名建庙,祀其故地名神,以资会合者,称为会馆”(民国《南充县志》卷五《风俗》)。同时,这也就形成各籍移民会馆不同做法、不同风格的建筑大观。原因是不同格调方可形成不同故土乡井的特点,易于产生同乡人如归故里之感。于是有的会馆不惜重金遥聘家乡匠人来川,按家乡建筑形式、做法,甚至用家乡建筑材料大兴土木。其中不仅包括会馆建筑,有的农村大型民居也如法炮制。这就形成了三峡地区以至全川乡土建筑种类、形态丰富多彩的可观局面。而表现在三峡地区会馆建筑上,据史学家考证,由于修建者多为湖广人、江西人,故禹王宫、万寿宫优于其他。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向前发展,各省入川移民逐渐从竞相比富的会馆建筑、在客地营造乡土环境的狭隘观念走向相互婚媾、打亲家,相互之间来往日趋频繁;更积极参与地方公益事业,促进地方水利事业发展,如广东、福建会馆对重庆城垣修缮的捐助。《乾隆二十八年重庆府捐修城垣引文及捐册》中说:
“尔等墙偶缺,必及思补,所以固尔圉闲内外也;门稍坏,必及思整,所以宁尔谨门户也。城垣及合郡绅士商贾人等外内门户独不为严保障,靖奸匪,计亲睦忠爱之谓何?夫补以周墙,整其门户,绅士商贾人等所以同为一郡谋也。劝尔绅士商贾人等,众力共擎,所以靖奸匪而严保障,必如一己一家之闲外内,谨门户,究之保障永固,奸匪永戡。……所以求极效以急公,是有同心也,众志成城,大师维垣,其在斯乎!”
彭氏宗祠环境写生
凤鸣镇后财沟彭氏宗祠塔楼及住宅环境示意图
实质上,以会馆为纽带的乡土情结,在全川、在三峡地区,形成了融入社会又保留各自特色的“会馆文化”。凡闽剧、粤剧、潮戏、秦腔、梆子、花灯皆可于会馆中舞台上演,于是凡会馆必有戏楼、戏台。又各省移民间交往,相互适应对方语言,渐次听不懂的乡土方言受到大一统的西南官话整合,出现“四川话”。各乡土饮食亦随之互相借鉴,博采众味而成川菜。故川剧、川话、川菜等时空形式均与会馆后期建筑形制大同小异,无不内在一致,充分说明了会馆在清初、清中叶四川乡土文化发展与形成中所起的特殊作用。王日根在《乡土之链》(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中说:“像重庆,各地移民会馆的相互交流导致了彼此大规模的融合,八省会馆达成一致行动,保证了重庆地方社会的有序管理,重庆在近代的发展中能够保持开放的姿态,与移民会馆促成的重庆人的开放性格密切相关。”由此可见会馆影响的深远。
作为会馆建筑本身,就有一个清初、清中叶以后两种不同风格的问题,即清初各省移民会馆更具各省文化特征。如建于乾隆、嘉庆年间的会馆,闽、粤两省在外墙的装饰上多用“猫拱背”风火山墙,湖广则多用“五岳朝天”重檐式山墙,这在湖北三峡段老民居中仍可看到源出。道光后则“猫拱背”圆弧墙脊与“五岳朝天”五山式重檐直线墙脊相互融合,即中间主墙用圆弧脊墙,左右下跌用重檐直线式脊墙。当然,两者的结合尚有风水意义和审美趣味以及实用诸意义在其中,也不能一概而论。
彭家老屋
塔楼与戏楼之间小院
大门石刻
