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门前的甬道上,有两只白鸽,一只大点儿,一只稍微小点儿,正嘴对着嘴地亲吻。老远的地方,站着好几个人,拿着手机,纷纷在给鸽子拍照。人们似乎怕惊动鸽子,鸽子却旁若无人一般,噘着尖尖的小嘴亲吻着,很亲密、很投入、很享受的样子。真是可爱,难怪那么多人对着它们拍照,两只白鸽,简直成了舞台上众目睽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午后的阳光,透过松柏的枝叶,洒在甬道上,反射出浓郁的绿色光斑,两只白鸽在树荫下,显得更加洁白如雪。
甬道的两旁,有好几个长椅。坐在我旁边的小伙子,看样子不到三十。他一直坐在那里看手机,我一直在画画,互不干扰,相对无言。但我看得出他的心情并不好,手指不断敲打着手机屏,偶尔抬起头看看,不知看什么,眼睛的焦点是模糊的、茫然的。甬道上那两只亲吻的鸽子,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4月上旬的天坛,二月兰开得像疯了一样,烂漫如水,四处漫溢。但是,甬道南侧的一片丁香,再前面的西府海棠,都还没有开。不知为什么,天坛里的花,比我住的小区里的花开得要晚。没有什么花开的4月,松柏荫下,显得有些忧郁,有点儿像这个小伙子的心情吧。
忽然,听见了人们轻轻的笑声。我和小伙子都抬起头,看见甬道上那只小点儿的鸽子扭动着身子,蹦着,跳着,追逐前面大点儿的鸽子。它终于追上了,伸出小嘴,又和大点儿的鸽子亲吻在一起了。在求吻呢!
小伙子忍不住也笑了。
我也笑了,指着两只鸽子,顺口对小伙子说了句:“像人似的!”
小伙子应了声:“可不是!”
就这样,我们两人聊了起来。萍水相逢的人,相识得快,一个话题,就可以如一点儿火星,点燃起一串鞭炮。更何况,北京人大多是自来熟,爱聊。不知什么个话茬儿,小伙子对我打开了话匣子。
他指着那两只鸽子,对我说起了他自己这样一件事。
三年前的秋天,别人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认识没多久,彼此的感觉都不错,他约女朋友到天坛看银杏。北天门前的银杏叶,正是一片金黄最好看的时候。看完银杏,拍完照,他拉着女朋友走进了西边的柏树林。他心里蠢蠢欲动,揣着个小心眼儿,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亲吻一下女朋友。他看出来,女朋友也有同样的心思,要不,不会让他牵着手,就往树林里走。他们走到一棵柏树下,那棵柏树枝叶纷披低垂,正好可以遮挡住他们的身子……
说到这儿,小伙子没再往下说,只是指指甬道上的那两只鸽子。我明白了,在那棵树下,他们可以畅快地亲吻了。
我忍不住笑了,忽然想起当年看过的一个苏联的话剧,演的是一对年轻人正在亲吻,列宁走了过来,看见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列宁,忽然不好意思,列宁赶紧对他们说:“你们继续,革命并不妨碍年轻人亲吻!”当时,剧场里的观众都忍不住笑了。
小伙子见我笑,有些不解,以为我在笑他,不大高兴地问我:“您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可笑?”
我忙摆手,对他讲起刚才忽然想起的话剧这一幕。小伙子听完也笑了,但我看出来了,是苦笑,便问他:“怎么了?”
他告诉我:“您应该知道,从那次约会以后,没过多少日子,还没等到过春节,疫情就暴发了,大家跟着也紧张了起来,过年都没敢出门。现如今,这都到第三个年头上了,断断续续,我和她见面越来越少,关系也越来越淡,到最后……”他说着,一摊双手。
最后,小伙子告诉我,他今天休息,没事可干,忽然心血来潮,跑到天坛,想找找三年前两个人第一次亲吻时旁边的那棵树。可是,他没有找到。柏树林里的树太多了,有好多那样枝叶纷披低垂的柏树,他不知道是哪一棵了。
不知什么时候,甬道上的那两只鸽子,已经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