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张 经典绘画名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提出后,写生几成历代画家恪守之准则,也成为画家的必由之路。实践者接踵而至,凡大家有五代荆浩,宋范宽,元黄公望,明清之际石涛,近现代黄宾虹、李可染等等,故有“万里路、万张画、万卷书”之谓,就是说要看得多、画得多,还要“目识心记”,记忆得多,我等一代学美术的后辈适逢“到群众中去,到基层中去”的浪潮,不说游遍名山大川,至少经常都在四川各地的山间田野游荡,虽然不如古人操起毛笔对景在宣纸上潇洒一番,但用现代硬笔之类,也还是画了千幅之数。如果只说“笔变”,改革开放以来,就从最老派的钢笔变起,经历了马克笔、彩铅笔、圆珠笔等等,何况“纸变”,对着照片画,大幅者用复印机放大,更大幅者用幻灯机再放大,等等,用现代化手段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时代毕竟不同了。
写生同时是一种现象。对景比较真实地画,一般认为是写生的正宗,现象上快一点叫速写,慢慢画者也不是不取舍。太真实的叫自然主义,有点真实但加入了一点主观想法的叫现实主义,充满想象力并结合得情理相谐者叫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这些不是理论家的阐述,权当凡人的理解。但个中西洋画与中国画之间又有区别。当少年时看到李可染四川写生展览,同时又看到希施金的森林油画,尤其是列维坦的风景画时,我同样激动,同样产生了强烈的绘画欲望。再往后,跟随吴冠中先生在大巴山写生,看到他把几处景点糅合在一起,产生一种“似与不似”的画面效果,当时就觉得写生原来还有此般神奇的功效,还可以把不同的景点组合、叠加。人于是在大自然面前主动了。更为振奋的是,由此还能调动、延伸人的主观能动性,并带来对社会的评估力、判断力,带动思想境界的提升。由此反观吴冠中先生“绘画形式美”的观点,感到言行如一,有怎样的思想方才有怎样的绘画。先生绘画之所以独树一帜,显然来自对世界的独特判断。这是一种思想境界,如果专指写生的话,也是对写生的升华。
中国山水画写生规模化展示在重庆是20世纪50年代,李可染四川写生展览对我来说是受益终身。他是江苏人,然“旁观者清”,他的写生观念最易判断巴山蜀水与全国其他地区的不同之处,故谓之特色,就是说他画的是思想、经历、阅历、修养。而我等川人,“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反而觉得川中景物山川不怎么样,无感无情于斯生成,那么还有什么心思去表现呢?俄罗斯有一画家也曾说过:画不好自家周围环境的画家,不是真正的画家。可见写生是必须注入感情之事,是由感而发的行为。也如罗丹之“美的发现”名言。那么,从身边的山山水水画起,走马观花可,下马赏花也可,回来忆花又何尝不可?只要能动笔、勤动笔,想来写生不必拘泥形式了。
不过,以上所崇尚者,皆为对景写生的大家。据此,写生万般法、万般趣,最时尚最典雅者还得首推对景直抒胸臆,来一番对大自然的零距离真情实感为上佳。拿鄙人观点言,写生此时已是小事,最过瘾的莫过于此时已陷入自然的怀抱,闻到她的气息,感受到她的体温,体悟到她的心跳,最后才看到她的容颜,捕捉到她美感的瞬间。若往最俗处想:把深度旅游发挥到极致,个中能否发现别人没有发现之美,将她记录下去?若过多地说美术、绘画,似有玄乎之感,让人以为是超人,其实没有那么不得了,只是一介乡民之感而已。写生对于自然之美,是不得已为之之法,难道你能把“气息、体温、心跳”画得出来吗?所以,写生最终还是遗憾的事情。于是石涛发出“搜尽奇峰打草稿”的感慨,要“脱胎于山川”,米芾发明“米点山水”,黄宾虹模糊山川反得精神,陆俨少以勾线诉诸江水云山,李可染用西法逆光拓展传统等等。当然,没有深度的旅游、眼观、心记,也是不可能如上所云的。而没有数量与质量的辩证关系从而产生“发现”的飞跃则更是泛说。人不能无功利,又不能太功利。总不能老听别人说你画得差吧!更不喜欢听别人说你的画像×××吧?咋办?万一天分就只到这等样子,而绘画类事又不能笨鸟先飞。放下嘛,确实又从小爱好。像我等愚笨鲁拙之人,思来想去,算了!自娱自乐吧,画点钢笔老房子之类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垃圾题材”,写一点莫名其妙的“酸文化”,看不顺眼者绕道而行吧。
一种活法最后形成养家糊口甚至安营扎寨的职业,肯定是幸福构成的最大指数。幸好,我遇上了一个这样的环境。什么环境?“这个家伙桀骜不驯”不好管的环境。性格和学术个性、绘画风格没有必然联系,但不是说一点影响都没有。能坚持不懈抗拒诱惑就是性格,不见异思迁就是个性,好歹把一件小事做完,把一张画画完,包括了几笔行旅中的一分钟之作,更有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长期作业”,这就是脾气。收获如何、好坏如何、成败如何,不必深究了。一套一套的理论也不必用来自我安慰了,要紧的是当前如果能继续画下去就是最大的幸福。
季富政
成都西郊聊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