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明白《老子》初始本是老子精思密虑的毕生著作(详见第一章),进而明白《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为老子自定(详见第二章),才有可能探索《老子》初始本的逻辑结构和义理层次。假如误以为《老子》是老子出关之时应关尹之请的即兴书写,就会像旧老学那样把《老子》视为即兴书写的格言集锦,就不可能把《老子》视为体大思精的哲学体系,也就既不可能探索《老子》初始本的源代码,也不可能探索《老子》初始本的严密逻辑结构和缜密义理层次。
《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具有严密逻辑结构的重要标志是:下经《道经》大量重复上经《德经》的句子。由于西汉晚期刘向重编的《老子》传世本颠倒了《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亦即颠倒了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于是作为《老子》上下经结构之重要标志的重复句子,也被颠倒为:“下经”《德经》大量重复“上经”《道经》的句子。
《老子》传世本的汉后注家完全无法解释,“下经”《德经》为什么大量重复“上经”《道经》的句子和名相。因为他们全都盲信《史记·老子列传》之误书,坚信《老子》是老子出关之时应关尹之请而即兴书写的格言集锦,不可能想到这些重复句子是《老子》上下经结构之重要标志。所以大多数注家认定:“下经”《德经》大量重复“上经”《道经》的句子,没有特殊意义,仅是耄耋老人即兴书写的啰唆。极少数注家断定,“下经”《德经》大量重复“上经”《道经》的句子,是历代抄本的错简重出,于是轻率删去“下经”《德经》的重复句子,进一步破坏了老子自定的上下经结构,进一步强化了《老子》是即兴书写的格言集锦这一错觉。其实《老子》初始本是下经《道经》大量重复上经《德经》的句子,即使真有错简重出,也应该删去下经《道经》的重复句子,而非删去上经《德经》的重复句子。
老子自定的上下经结构,决定了《老子》上下经的所有重复,都是作为上下经结构之重要标志的必要重复,也是解密《老子》上下经结构的关键入口。
老子自定的《老子》上下经结构,包括两大方面。首先是上下经的内涵结构:上经《德经》“贵德”,论述“礼必本于太一”的“人道”;下经《道经》“尊道”,论述“主之以太一”的“天道”。其次是上下经的形式结构:上经《德经》为“经”,下经《道经》为“经说”;下经证上经,天道证人道。
老子自定《老子》上下经结构的证据,见于《道生德畜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
道之尊也,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
“尊道而贵德”,正是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
上经《德经》“贵德”,因此以“德”名篇,首句言“德”:“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下经《道经》“尊道”,因此以“道”名篇,首句言“道”:“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假如不了解道家的“道不可知论”,按照一般理解,既然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是“尊道贵德”,那么上经应该是“尊道”的《道经》,下经应该是“贵德”的《德经》,为什么《老子》初始本的上下经结构却反过来?
因为《老子》之《执今之道章》明言“道”不可见、不可闻、不可得:“视之不见,名之曰微;听之不闻,名之曰希;搏之不得,名之曰夷。”由于“道”不可见、不可闻、不可得,所以只能信仰“道”之存在而“尊”之。由于“德”得之于“道”而可见、可闻、可得,所以必须因循“德”之本性而“贵”之。
哲学家建构哲学体系,只能以本人拥有的确切知识为逻辑起点,不能以本人不拥有的知识盲点为逻辑起点。正因“道”不可知,“德”得之于“道”而可知,所以上经《德经》先论可知之“德”而“贵”之,下经《道经》再论不可知之“道”而“尊”之。因为“道”生万物,分施万物以“德”,所以“德”是“道”的种子,“尊道”者必先“贵德”。每物所得之“德”,低于“道”,不能等同于“道”,所以上经《德经》首句即言:“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任何“有德”者,绝对不会自居“有道”;任何自居“有道”者,绝对不会“有德”。所以上经《德经》次句即言:“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综上所言,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立基于道家根本思想“道不可知论”:上经《德经》“贵德”,即“贵”可知、可得、可道之“德”;下经《道经》“尊道”,即“尊”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之“道”。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的《老子》传世本,颠倒了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违背了道家根本思想“道不可知论”。
老子自定的《老子》上下经结构,源于夏商周“三易”的上下经结构。而夏商周“三易”的上下经结构,源于伏羲太极图的上下半年圭影图,亦即“阴阳两仪”,俗称太极阳鱼、太极阴鱼。
伏羲六十四卦合成的伏羲太极图,是记录“太一成岁”的全年圭影图,分为上半年三十二卦合成的太极阳鱼,下半年三十二卦合成的太极阴鱼。所以夏代《连山》、商代《归藏》全都分为上下经:上经三十二卦记录冬至以后的上半年圭影变化,内圈从复至夬三十卦180爻计180日,外圈春分泰卦、夏至乾卦各计1日,合为上半年六个月182日;下经三十二卦记录夏至以后的下半年圭影变化,内圈从姤至剥三十卦180爻计180日,外圈秋分否卦计1日,冬至坤卦上下卦各计1日,合为下半年六个月183日。六十四卦合计全年365日。每逢四年闰一日,夏至乾卦上下卦各计1日,六十四卦合计全年366日(详见拙著《伏羲之道》)。所以《尚书·尧典》曰:“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太阴历)闰月定(太阳历)四时成岁。”
