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人眼中,南宋大词人辛弃疾和大诗人陆游,肯定都是“好人”类型,他们头上最大的光环就是“爱国者”。特别是陆游,其《示儿》诗中的名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朗朗上口,孩童皆能诵记。
而说到辛弃疾,人们马上会想起“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形象,文才武略,勃然而出。他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一词,对南宋“开禧北伐”的失败早有预见,堪称事前诸葛亮。
在这首怀古抚今的“大作”中,辛弃疾因诗词论时政,显示出他在“开禧北伐”前深忧南宋准备不充分,已经预见到北伐会以失败告终。辛弃疾本人编文集时也注明是作于开禧元年(公元1205年)春,即他离开京口回到铅山时所写。
其实,我们读宋人笔记《玉堂嘉话》,可以看出当时辛弃疾与韩侂胄完全站在一条战线上,算是南宋对金战争的发起人之一:“及议边事,主和议者众。公曰(公即指辛弃疾):‘齐襄公复九世之仇,况我与金(国)不共戴天耶!’时韩(侂胄)丞相当国,与公议相合。自是败盟开边,用兵于江淮间数年,公力为多。”
《玉堂嘉话》这部书,对辛弃疾很有微词,似乎觉得他不应该附和韩侂胄为国生事。正是因怀才不遇沉沦外任多年,开禧北伐前辛老汉确实一直从里到外赞襄韩侂胄,力劝他对金国用兵,应该算是战争责任人之一。但北伐的失败,其实还真不能归咎于辛弃疾。
至于陆游,诗歌方面是一把好手,堪称大家,而政治、军事方面的能力,确实没有显现出来。陆游青少年时代参加科举,位列第一,居秦桧之孙秦埙之上,惹得老秦大怒,不仅把主考官“办”了,更记住了“陆游”两个字,嫉恨之余,就是不让他中举。直到宋孝宗即位,才“赐”陆游进士出身。后来,他又因“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被罢免京中官职。
外任期间,陆游幸得宋朝崇文的风尚保护,终世做一个富贵闲人,为皇帝修修实录什么的,诗词歌赋,怡然生活。当然,才子总是不甘寂寞,陆游七老八十的时候,“晚年再出,仍然为韩侂胄撰《南园阅古泉记》,见讥清议”。
连朱熹也这样评价他:“其(陆游)能太高,迹太近,恐为有力者所牵挽,不得全其晚节。”
所以,韩侂胄北伐的幕僚班子中,陆游也算一个,他也是韩侂胄最终倒霉的推波助澜者。
韩侂胄被杀后,陆游怕惹祸上身,其文集中删去了他先前为韩侂胄撰写的《南园阅古泉记》以及《南园记》。倒是写《四朝闻见录》的叶绍翁好事,详详细细抄载了这两篇文章。
陆游文学天分高,文章大手,读他所写的《南园阅古泉记》,可见其耄耋之年的奉谀之语和灿然文采。
八十老翁,文笔华章之余,观其在韩太师面前那种强撑老腹、尽饮一觚的献媚之态,尤可矜哀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多面性。当然,中国古代的政治生态几千年来皆如此,如果一个人得势,自是四方迎合,众口皆誉。如果在政治上失势,抑或被政敌扳倒,即使像韩侂胄把“公家”的东西放在“公家”招待所,也定会成为生活“奢靡”的大罪证。
其实历史上的韩侂胄并无罪大恶极之事,他当时的北伐兴兵,固然因自己想立功名而起,但辛弃疾、陆游等人力劝也必定产生助力。
但人只要失败,万恶归于一身,政敌在当时所撰写的“墓志铭”,定然竭尽歪曲之能事,而他生前“好友”们,无奈之余只能袖手叹息。这还算好的,多数“朋友”会毅然投入敌方阵营,使劲朝老友泼污以示界限分明。
说起韩侂胄,我们肯定要从南宋的“两朝内禅”讲起。宋高宗在金帝完颜亮侵宋失败后,审时度势,禅位于并非自己亲生儿子的宋孝宗,退养德寿,精明至极。他确实也是所托得人,宋孝宗在“太上皇”的阴影下为帝二十五年,始终孝顺,父子之间,情义无双。当然,从政治能力方面讲,宋孝宗也属中等天分,“志大而量不弘,气胜而用不密”,特别是与金军交战的符离之败,挫折之下再无振作,当然就不是历史上真正大有为的帝王。