但在内部平面和空间组织上则开始趋同,共同的特点是追求符合礼制之轨,以南北向偕中轴线制约所有空间,选址以风水中公厅之谓择其城镇北面高燥之地,沿江者则以背山面江为主旨而不计较朝向。尤其南岸会馆,亦择风水中“金生于水”观点自圆其说,来个坐南朝北。因三峡地区尤其是沿江城镇多为坡地,这就为会馆的戏剧演出功能提供有利地形条件。北京湖广会馆馆志言:“前院演戏有戏台一座,后台十间,北东西三面为看楼,上下共四十间,中为广场,可容千人,旧式大戏院也。”三峡沿江地形无疑成为这种“戏院”的最佳地理条件。这也就注定了三峡绝大部分会馆地面从进门上空的戏楼起,层层向上由梯分台的空间格局,这不仅提升了正殿和佛堂的空间地位,亦提高了人们供奉的名神如禹王、六祖、天后(妈祖)的地位,起到了平地会馆无法起到的作用。抬高空间以烘托正殿神位,正是三峡会馆一大空间特色,而作为“戏院”,正好处处无阻碍,视觉死角消失,处处皆可看到舞台全景,可谓一举两得。除上述戏楼、正殿(佛堂)左右厢房的基本空间分配外,三峡地区会馆由于地形限制,少有平原之地会馆中部设过厅,从而形成多进合院的做法,所以进深短,故又无必要在中部两侧建钟鼓楼以及魁星楼之类,如自贡西秦会馆、金堂土桥禹王宫般空间类型齐全。但以上二例均为清前期作品,说明清中后期四川会馆空间组织开始趋同,同时也旁证三峡会馆多为清中后期作品。
云阳凤鸣镇里市后财沟彭氏宗祠
彭氏宗祠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建成,选址在一小溪环抱的小山丘凸出处,形似半岛,谓三圣寨。建祠屋基处 叫金鸡弯。其选址事出此地有砂穴之因,传有龙脉从涪陵过乌江到石柱县经柏杨而来。
彭家老屋早于祠堂修建,祠堂由彭家从湖北大冶迁入四川后的第二代修建,名彭宗义。又第三代共三子一起,大儿收租,二儿施工,三儿管账,分工合作,经数年才将祠堂修竣。传彭氏父子四人均中举人,女人也封为一品二品……夫人。
彭宗义父亲彭光基三兄弟迁入四川为第一代,估计已是“湖广填四川”的尾声,时间不会超过道光年间。祠堂修 建时彭光基已不在人世,但老二彭光坚、老三彭光佳仍在世。据此可推断仍可传授湖北大冶一带建筑风格及做法,甚至遥聘家乡艺匠来川授艺也是可能的。
彭氏靠烤酒发财,又传在金银坳挖堰塘偶得金砖,逐渐买田地,发展到二万五千担租。田产遍及云(阳)、奉(节)、万诸县,又在云安占有几股(三股半)盐水,始得修建祠堂经济基础。
彭氏宗祠距今已有140年历史。咸丰年间太平天国截断淮盐供应,鄂、湘、川、黔边区转而仰仗川盐。川盐产销 得到空前发展,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第二次“川盐济楚”。其间使一批人致富,不少人将钱财投入各类建筑建设 中,致使同治年间川中出现建设高潮。川中现存各类大型公私建筑中,有很大部分是同治年间所建,恐属此因。彭氏宗祠当也在内。
会馆建筑,无论在京城、四川、三峡地区,均遵循大同小异礼制:中轴对称,以方形平面为正宗。这是神庙与合院民居的结合,也是对特定历史时期“舍宅为寺”的新建筑空间的诠释。会馆多坐北朝南,南端为大门。同为戏楼,大门做法不同于川内其他地方多牌楼式,而是一面整墙封闭式立面,因用地有限,而且浅色调大面积外墙也易于从江面上识别。大门多设一个门洞,也有开三个门洞者;两旁为照壁,墙面石刻、砖雕、灰塑、彩绘、碎瓷嵌贴同展异彩,融伦理道德、历史故事、神怪传说、川剧折子戏等教化内容于一体。人从大门入,经戏楼之下往前走便是天井;过庭院便是大厅,再而正厅。正厅两侧设东西厢房。大厅可做娱乐、会议、接待、看戏之用。前庭厢房有围廊与戏台、正厅相通,厢房看戏之处有的还有包厢,如重庆东水门湖广会馆,工艺制作还特别讲究。一般厢房用作办公与旅居住宿。不少庭院还引水叠石,种植奇花异草,把园林趣味结合于会馆之中,使会馆建筑呈现丰富多姿的空间情调。