周文王“演易”重排卦序,所以《周易》的人文卜筮卦序,异于夏代《连山》、商代《归藏》的天文象数卦序,但是仍然分为上下经:上经三十卦,始于乾卦、坤卦,终于坎卦、离卦,言“天道”;下经三十四卦,始于咸卦、恒卦,终于既济、未济,言效法“天道”的“人道”。所以《周易·序卦》如此阐释《周易》上下经之卦序:“(上经)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下经)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周易·系辞上》如此概括《周易》上下经之宗旨:“(上经)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下经)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表面上,《周易》上经言“天道”,下经言效法“天道”的“人道”,植根于“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继承了夏商政治传统“礼必本于太一”。实际上,夏代《连山》、商代《归藏》采用了“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的天文象数卦序,揭示了“浑天说”范畴的太阳系规律“太极象数”;周文王“演易”而重排的《周易》卦序,却是违背“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之天文象数卦序的人文卜筮卦序。所以《周易》上经三十卦根据人文卜筮卦序阐释的“天道”,不是真天道,而是经过“人文”改造的伪“天道”。《周易》下经三十四卦阐释的“人道”,也是效法伪“天道”的伪“人道”。
因为周文王“演易”重排卦序的依据,不是上古伏羲至夏代《连山》、商代《归藏》采用的真天文理论“浑天说”,而是对“浑天说”予以“人文”改造的伪天文理论“盖天说”。周文王把《周髀算经》的伪天文理论“盖天说”之“天圆地方”,作为其“演易”重排卦序的起点,先推演出《周易》上经三十卦的人文卜筮卦序,阐明“天圆地方”推演出的“天尊地卑”之伪“天道”,再推演出《周易》下经三十四卦的人文卜筮卦序,阐明效法“天圆地方—天尊地卑”之伪“人道”:夫尊妇卑—父尊子卑—君尊臣卑。随后周武王灭商,周公根据《周髀算经》之伪天文理论“盖天说”,《周易》上经之伪“天道”,《周易》下经之效法伪“天道”的伪“人道”,建构了“周礼”体系。
此即“商周之变”的实质:“商周之变”前是根据“人文效法天文,人道效法天道”的顺道理念,实行“以人合天,顺天应人”的“泰道”政治;“商周之变”后是以“人文效法天文,人道效法天道”
的顺道名义,实行“以天合人,逆天治人”的“否术”政治。
老子身处“周礼”体系全面崩坏的春秋晚期,认为《周易》所言“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尽管符合夏商政治传统“人文效法天文,人道效法天道”,但是人文必须效法真天文,人道必须效法真天道。《周髀算经》鼓吹的天文,是“盖天说”的伪天文“天圆地方”;《周易》上经鼓吹的天道,是立基于伪天文“天圆地方”的伪天道“天尊地卑”,《周易》下经鼓吹的人道,是立基于伪天道“天尊地卑”的伪人道“君尊臣卑”。所以老子撰著了全反《周易》上下经结构的《老子》,“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汉书·艺文志》),首章《上德不德章》开宗明义痛斥周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褒扬夏商政治传统“人文效法天文,人道效法天道”,“以人合天,顺天应人”,抨击“周礼”体系“伪人文效法伪天文,伪人道效法伪天道”,“以天合人,逆天治人”。
《左传》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记载,郑国大夫游吉(子大叔)晋见赵简子,赵简子问“礼”,游吉援引已死五年的“先大夫”郑相子产(约前580—前522)之言。子产论述了植根于《周髀算经》之“盖天说”、植根于《周易》之上下经结构的“周礼”宗旨:“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协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
即言周文王根据《周髀算经》的“盖天说”,推演出《周易》上经的“天之经,地之义”,再推演出《周易》下经的“民之行”;然后周公再推演出“周礼”,认定其“协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
子产约长老子十岁,二人是同时代人,均为孔子之师。《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曰:“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郑,子产。”周景王二年(前543),子产约三十八岁,担任郑相,老子时年二十八岁,仕周。周景王九年(前536),郑相子产公布刑鼎,天下哗然,老子时年三十五岁,仕周。周景王二十三年(前522),郑相子产约五十九岁死,老子时年四十九岁,仕周。周敬王三年(前517),即王子朝、周敬王争位第四年,游吉晋见赵简子,援引已死五年的“先大夫”子产之言,老子时年五十四岁,仕周。明年,即周敬王四年(前516),王子朝携籍奔楚,老子时年五十五岁,辞官居宋。
游吉晋见赵简子援引的子产之言,传颂天下,老子必闻,这是触发老子撰著《老子》的直接动机。本书第一章已言:《老子》成书于老子在周为官至居宋初期,老子六十岁之前。现在可以进一步精确为:游吉援引子产之言之年(前517),老子五十四岁,是《老子》动笔之年。叔向引用、评论《老子》(前511)的前一年(前512),老子五十九岁,是《老子》最迟完成之年。因此老子撰著《老子》的时间窗口,仅有六年(前517—前512)。此前四年(前521),即子产死后一年,孔子自鲁至周向老子问“礼之本”,也是《老子》动笔的重要触媒。此后一年(前511),叔向引用、评论《老子》。
《老子》宗旨,正是针对子产之言“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协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
,并与《周髀算经》、《周易》、“周礼”针锋相对。
《周髀算经》根据伪天文理论“盖天说”,判定“天地之性”是“天圆地方”;《周易》上经三十卦,根据“盖天说”之伪“天道”,判定“天地之性”是“天尊地卑”;《周易》下经三十四卦,推演出仿效伪“天道”的伪“人道”,认为“协于天地之性”的“民之行”,必须“君尊臣卑”,“是以长久”。
《老子》根据真天文理论“浑天说”,判定“天地之性”是“天地皆圆”;《老子》初始本之下经《道经》三十三章,对应北斗七星之斗柄三星,根据“浑天说”之真“天道”,判定“天地之性”是“天柔地刚”;《老子》初始本之上经《德经》四十四章,对应北斗七星之斗勺四星,推演出仿效真“天道”的真“人道”,认为“协于天地之性”的“民之行”,必须“君柔臣刚”,“可以长久”。
正因《周易》植根于伪天文理论“盖天说”,《老子》植根于真天文理论“浑天说”,所以两者判定的“天之经,地之义”截然相反,两者推演出“协于天地之性”的“民之行”也截然相反,所以《老子》反复申言“可以长久”,全都针对郑相子产之言“是以长久”,亦即针对植根于“盖天说”的《周髀算经》、《周易》、“周礼”之“天圆地方—天尊地卑—君尊臣卑”:
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治人事天章)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名身孰亲章)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乎?故能成其私。(谷神不死章)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守静知常章)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希言自然章)