究其实也,仍是宋朝对武将的“猜防”祖训使然,“鉴陈桥(兵变)之事,惩五代之前车,有功者必抑,有权者必夺”(王夫之《宋论》)。宋高宗即使仓皇南渡、国将不国之时,仍然畏武将如仇,致使文墨笔吏出身的秦桧大行阴计,排挤贤能,枉害虎将。如果秦桧不死,说不定又是萧洐、杨坚的宋朝翻版。其实,秦桧最大的流毒,还在于对宋朝人才的戕害,邪臣之恶,莫大于设刑网以摧士气。
宋金隆兴和议后,双方的和平状态保持了大约有四十年之久。为此,金世宗完颜雍获得“小尧舜”的美名,宋孝宗也被后世腐儒赞为“仁恕”之主。
明末清初的大儒王夫之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宋金两国接连亡于蒙古,其实最早的祸因正是肇于两国当时的和平“善举”。
金世宗史称明主,其实也属于篡弑之君,他能为众人推立为帝已属天幸,所以,他对南宋的“退忍”和一切“和平”努力,都是出于无奈。至于他“息祸养民”一说,只是金国腐儒和马屁精的谀辞。“汝欲息,而有不汝息者旁起而窥之。”封建时代,落后民族只要确定了向“文明”迈进的想法,往往就会忘掉身边还会有像“昔日之我”的更落后的民族在蠢蠢欲动,“一息之余,波流日靡,大不可息之祸,亘百余年而不息”(王夫之《宋论》)。
我们从历史的经验中认识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一旦金戈铁马的女真人习惯了风花雪月,放弃了武备,边境蒙古部族的嗷嗷叫声就由远而近,金朝、南宋,便在血火之中化为文明的碎片。
南宋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宋高宗赵构安死于宫,寿至八十一岁。
当时,天性至孝的宋孝宗哀痛不已,差点给传位于自己的赵构定庙号为“世祖”,后经臣下劝说,表示要“子为父屈”,因为宋高宗赵构之父宋徽宗赵佶尚且称“宗”,做儿子的不可能称“祖”。最后,南宋君臣就给赵构定庙号为“高宗”。
太上皇赵构“崩”了,本该放开手脚大干的宋孝宗却萌生退意,两年后,他禅位给自己的儿子赵惇,是为宋光宗。
宋孝宗禅位于子,大概出于两个原因。其一是倦怠于国事,想退养以安天年;其二是当时金世宗去世,金世宗的嫡孙完颜璟即位为帝(金章宗)。依据宋金和议,金与宋是叔侄之国,如果接着当宋国皇帝,六十多岁的宋孝宗以后在与金国新帝的外交表奏上就要称毛头小伙子金章宗为“叔”,一向注重名分的孝宗皇帝当然不会像沙陀人石敬瑭那样不知廉耻。所以,他选择了退位,也可免去称金朝小皇帝为“叔”之辱。
世上可叹的事情往往出人意表。南宋孝宗皇帝乃天下纯孝之人,先前对不是自己亲爹的宋高宗奉养始终,而他自己的亲儿子宋光宗,却是天下大不孝之人。此人,不仅荒淫好酒好色,又百分百怕老婆,伤尽天下孝子贤孙之心。
宋光宗的皇后李凤娘,是庆远军节度使李道的女儿。李道在湖北时,与一个名叫皇甫坦的道士过从甚密,时常交换房中秘方什么的,多次向老道赠以大量黄白之物。皇甫坦这种方士神通广大,后来得在宋高宗身边行走,就向高宗推荐说李道的女儿有“母天下”之命。高宗赵构高兴,就把李氏嫁给宋孝宗的儿子恭王(后来的宋光宗)为妻。
嫁入赵家后,李氏妒悍非常,宋高宗、宋孝宗父子大叹看走眼。宋高宗曾经叹息“此女将家悍种,我为皇甫坦所误”。而宋孝宗先前对这个凶悍的儿媳也曾呵斥训诫:“你再凶妒,我就废掉你皇太子妃的名位!”
由此,仇恨的种子,深深种植于这位自幼长于跋扈军头家中的女人心中。
宋光宗当皇帝后,李凤娘成了李皇后,自然不把“退休”的老公公放在眼里。宋光宗只有一个儿子嘉王赵扩,乃李氏所生。光宗皇帝夫妇急忙想立这个儿子为皇太子。孝宗皇帝心中却想立光宗的二哥赵愭的儿子为皇储。
李凤娘闻言大怒,气冲冲闯进太上皇老公公内宫,大叫大嚷:“我李氏是你们赵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嘉王又是我亲生儿子,为什么他不能当皇太子!”
如此凶悍的媳妇,别说在礼教甚严的宋朝,在上下五千年的皇朝中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