三峡场镇大部分会馆已毁坏,仅存者亦不过破烂框架,但它们在城镇空间的发展中曾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其非凡的结构、渲染、声张手法,有力地烘托了天际线、空间轮廓线、空间节奏、空间疏密、空间识别、大小体量配置、屋面形式在城镇中的组合,等等。会馆和其他建筑类型融融乐乐地维系着中国三峡地区场镇空间形态,在数百年间,构成了独特的东方城镇空间系统,蕴蓄了深厚的文化,展现了我国劳动人民的营造魄力和智慧。
另外,三峡祠庙体系中保护得好一点儿的名贤祠有云阳汉桓侯祠(张飞庙)、秭归屈原祠(1976年再建)、忠县白公祠、奉节白帝城等。唯云阳桓侯祠最具三峡坡地祠庙特色,其地面随标高变化而变化,形成屋面交错、空间开敞穿插的布局。它坐落于云阳县城对岸飞凤山麓,传说唐以前就有祠,宋维修扩建,清同治年间毁于洪水,后修复如今状。其主要建筑有结义楼、正殿、偏殿、望云轩、助风阁、杜鹃亭、得月楼等。建筑面积1400多平方米,庙内碑刻甚多,有历史水文记录资料。建筑结合坡地,布局自由,但主要建筑仍按中轴线左右对称布置,前高后低,殿宇均按木构架承重小式做法。屋面形式有封山式、重檐攒尖顶、重檐歇山式等,杂而不乱,丰富多彩。瓦作、脊饰、撑拱、雀替、栏杆、灵格门窗皆做工精湛,工艺讲究。它和对岸云阳城隔江相望,构成云阳城视觉、心理中心,亦成为川中纪念“头在云阳,身在阆中”的张飞的两大桓侯祠之一。张桓侯庙始终成为旅游热点,对云阳的经济发展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也无形中影响着云阳街道开巷、建房、做门窗的面向。故张桓侯庙始终都是牵制云阳城镇建设的一个焦点,包括水库淹没后的迁建争论。由此可见祠庙对城镇巨大的影响。
最后,还有宗祠。三峡城镇宗祠以土著土家族和“湖广填四川”移民诸大姓宗祠为主流,如冉、田、谭、覃、向、秦、巫等姓宗祠。虽今已难觅踪迹,仅在农村残存部分基础瓦砾,但从农村保存完好的移民宗祠的宏丽形态推测,清以来在三峡城镇中,大部分宗祠建筑优于民居。地处云阳县凤鸣镇的彭氏宗祠始祖在乾隆年间由湖北大冶入川,宗祠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兴建,选址于狭长形山洼中凸出的山头,占地约3500平方米,系山寨式封闭合院布局。院落中间耸立一座九层三重檐的盔顶塔楼,高达30米。祠堂外围以条石砌墙围护,四角设碉楼,内部以木结构承重,小青瓦屋面,风火墙封山。平面布局紧凑,空间对称中不乏灵活,地面起伏随空间转折,造成丰富变化。祖堂与塔楼、戏楼在同一纵轴线上,是祭祖、瞭望、观景、看戏、居住、集会多功能空间的协调组合,是三峡地区尚存的也是罕见的大型宗祠建筑,十分稀罕珍贵。与其相呼应者还有旁边两座大型精美庭院,正立面皆石雕、灰塑、彩绘共施,金碧流韵,光彩夺目,构成一组深山中的古建筑群。综上,结合像丰都理明场古家祠堂,还有中外建筑家在20世纪30年代留下的一批祠堂资料分析,宗祠建筑曾经是三峡场镇中一类非常耀眼的、乡土特色十分浓厚的经典性建筑,尤其是经装饰艺术处理的大门与正立面,堪称宗祠普遍重视、倾其财力与工艺展示宗族声威之地。这当然亦就烘托了场镇形态的精美内涵,加深了街道及空间的文化深度,并给场镇烙下一个历史时期建设的优美印迹。
秦家上祠堂剖面图
秦家上祠堂平面图
蒲家场秦家上祠堂过厅立面写生(杨春燕作)
(另:“九宫八庙”与场镇布局等关系请参阅后面大昌古城的分析)