因此老子自定的《老子》上下经之结构、宗旨、依据,与《周易》上下经之结构、宗旨、依据,完全相反——
《周易》上经言植根于“盖天说”的伪天道“天尊地卑”,下经言植根于“盖天说”的伪人道“君尊臣卑”。
《老子》上经言植根于“浑天说”的真人道“君柔臣刚”,下经言植根于“浑天说”的真天道“天柔地刚”。
除此之外,《老子》又以“道生一”为第一基石,辨明“浑天说”范畴的“太一常道”仅是宇宙局部的太阳系规律,并非宇宙总体规律“无极恒道”。因此侯王即使掌握了“太一常道”,也不能自居尽知“无极恒道”,必须自知无知而顺道无为。所以《老子》上经《德经》根据“浑天说”范畴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太一常道”,阐明“君柔臣刚”的真“人道”,主张“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老子》下经《道经》根据“宣夜说”范畴的宇宙总体规律“无极恒道”,阐明“浑天说”范畴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太一常道”不是绝对知识,所以“太一常道”只能支持侯王顺道无为,不能支持侯王悖道有为、任意妄作。侯王必须时刻牢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亦即时刻牢记“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矣”。
综上所言,老子自定的《老子》上下经之结构、宗旨、依据,与《周易》上下经之结构、宗旨、依据全部相反,是老子有意为之的结果。因为老子“见周之衰”,所以“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追溯“周礼”崩坏之根源,将崩坏归因于《周易》上经植根于伪天文理论“盖天说”的伪“天道”,归因于《周易》下经植根于伪天文理论“盖天说”的伪“人道”。所以《老子》以真天文理论“浑天说”之真“天道”,抨击伪天文理论“盖天说”之伪“天道”;以顶级天文理论“宣夜说”之“无极恒道”,超越性否定了次级天文理论“浑天说”之“太一常道”的绝对权威,所以“礼必本于太一”的侯王不具有绝对权威。
至此可明,老子自定的《老子》上下经之结构、宗旨、依据,是对《周易》上下经之结构、宗旨、依据的彻底否定。然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的《老子》传世本,颠倒了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导致了《老子》传世本之上下经与《周易》之上下经完全同构:《周易》之上经、《老子》传世本之上经均言“天道”,《周易》下经、《老子》传世本之下经均言“人道”。《老子》传世本的汉后注家,进而“以易解老”:根据《周易》上经之伪“天道”,把《老子》传世本上经《道经》之真“天道”,反注为伪老学之伪“天道”;根据《周易》下经之伪“人道”,把《老子》传世本下经《德经》之真“人道”,反注为伪老学之伪“人道”。《老子》初始本之真义,遂被彻底遮蔽,彻底反转。
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上经《德经》“贵德”,下经《道经》“尊道”。
老子后学之《太一生水》,庄子后学之《庄子·天下》,解密了《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上经《德经》的宗旨是“礼必本于太一”,下经《道经》的宗旨是“主之以太一”(详见第二章)。
两者均言《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的内涵结构,所以用语虽异,内涵一致:上经《德经》“贵德”,即贵“礼必本于太一”的“人道”;下经《道经》“尊道”,即尊“主之以太一”的“天道”。
综合两者,即为《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的内涵结构:“人道/天道”结构。今举三例证之。
例一,下经《道经》之《天地不仁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第一层,下经《道经》提供“天道”论据:“天地不仁。”
第二层,论证上经《德经》的“人道”命题:侯王必须效法天道而“圣人不仁”,即圣君不以仁义礼治国。
例二,下经《道经》之《希言自然章》——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
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第一层,下经《道经》提供“天道”论据:“天地”有为,“尚不能久”。
第二层,论证上经《德经》的“人道”命题:侯王假如有为,必不能久。
例三,下经《道经》之《天道左右章》——
道泛兮,其可左右。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
爱利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
万物归焉而不知主,可名于大。
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
第一层,下经《道经》提供“天道”论据:天道自“小”,而后成“大”。
第二层,论证上经《德经》的“人道”命题:侯王必须效法天道,自“小”而后成“大”。
所以《老子》初始本自定的上下经结构“尊道贵德”,仅是内涵结构:“人道/天道”结构。
“人道/天道”内涵结构的功能是:上经《德经》提出“人道”命题,下经《道经》提供“天道”论证。下经《道经》证毕上经《德经》一切命题,于是完成《老子》初始本的哲学体系:人文效法天文,人道效法天道;以人合天,顺天应人。
抽去《老子》初始本上下经“人道/天道”内涵结构之内涵,即为《老子》初始本上下经之“经/经说”形式结构。
由于《老子》初始本的上经《德经》提出命题,下经《道经》提供论证,所以上经《德经》是“经”,下经《道经》是“经说”。今以《执今之道章》为例:
视之不见,名之曰微;听之不闻,名之曰希;搏之不得,名之曰夷。(论证“道”不可知)
三者不可至计,故混而为一。(论证“一”可知)
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概括“道”不皦故不可知,“一”不昧故可知)
寻寻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论证“道”不皦故不可知)
无物之象,是谓芴芒。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论证“一”不昧故可知)
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论证《德经》“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此章论证了《老子》第一基石“道生一”,《老子》第一命题“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老子》第一教诲“知不知”,义理分为六层——
