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考中进士者,还要在五月一日去孔庙举行“释褐礼”。
褐,兽毛或粗麻制成的短衣,古时贫贱之人的衣服。释褐,即脱去蓝衫换紫袍,学而优则仕。
至期,国子监预备花红、香烛、酒果;晨早,状元率领全体进士,由集贤门入持敬门,向先师孔子行礼,礼毕释褐——脱去布衣,换上官服。
这不是简单地换一换衣服,而是意味着由学而仕,由儒生变为士大夫,要把数年寒窗所习的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学业,用诸仕途,在实践中实展才干,忠君爱国,兼济天下。
穿上朝服,仕途生涯开始了。这一天,进士们有很多感触,都要思索今后怎样为官临民,霖雨天下。
这一天,李调元想起祖父多年前曾对出仕的父亲的一段嘱咐:“好官必以清为主。我虽老,粗衣淡饭,尚不自缺,无需禄养;而其勤劳王事,毋玷清白。”这是家教,也代表蜀中父老对子弟们的殷切期望:要珍惜荣誉,不贪不义之财。
李调元牢记着“立身正直,毋玷清白”。他曾赋诗抒怀:“人比晚菊霜能傲,诗似寒梅雪妒清。”
这段时期,李调元和翰林院相好的同年交游,忧乐天下,察觉到“盛世衰音”的出现:
皇帝巡视南方、营造宫室、穷兵黩武,使得民财消耗,府库空虚。权贵敛财,惶惶若不及。深为皇家宠信的大臣和珅“贪黩无厌”,招贿纳奸,还在京师经营高利贷,“以首辅大臣,下与小民争利”——后来和珅抄家时,其家产折合白银约八亿两。
土地兼并,民食艰难。李调元亲眼见到,当春畿辅受灾,饥民多就食京师,五城设饭厂施粥,粥少饥民多。李调元记得,本朝名士郑板桥在范县为官时,在一篇书信中提到本族一家的生活:“可怜我东门人,取鱼捞虾,撑船结网,破屋中吃秕糠,啜麦粥,搴取荇叶蕴头蒋角煮之,旁贴荞麦锅饼,便是美食,幼儿女争吵。每一念及,真含泪欲落也。”
李调元生活在这样一个历史时期。从“释褐”之日起,不得不时刻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道路,是激浊扬清,力抗邪恶呢?或是曳尾陋室,独善其身呢?抑或与世浮沉,委侍权门呢?
要知,社会是一个大染缸啊!
在这样的纷思起伏之后,为了述志,兼以自励,李调元写下了著名的《指佞草赋》,其中写道:
禀介节而含芳,抱清标而自矢。孤心向日,侔葵霍之倾城;劲气凌云,鄙蘼芜之萎靡。喜棘槐之共砌,班列螭头;羞萧艾之同行,锄宜鸦嘴。惯经雨打,弱不须扶;便遇霜欺,柔亦能胜。
翰林虽是文学侍从之臣,但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啊!
在此赋中,李调元表达了自己强烈的爱憎,对宵小之辈,金刚怒目;自誓要像指佞草那样,忠贞亮节,立身庙廊之上,高大其志趣,做治世之良臣。
在另一篇《君相论》中,李调元批评历史上的管仲,“失在尽民之利以私国”,未能藏富于民;而朘削小民的结果,国富是暂时的、虚假的。
李调元锐敏地指出:“相无私则忠,君无私则圣,私者,万民之怨也。桓公固不得为圣,实管仲生前之政有以教之私……君相者,持天下之平,亦丛天下之怨者,吁,可畏也。”
以权谋私,上行下效,而贪风日炽,小民日贫,齐国岂能长期称强?李调元借论齐桓、管仲之机,讽谏当今的君相,敢捋虎须,进忠言,其思想胆识确有过人之处。
“诗人例穷蹇,蜀士多坎坷”。佞臣得势、宵小立朝的世道,岂能容得下傲骨嶙峋、不肯媚世苟合的李调元。
李调元的运途遭际,势将同乡贤李白、苏轼、杨慎一样,功名淹滞,潦倒荒徼。“草笠布衣,日厕田夫野老之列”。然而他清醒地意识到,文章恒以逆而成,“盖境顺则气顺,奇峭之思无由振刷以出”,“水之就下,势则然也。风挠之,石犄之,回曲而纹生,激荡而澜汛,其蹙缩复迭,必有奇峰峭岫出乎其间,是殆文章之象也”。
造物者所以忌之,亦所以成之者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