至于佛教、道教与“九宫八庙”在建筑上的关系,以至于如何影响场镇空间,这里面有一个三峡地区佛、道二教的流布问题。虽然三峡地区遗存不少历史悠久的佛寺道观及遗迹传说,但据史学界考证,隋唐以前四川主要佛教寺庙和人物还是集中在川西、川北地区。宋元时期三峡地区大量营造佛教寺院,“如夔州咸平寺,归州灵泉寺,万州武宁县白鹤寺,重庆府巴县治平寺,长寿定慧寺,涪州崇元寺,忠州龙昌寺、龙兴寺,夷陵州山建寺”,等等。
远眺秦家上祠堂
秦家上祠堂一进天井空间
秦家上祠堂寝殿
明清时期是三峡佛寺发展的重要阶段。时三峡佛教寺庙林立,其中最著名的是忠州聚云寺和梁平双桂堂。仅双桂堂寺庙,就由一塔、六殿、八院、328间、42个天井组成。上两寺构成的禅系在中国禅宗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影响不仅在三峡地区,甚至云、贵、川、陕、甘、鄂、湘、闽,以至东南亚都深受其影响,其两禅系祖庭都在三峡地区。至清代,佛教势力更是昌盛,忠县在康熙年间为此还专设有僧正司以管理庙产。“民国十二年(1923年)全县尚有寺庙250余所,到了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仍存233所,僧众494人。而明清时期万县的佛教势力也不弱,所建寺庙、庵堂有100余座。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万县全县寺庙、庵堂有150余座。民国时期的巫溪,全县寺庙也达136座。”佛寺和场镇发生、发展关系最密切者当推忠县石宝场,石宝场是清代佛教势力昌盛从而影响场镇发生、发展并导致形态独特的最好实例。
三峡地区道教的发展,有该地区自古尚巫信鬼习俗的人文土壤,集中表现在丰都。据传说,魏晋时期丰都就建起三宫九府,唐以后,又在平都山修建仙都观、五云楼,宋则改建景德观。宋明以来,随着佛教势力大盛,丰都平都山成为道、佛、儒三教结合的“鬼城”,先后建起宫观寺庙75座,遂以“阴曹地府”和“鬼城”而名噪天下。道教发展必然对场镇空间格局产生影响,如巴县麻柳嘴场清玄观、万县黄柏的金山寺,其选址临江岸陡壁,开门与王爷庙不同而面向下游,大有顺其自然不信风水之意味。
上述佛、道二教在三峡地区的流布,虽然大多著名寺观都在乡间或城郊的名山丛林之间,但毋庸置疑,它们对三峡城镇空间发展的规模和深度都有一定影响。如丰都名山镇的发展,无不与长盛不衰的旅游业有着深层关系;还有石宝寨玉印山上的凌霄殿与石宝场的关系;等等,这些都揭示出佛、道二教在三峡城镇的发展中起着积极的促进作用。但就目前所存的城镇尤其是场镇空间与“九宫八庙”而言,事实上是直接与百姓生存休戚相关的祠庙、会馆占据着大多数。它们不仅自身营造精湛、宏丽,且不少与民居并列毗连一起。这是王爷庙沿袭下来的选址习惯,即不会离开城镇太远。这样,在“九宫八庙”与城镇空间的关系上,祠庙、会馆建筑就显得突出了,所以进而影响到场镇空间结构和形态,也是顺理成章的。
忠县蒲家场秦家上祠堂透视图
在新中国成立前一段时间,三峡地区佛寺道观多被国民党或旧军阀军队、帮会占据,或改成学校。新中国成立后至“文革”破“四旧”的运动,更使包括祠庙、会馆在内的“九宫八庙”毁废。留至今日者,已残破不堪,这就给研究场镇和它们的关系带来了困难。据考察,若这些东西还存在,当是极为灿烂的城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