第一层:“视之不见,名之曰微;听之不闻,名之曰希;搏之不得,名之曰夷。”这是论证:“宣夜说”范畴的宇宙总体规律“道”,人类不可知、不可得。
第二层:“三者不可至计,故混而为一。”这是论证:“宣夜说”范畴的宇宙总体规律“道”,人类不可知而无法计算;“浑天说”范畴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一”(太一),人类可知且可以计算。
第三层:“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这是论证:高于“一”(太一)的“道”,对人类“不皦”不明,所以不可知而无法计算。低于“道”的“一”(太一),对人类“不昧”不暗,所以可知且可以计算。
第四层:“寻寻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这是论证:高于“一”(太一)的“道”,为什么对人类“不皦”不明。因为它是“无状之状”。
第五层:“无物之象,是谓芴芒。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这是论证:低于“道”的“一”(太一),为什么对人类“不昧”不暗。因为上古伏羲族发明了使“不皦”的“无状之状”,变成“不昧”的“无物之象”的特殊方法,即圭表测影:把太阳之“芒”,转化为圭影之“芴”;记录于伏羲六十四卦,合成为“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而“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揭示的天道规律,无首无尾而永恒循环。
第六层:“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这是论证:“一”虽低于“道”,但是可知、可得,所以只可能“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不可能“侯王得道以为天下正”、“圣人执道以为天下牧”。
“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即《曲则全章》所言“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所以圣君把“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作为治国牧民之正道。
“以知古始”,即根据“其下不昧”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一”(太一),推知并信仰“其上不皦”的宇宙总体规律“道”之遍在永在。
“是谓道纪”,即把可知、可得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一”(太一),视为不可知、不可得的宇宙总体规律“道”之纲纪。因此人类“唯道是从,以顺众父”的唯一通途,就是遵循“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之”的“泰道”,彻底认知对宇宙总体规律“道”的永恒无知,无限顺从已经认知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一”(太一)。
老子自定的《老子》上下经结构“尊道贵德”,包含“人道/天道”内涵结构和“经/经说”形式结构。对于《老子》初始本而言,“人道/天道”内涵结构与“经/经说”形式结构是不可分割、浑然一体的统一结构。
由于老子是道家祖师,所以战国时期的道家后学全盘继承了《老子》上下经的“人道/天道”内涵结构和“经/经说”形式结构。由于老子是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人,《老子》是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书,所以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都把《老子》上下经的“人道/天道”内涵结构和“经/经说”形式结构作为思维范式。由于诸子百家的思想内涵颇有差异,论证诸子百家把《老子》上下经的“人道/天道”内涵结构作为思维范式,繁琐难明,本文略之。论证诸子百家把《老子》上下经的“经/经说”形式结构作为思维范式,简单易明,今举二例。
例一,《墨子》仿效《老子》上下经的“经/经说”结构。
《墨子》的《墨经》六篇,两篇一组,分为三组:第一组两篇是《经上》、《经说上》,第二组两篇是《经下》、《经说下》,第三组两篇是《大取》、《小取》。第一组、第二组之所以分为两篇,正是仿效《老子》上下经的“经/经说”结构。第三组《大取》、《小取》则是墨家的名学总论,没有仿效《老子》上下经的“经/经说”结构。
故,所得而后成也。(《墨子·经上》第四十,第1条)
故,小故,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体也,若有端。大故,有之必无然,若见之成见也。(《墨子·经说上》第四十二,第1条)
止,类以行人,说在同。(《墨子·经下》第四十一,第1条)
止,彼以此其然也,说是其然也;我以此其不然也,疑是其然也。(《墨子·经说下》第四十三,第1条)
《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的作者,非常明白《老子》上下经是“经/经说”结构,故予全盘仿效。
《老子》上经《德经》,是提出“人道”命题的“经”,不提供“天道”论证;下经《道经》,是提供“天道”论证的“经说”。所以下经《道经》必须重复上经《德经》之“人道”命题,作为“经”与“经说”的逻辑勾连标志,从而完成论证。
《墨子》之《经上》、《经下》,是提出形式命题的“经”,不提供逻辑论证;《经说上》、《经说下》,是提供逻辑论证的“经说”。所以《经说上》、《经说下》必须重复《经上》、《经下》之形式命题,作为“经”与“经说”的逻辑勾连标志,从而完成论证。
《墨子》之“经”和“经说”,分别位于不同篇章,假如“经说”不重复“经”之命题,“经说”与“经”就缺少逻辑勾连标志,任何人都无法读懂“经”和“经说”。假如《墨子》的注家不明白《墨子》的“经/经说”结构,既不可能读懂《墨子》之“经”,也不可能读懂《墨子》之“经说”,进而殃及读者无法理解《墨子》真义。
《老子》之“经”和“经说”,分别位于上经《德经》和下经《道经》,假如下经《道经》不重复上经《德经》之命题,下经之“经说”与上经之“经”就缺少逻辑勾连标志,任何人都无法读懂上经《德经》和下经《道经》,也就读不懂《老子》全书的每章每句每字。由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的《老子》传世本颠倒了《老子》初始本上下经的“经/经说”结构,甚至删去了《道经》重复《德经》的逻辑勾连标志,所以《老子》传世本的汉后注家既不可能读懂作为“经”的《德经》,也不可能读懂作为“经说”的《道经》,进而殃及读者无法理解《老子》的每章每句每字。
例二,《韩非子》仿效《老子》、《墨子》的“经/经说”结构。
韩非熟读《老子》初始本,非常明白《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是“经/经说”结构,所以《韩非子》之《解老》,先解上经《德经》,后解下经《道经》。韩非同样熟读《墨子》,也非常明白《墨子》全盘仿效了《老子》初始本首创的“经/经说”结构,所以《韩非子》之《内储说》、《外储说》,仿效了《老子》、《墨子》共有的“经/经说”结构。不过韩非已经认识到《老子》、《墨子》的“经”与“经说”位于不同篇章,对不了解“经/经说”结构的读者是阅读障碍和理解障碍,所以把“经”与“经说”放在同一篇,分为上下两部分——
经一:权借
权势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为百。故臣得借则力多,力多则内外为用,内外为用则人主壅。其说在老聃之言“失鱼”也。
说一:势重者,人主之渊也;臣者,势重之鱼也。鱼失于渊而不可复得也,人主失其势重于臣而不可复收也。古之人难正言,故托之于鱼(隐扣《老子》“鱼不可脱于渊”)。赏罚者,利器也,君操之以制臣,臣得之以拥主。故君先见所赏,则臣鬻之以为德;君先见所罚,则臣鬻之以为威。故(《老子》)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内储说下:六微》)
经六:挟智
挟智而问,则不智者至;深智一物,众隐皆变。其说在昭侯之握一爪也。
说六:韩昭侯握爪,而佯亡一爪,求之甚急。左右因割其爪而效之。昭侯以此察左右之诚否。(《内储说上:七术》)
《内储说下:六微》,第一部分是提出“六微”命题的“经一”至“经六”,第二部分是论证“六微”命题的“说一”至“说六”。其“经一”和“说一”,不仅仿效《老子》初始本上下经的“经/经说”结构,而且把《老子》之言“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作为“经说”,以证韩非欲明之“经”:“权势不可以借人。”《内储说上:七术》,第一部分是提出“七术”命题的“经一”至“经七”,第二部分是论证“七术”命题的“说一”至“说七”。《外储说》之左上、左下,《外储说》之右上、右下,同样仿效了《老子》、《墨子》的“经/经说”结构。
《墨子》和《韩非子》的“经/经说”结构,都有明确的逻辑勾连标志,亦即结构标志。《孟子》和《庄子》的“经/经说”结构,则是没有结构标志的隐形结构:内篇相当于“经”,外篇相当于“经说”。
所以《老子》初始本首创的“经/经说”结构,是战国诸子百家普遍仿效的思维范式。
明白了《老子》初始本首创的“经/经说”结构是战国诸子百家普遍仿效的思维范式,就能理解《史记·老子列传》为什么不说“老子乃著书二篇”,而说“老子乃著书上下篇”。因为在西汉晚期《老子》传世本颠倒上下经、破坏《老子》初始本的“经/经说”结构之前,士人读的都是上下经尚未颠倒、“经/经说”结构尚未破坏的《老子》初始本,全都明白《老子》“上下篇”是“经/经说”结构。
综上所言,《老子》初始本首创的“经/经说”结构,是战国诸子百家普遍仿效的思维范式,也是战国诸子到西汉中期司马迁的士人常识。然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老子》传世本颠倒了《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于是《老子》初始本首创、战国诸子普遍仿效的“经/经说”结构沉入了历史忘川,未能成为汉后中国的文化常识,读懂《老子》遂成不可能之事。
轴心时代全球范围的哲学突破,对于实现哲学突破的每一民族,都是人类认知世界的思想体系的开天辟地式创举,所以每一民族的哲学突破第一人,都是思维范式的首创者,但其思维范式的形式化程度不太高,需要后继者发展完善,提高其思维范式的形式化程度。
比如希腊哲学突破第一人苏格拉底,其所首创的希腊“辩证法”,形式化程度不太高。到了弟子柏拉图的《对话录》,希腊“辩证法”的形式化程度大为提高。到了柏拉图两位弟子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希腊“辩证法”的形式化程度更加纯粹,希腊逻辑体系大成。
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人老子,其所首创的“经/经说”结构,形式化程度也不太高;但是已经成为《庄子》、《孟子》、《韩非子》等诸子百家普遍仿效的思维范式。经过《墨子》之《墨经》六篇的发展,“经/经说”结构的形式化程度大为提高,开启了墨家异宗“名家”。到了名家两大巨子惠施的《惠子》和公孙龙的《公孙龙子》,形式化程度更加纯粹,中国名学体系趋于大成。可惜秦汉时期的历史改道,导致《惠子》全部亡佚,《公孙龙子》亡佚大半,趋于大成的中国名学体系中途夭折。老子作为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人,《老子》作为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书,其对中国名学体系的启动之功也沉入了历史忘川,仅仅留下了后人莫名其妙的所谓“格言”:“名可名,非常名。”
古今中外的一切“经/经说”结构,都是“经”比“经说”重要。
《老子》上经《德经》是提出命题的“经”,重要性高于《老子》下经《道经》论证命题的“经说”。《墨子》之《经上》、《经下》是提出命题的“经”,重要性高于《经说上》、《经说下》论证命题的“经说”。《韩非子》之《内储说》、《外储说》第一部分是提出命题的“经一”、“经二”,重要性高于第二部分论证命题的“说一”、“说二”。《孟子》内篇、《庄子》内篇是提出命题的“经”,重要性高于《孟子》外篇、《庄子》外篇演绎命题的“经说”。
提出命题是人类思想的根本,论证命题是人类思想的辅助。论证固然可使命题更具说服力,但是论证从属于命题,依附于命题,服务于命题。比如费马大定理和哥德巴赫猜想,仅仅提出命题,未能提供论证,但其命题仍然意义重大,吸引后人持续论证并完成论证。假如费马不提出命题,哥德巴赫不提出猜想,后人的论证就无从谈起。假如必须在提出命题的“经”和提供论证的“经说”之间,作出非此即彼的取舍,宁可没有论证,不能没有命题;宁可没有《经说上》、《经说下》,不能没有《经上》、《经下》;宁可没有《内储说》、《外储说》之“说一”、“说二”,不能没有《内储说》、《外储说》之“经一”、“经二”;宁可没有《孟子》外篇、《庄子》外篇,不能没有《孟子》内篇、《庄子》内篇;宁可没有《老子》下经《道经》,不能没有《老子》上经《德经》。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老子》传世本颠倒了《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导致汉后两千年误以为《道经》比《德经》重要,实为买椟还珠。这样的买椟还珠,正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的常态。郭象注《庄子》,《庄子》属于“经”,郭象注属于违背经义的反“经说”,却有盲从“政治正确”者认为郭象比庄子伟大。王弼注《老子》,《老子》属于“经”,王弼注属于违背经义的反“经说”,却有盲从“政治正确”者认为王弼比老子伟大。在权力主宰一切的时代,迎合权力的伪学,必然遮蔽并替代不迎合权力的真学。
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上经《德经》“贵德”,下经《道经》“尊道”。上经《德经》提出“人道”命题,下经《道经》为上经《德经》之“人道”命题提供“天道”论证。“人道”是道术,属“德”,“德”为“道”施,万物皆有,是由“德”进“道”的可靠逻辑起点,所以《德经》必须是上经。“天道”是道体,属“道”,“道”难尽知,不是建构哲学体系的可靠逻辑起点,所以《道经》只能是下经。
按照《老子》上下经的“人道/天道”内涵结构和“经/经说”形式结构,上经《德经》是提出“人道”命题的“经”,下经《道经》是提供“天道”论证的“经说”。所以《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具有宏观而严密的逻辑结构和微观而缜密的义理层次:上经《德经》提出《老子》“君人南面之术”的六大命题,下经《道经》论证《老子》“君人南面之术”的六大命题。
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上经《德经》“贵德”。所“贵”之“德”,即效法“浑天说”范畴之“太一”天道的“人道”,专指“君人南面之术”。
上经《德经》的宗旨是“礼必本于太一”,教诲天下侯王“人道效法天道”,遵循“浑天说”范畴的“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治国,所以上经《德经》开宗明义曰:“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由于“浑天说”范畴的“一”(太一常道)可知、可得、可道,是建构哲学体系的可靠起点,所以《老子》初始本以《德经》为上经,以《上德不德章》为全书首章。《上德不德章》首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即“上德”之人彻悟“宣夜说”范畴的“道”(无极恒道)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所以“上德”侯王遵循“浑天说”范畴的“一”即“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治国。
按照《老子》上下经的“人道/天道”内涵结构和“经/经说”形式结构,上经《德经》是提出“人道”命题的“经”,所以上经《德经》提出了《老子》六大命题——
《老子》第一基石“道生一”,阐明天道两大层级,即“宣夜说”范畴的宇宙总体规律“无极恒道”,“浑天说”范畴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太一常道”。所以上经《道生一章》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老子》第一命题“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阐明侯王“人道”只能效法人类可知、可得、“可道”的“太一常道”,不能效法人类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的“无极恒道”。所以上经《侯王得一章》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老子》第一宗旨“扬泰抑否”,阐明侯王必须效法春气“生”物的“泰道”,不能奉行秋气“杀”物的“否术”。所以上经《道生一章》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以正治国章》又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
《老子》第一教义“人道效法天道”(礼必本于太一),阐明人道“末度”效法天道“本数”。所以上经《治人事天章》曰:“治人事天莫若啬。”上经《善为士者章》又曰:“是谓用人,是谓配天。”上经《信言不美章》又曰:“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
《老子》第一教诲“知不知”,阐明人类只能略知“浑天说”范畴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太一常道”,无法尽知“宣夜说”范畴的宇宙总体规律“无极恒道”。侯王必须时刻铭记人类不知“无极恒道”,不可自居尽知天道,不可自居全知全能,不可悖道“有为”,不可任意“妄作”。所以上经首章《上德不德章》开宗明义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经《古之为道章》又曰:“以知治国,国之贼也;不以知治国,国之德也。”上经《知不知章》又曰:“知不知,上矣。不知不知,病矣。”
《老子》第一政纲“无为无不为”,阐明侯王顺道“无为”,民众循德“无不为”。所以上经《为学日益章》曰:“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上经《以正治国章》又曰:“我(圣君自称)无为而民自为。”
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下经《道经》“尊道”。所“尊”之“道”,分别是“宣夜说”、“浑天说”两大天文层级的不同“天道”,亦即“道生一”之“道”和“道生一”之“一”。
下经《道经》的宗旨是“主之以太一”,论证上经《德经》为何主张“礼必本于太一”,而非主张“礼必本于道”;论证上经《德经》为何教诲天下侯王遵循“浑天说”的“太一常道”治国,而非遵循“宣夜说”的“无极恒道”治国。因为“浑天说”的“太一常道”可知、可得、可道,“宣夜说”的“无极恒道”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所以下经《道经》开宗明义曰:“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由于“宣夜说”范畴的“道”(无极恒道)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不是建构哲学体系的可靠起点,所以《老子》初始本以《道经》为下经,以《道可道章》为下经首章。《道可道章》首句“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即上经《德经》所言侯王治国的“人道”,仅仅效法可知、可得、可道的“浑天说”范畴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太一常道”,而非效法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的宇宙总体规律“无极恒道”。
按照《老子》上下经的“人道/天道”内涵结构和“经/经说”形式结构,下经《道经》是提供“天道”论证的“经说”,所以下经《道经》论证了上经《德经》提出的《老子》六大命题——
首先论证上经《德经》提出的《老子》第一基石“道生一”:“一”是可知、可得、“可道”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太一常道”,“道”是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的宇宙总体规律“无极恒道”。所以下经首章《道可道章》曰:“道,可道也,非恒道也。”下经《知雄守雌章》又曰:“复归于无极。”
其次论证上经《德经》提出的《老子》第一命题“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侯王所“得”之“一”是可知、可得、“可道”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太一常道”,而非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的宇宙总体规律“无极恒道”。所以下经《曲则全章》曰:“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下经《知雄守雌章》又曰:“为天下式,恒德不贷,复归于无极。”
其次论证上经《德经》提出的《老子》第一宗旨“扬泰抑否”,所以下经《抱一爱民章》曰:“天门启闭,能为雌乎?”下经《知雄守雌章》又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下经《人道大象章》又曰:“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下经《柔弱胜刚强章》又曰:“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
其次论证上经《德经》提出的《老子》第一教义“人道效法天道”(礼必本于太一),所以下经《天地不仁章》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下经《道法自然章》又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其次论证上经《德经》提出的《老子》第一教诲“知不知”,所以下经《抱一爱民章》曰:“爱民治国,能毋以知乎?”下经《太上不知章》又曰:“绝知弃辩,民利百倍。”《敬天畏人章》曰:“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下经《有状浑成章》又曰:“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最后论证上经《德经》提出的《老子》第一政纲“无为无不为”,所以下经末章《道恒无为章》曰:“道恒无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为。”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的《老子》传世本,颠倒了《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道可道章》成为全书首章,所以汉后注家浑然不知《道可道章》的“可道”二字,专指上经《德经》所言效法“浑天说”范畴之“太一常道”的“人道”;浑然不知《道可道章》的“恒道”二字,专指下经《道经》即将展开的“宣夜说”范畴的“无极恒道”。由于《老子》传世本以《道可道章》为全书首章,以“道可道,非常道”为阐释起点,所以汉后注家浑然不知《道可道章》的精确内涵。首章阐释既误,后文阐释皆误。全书阐释均反《老子》真义,《老子》遂被彻底降维。
《老子》初始本上经《德经》四十四章(1—44),专言效法“浑天说”范畴之“太一常道”的“人道”。按其义理层次,分为八大部分。
第一部分《德经》绪论六章(1—6),标举提炼自“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的价值范式“道↘德↘仁↘义↘礼”和侯王四型“德↘仁↘义↘礼”;按照“去彼取此”范式,“取此”以“德”治国的无为圣君,“去彼”以“仁↘义↘礼”治国的有为俗君。标举《老子》第一基石“道生一”,标举《老子》第一命题“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标举《老子》第一宗旨“扬泰抑否”。
第二部分“侯王正道”十三章(7—19),标举《老子》第一政纲“无为无不为”,展开《老子》第一命题“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第三部分“泰否正奇”五章(20—24),标举《老子》第一教义“人道效法天道”(礼必本于太一),展开《老子》第一宗旨“扬泰抑否”,教诲天下侯王遵循春气“生”物的“泰道”,摒弃秋气“杀”物的“否术”。
第四部分“道主万物”五章(25—29),阐明侯王遵循“泰道”的天道依据。
第五部分“泰道三宝”四章(30—33),阐明侯王“成其大”的“泰道三宝”。
第六部分“知其不知”二章(34—35),教诲天下侯王“闻道”必须“行道”,标举《老子》第一教诲“知不知”。
第七部分“民不畏威”五章(36—40),教诲天下侯王奉行“否术”必定失败。
第八部分《德经》结论四章(41—44),小结《德经》义理,阐明《老子》第一教义“人道效法天道”(礼必本于太一)。
《老子》初始本下经《道经》三十三章(45—77),论证“宣夜说”范畴的宇宙总体规律“无极恒道”为何不可知、不可得、“不可道”,“浑天说”范畴的宇宙局部太阳系规律“太一常道”为何可知、可得、“可道”。按其义理层次,分为八大部分。
第一部分《道经》绪论四章(45—48),论证《老子》第一基石“道生一”,作为《道经》论证《德经》的基础。
第二部分“天地不仁”四章(49—52),按照提炼自“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的《老子》价值范式“道↘德↘仁↘义↘礼”,论证《德经》为何反对“仁↘义↘礼”。
第三部分“抱一贵德”四章(53—56),按照提炼自“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的《老子》价值范式“道↘德↘仁↘义↘礼”,论证《德经》为何主张“抱一贵德”。
第四部分“知常尊道”三章(57—59),按照提炼自“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的《老子》价值范式“道↘德↘仁↘义↘礼”,论证《德经》为何主张“知常尊道”。
第五部分“侯王四境”六章(60—65),按照提炼自“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的《老子》价值范式“道↘德↘仁↘义↘礼”,论证《德经》的侯王四型“德↘仁↘义↘礼”。
第六部分“道法自然”三章(66—68),按照提炼自“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的《老子》价值范式“道↘德↘仁↘义↘礼”,论证《德经》的《老子》第一教义“人道效法天道”(礼必本于太一)。
第七部分“知雄守雌”四章(69—72),按照提炼自“太一”历法图(伏羲太极图)正东的春分泰卦、正西的秋分否卦,论证夏商周政治制度“礼必本于太一”而“扬泰抑否”;论证“泰道”是“天下莫不知”的正道,“否术”是“天下莫不知”的奇术。
第八部分《道经》结论五章(73—77),书尾总结《老子》第一宗旨“扬泰抑否”和《老子》第一政纲“无为无不为”。
根据老子自定的《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结构,上经《德经》“贵德”,下经《道经》“尊道”,以及《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的“人道/天道”内涵结构和“经/经说”形式结构,全面理解《老子》初始本之《道经》证《德经》、下经证上经、天道证人道,就能透彻理解《老子》初始本的每章每句每字,充分认知老子作为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人、《老子》作为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书的开天辟地价值。
西汉晚期严遵(约前87—6)所著《老子指归》,上经《德经》、下经《道经》各有小序,后者已佚,前者幸存。其上经《德经》序,非常可贵地概括了《老子》初始本的逻辑结构和义理层次——
昔者老子之作《道德经》也,原本形气,以至神明。性命所始,情意所萌。进退感应,呼吸屈伸。参以天地,稽以阴阳。变化终始,人物所安。穷微极妙,以睹自然。演要伸类,著经二篇。叙天之意,见地之心。将以为国,养物生民。章有表里,不得易位。章成体备,若本与根。文辞相践,不可上下。广被道德,若龙与麟。增一字即成疣赘,损一文即成瘢疮。自大陈小为之上,纪道论德谓之经。
始焉“上德不德”,化由于道,而道不为之主,故授之以“昔之得一”。
昔之得一,动由反行,非有性莫之能闻,故授之以“上士”。
上士性高聪明,深远独闻,傲世轻物,唯道是荷,故授之以“道生一”。
道生一,至虚无名,禀受混冥,造化清浊,陶冶太和,故授之以“天下至柔”。
天下至柔,纤妙无形,贯坚穿远,无所不胜,故授之以“身有名货”。
身有名货则强大,强大则祸生,故授之以“大成”。
大成若虚,空无名货,万物类通,故授之以“天下有道”。
天下有道,在于人君,人君无欲,万物以存,故授之以“不出户”。
不出户,以知万民之性命,顺受乐安,故授之以“为学日益”。
为学日益,文生事起,伤神害民,故授之以“圣人无心”。
圣人无心,合民之神,慎民性命,归之素真,故授之以“出生入死”。
出生入死,动损精神,去无归有,不得长存,故授之以“道生之”。
道生之以虚无,无所不存,寂泊不动,无所不然,故授之以“天下有始”。
天下有始,无为是宗,以通万事,无所不明,故授之以“使我有知”。
使我有知,道修而行,恐失自然,祸及子孙,故授之以“善建”。
善建以德,与物相连,泽及后世,流末繁昌,故授之以“含德之士”。
含德之士,体道履神,比于赤子,若无见闻,故授之以“知者不言”。
知者不言,阴阳玄化,内以正身,身以及家,家以及人,故授之“以正治国”。
以正治国,无令而行,外方异俗,不制自宾,故授之以“方而不割”。
方而不割,万物以全,无所不克,天道大光,故授之以“治大国”。
治大国者不可大作大为,大作大为,大乱大动则亡,故授之以“大国”。
大国形便,天下愿之,静下见归,躁上多兵,故授之以“道物”。
道物之凿凿,得之者通,宝之者存,保之者玄,故授之以“为无为”。
为无为则运变无形,不见所治而万物滋生,故授之以“其安易持”。
未兆易谋,持以若愚,不见所事而百祸自亡,万福自来,故授之以“古之为道”。
古之为道,以愚万民,绝端灭绪,冥塞知门,故授之以“江海”。
江海不知,虚静处下,以至百谷,故授之以“天下谓我大似不肖”。
不肖之道,独合天心,兴师动众,无敌无胜,故授之以“用兵”。
用兵之理,因天应人,自本而起,不由我心,故授之以“吾言易知”。
吾言易知,无识无明,无言无务,使事自然,故授之以“知不知”。
知不知,去心去意,生而若死,存而若亡,废我巧态,以逐祸患,故授之以“民不畏威”。
民不畏威,轻禁易入,身陷于司,大命绝天,故授之以“勇于敢”。
勇于敢动其贼心,杀生失理,法废灭亡,故授之以“民不畏死”。
民不畏死,多欲不禁,适情顺意,以至困穷,故授之以“人之饥也”。
人之饥也,重税多赋,好征营营,坚强躁实,以伐其生,故授之以“人之生也”。
人之生也,柔弱畏敬,和淳纤微,聪明日益,其死也坚强,故授之以“天之道”。
天之道,损满益空,养柔顺弱,败坚破刚,故授之以“天下莫柔弱于水”。
柔弱于水,以至坚强,安微乐小,危以为宁,故授之以“小国”。
小国之君,形虚势弱,悬命于邻,故授之以“信者”。
信者万民之所助,而将相之所存,天地之所佑,而道德之所助也。
严遵毕生精研“易老庄”,同时以易解《老》、以易解《庄》,故其上经《德经》之小序,仿拟《周易·序卦》。《周易·序卦》以“故受之以(某卦之卦名)”句式,逐一论述了《周易》卦序的逻辑结构和义理层次。严遵的上经《德经》之小序,则以“故授之以(某章之首句)”句式,逐一论述了《德经》章序的逻辑结构和义理层次。
严遵认为,《老子》初始本“章有表里,不得易位。章成体备,若本与根。文辞相践,不可上下……增一字即成疣赘,损一文即成瘢疮。”亦即认为《老子》初始本具有严密的逻辑结构和缜密的义理层次,所以《老子》初始本的章序“不得易位”,《老子》初始本的文序“不可上下”,《老子》初始本字字精确,不可增损改易。
严遵是《老子》初始本的最后注家,也是目前所见认为《老子》初始本具有严密逻辑结构和缜密义理层次的唯一注家。《老子》传世本颠倒《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以后,汉后注家再也不可能发现《老子》初始本的严密逻辑结构和缜密义理层次,更不可能发现《老子》初始本上下经的“人道/天道”内涵结构和“经/经说”形式结构。汉后注家坚信《老子》是老子出关之时即兴著书的格言集锦,不再认为《老子》的章序“不得易位”,《老子》的文序“不可上下”,于是对章序任意“易位”,对文序任意“上下”,对经文增损篡改,对经义臆测妄注。一旦发现自己的臆测不通,不会承认自己不懂《老子》真义,而是归咎于老子过关之时即兴著书留下了纰漏。一旦发现自己的妄注矛盾,不会承认自己不懂《老子》真义,仍然归咎于老子过关之时即兴著书留下了矛盾。
拙著《庄子奥义》曾说:“‘内七篇’之所以是中国哲学永难超越的智慧巅峰,中国文学永难超越的语言极品,植根于庄子创造的总体结构。创造结构是至高创造,理解结构是至高理解。”同样,老子之所以是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人,《老子》之所以是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书,植根于老子创造的《老子》初始本上下经之严密逻辑结构和缜密义理层次。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的《老子》传世本,颠倒了《老子》初始本之上下经,破坏了《老子》初始本的严密逻辑结构和缜密义理层次,导致了《老子》初始本的哲学体系彻底非逻辑化,彻底非体系化,彻底玻璃球化,彻底格言化,彻底警句化,彻底碎片化,彻底遮蔽了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人、中国哲学突破第一书的哲学突破意义。一个老头即兴书写的碎片式格言警句,即使每句都是金句,假如没有认识论、方法论的思维范式双重价值,也就没有任何哲学突破意义。
拙著《伏羲之道》已经通过解密伏羲六十四卦、伏羲太极图的逻辑结构和义理层次,把被反易学的伪易学严重降维的伪《易经》,复原其真经真义,复原其至高维度。拙著《庄子奥义》已经通过解密《庄子》的逻辑结构和义理层次,把被反庄学的伪庄学严重降维的伪《庄子》,复原其真经真义,复原其至高维度。拙著《老子奥义》则将通过解密《老子》初始本的逻辑结构和义理层次,把被反老学的伪老学严重降维的伪《老子》,复原其真经真义,复原其至高维度,厘清其上承伏羲之道、下启庄子之道的哲学突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