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调元在健康顺利成长中。
转过笔来,看看李调元的家世:
不可避免地,我们要面对明末清初四川境内那一段惨绝人寰的历史。血腥味仿佛仍弥散在巴山蜀水间。
主要是张献忠屠蜀引发的大劫难,继之以水旱灾荒、瘟疫(“大头瘟”)和虎患等,造成清初四川空前绝后的残破不堪。以致顺治十七年(1660年)四川巡抚暨司道官由阆中进入成都时,只见“狐兔纵横,荒林丛杂,凡市廛闾巷居址一切不可复识。川北秦人随大军开辟斫树……然故民则万不获一也”。
“故民则万不获一”,说明以前的蜀人,经过这场大浩劫,存活下来的不到万分之一。
李调元的曾祖父李攀旺有幸成为万分之一的幸存者中的一个,为李氏家族保存下血脉来。
李攀旺遇上了一个地覆天翻、血雨腥风的时代。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即崇祯十七年(1644年),出现了“一国四君”的历史奇观。
1644年,闯王李自成自西安率军攻破北京城。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今景山)一株古槐上,“一根丝条,结束了一个王朝”。
李自成已于这年初在西安称王,进京后戴上皇冠,君临天下,国号大顺,年号永昌。明朝镇守山海关防清的将领吴三桂因爱妾陈圆圆被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出山海关降清,引清兵入关,击败李自成。清兵势如破竹,进入北京。多尔衮拥福临在北京英武殿称帝,“表正万邦”,国号大清,年号顺治。
张献忠率部攻破成都,称大西皇帝,改元大顺。这时期,南京官绅拥立福王为弘光帝(后继有隆武帝、绍武帝、永历帝,史称“南明”)。
百姓习惯了大一统观念,铭记“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如今,遭逢“一国四君”,必然兵连祸结。果然,江南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之血洗,而巴蜀大地更是在劫难逃。
张献忠入川途中,曾诏告“所属州县士民,照常乐业,钱粮三年免征”,“不许借天兵名扰害地方”。然而,在实际进程中,张献忠仍然因袭“马上治天下”,实行严酷刑法,打击面过大,未能安抚民众,恢复生产,而且横征暴敛,诛杀无辜。民众离心离德,纷纷逃往险峻的山寨。兵来则据守,兵去则出寨耕作。比如在什邡,“人多依山筑寨自保……煮木实、炙雀鼠以食”。张献忠遂命将四出,剿寨夺粮,以供军需。“剿寨”便是将守寨抗拒的人尽屠之,掠其财、夺其粮。据《蜀龟鉴》记,四川南部死于张献忠部者十分之三四;川北死于献者十分之三四;川东死于献者十分之二三;川西死于献者十分之七八。
在血雨腥风中,李攀旺侥幸从骨山血海中逃出,逃入石泉(今北川)荒山中。毛发披肩,衣衫破烂,形销骨立,如同野人。渴了,只有山泉可饮:饿了,只能以草根充饥。这天,他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倒卧在丛莽废墟之中,快要成为饿殍了。这位壮汉,不禁流下伤心的眼泪来。
这时,草丛中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向李攀旺靠拢过来,准备美餐一顿。李攀旺在魂魄即将离窍那一瞬间,猛地生起了求生的欲望,使出最后的蛮力,一把抓住了这毛茸茸的动物——原来是只野猫,咬破野猫的喉管,拼命地吸饮那血腥的液体,然后昏沉沉地睡过去。待他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朝霞正安抚着这位“万里挑一”的幸存者。他提着天赐的佳肴——猫肉,向大山深处走去,寻找避难所。
李化楠在所著《美实公传》中写道:
公在石泉二年,值蜀中平定,乃归住(罗江)河村坝。时土旷多年,田地在荆棘中。公开荒刈草,独力经营。又历十余年,粗有积蓄,始娶妻,即吾祖母李氏也。时年四十一矣。厥后移居毛家坝,又十余年,移南村坝,子孙今家焉。当时兵燹之后,乡人存者百仅一二,而公族属又无一人在者,故前后三迁,未得复业。
由于劫后余生,李攀旺对天地神祇常存敬畏之心,颇能自警、醒悟人生,因之,该传记又写道:
公为人忠信浑朴,不较是非,凡事退让,人有犯者,辄温语谢之。尝谓人曰:“吾昔在兵劫中,逾越险阻,冲冒锋刃,野居露处,朝不保暮,自分必死。今幸上天之眷,祖宗之灵,以有其身,得延李氏之一线,吾何求哉?吾唯有‘吃得亏’三字,可以保身,可以遗后,愿世世子孙宁守而勿失。至于机巧变诈是吾所短,然亦羞而弗为也。”乡里以此多之,至今称为长厚……遇戚党有急贫者,多所周济。
李攀旺的言行,与儒家提倡的“仁者爱人”“忠厚传家”的理念相契合。“仁者必有后”,“厚德载物”,福庇子孙。李攀旺享年七十四岁。以李化楠中进士,为官清正,其祖父赠文林郎,祖母李氏赠孺人。子三:文彪、士逵、文彩。
李调元的祖父李文彩,字英华,与兄李鸿飞是一对孪生兄弟。李攀旺先让他兄弟俩“束发读书”,后因时世艰难,不得不弃读力耕。由于粗通文墨,后来家境好转后,他们坚持自学,耕读两不辍。李化楠在《文林郎英华公传》中写道:“(公)晚年喜植花卉,尤嗜读书……又或寄兴江湖,或携斗酒至河岸,或垂钓,且钓且酌,放怀自适,视人世繁华艳冶如无有也。”这样旷达的胸襟,无疑给子孙以深远的影响。
李文彩是一个仗义疏财之人,“喜宾客,好施舍,计田中每岁入蔬布足自给,余悉以饷客。遇人方窘急,辄设法周济,或代出名立券,后虽倍息偿,无怨悔”。颇有其父亲美实公的风度,对人宽,对己严,吃得亏,成人之美。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有了众多健全的细胞存在,肌体自然康健,生命便有充沛的活力。长达一百多年的“康乾盛世”,正是由众多像李家这样的小康之家支撑起来的。儒家的伦理道德,功不可没。李文彩天性过人,“孝友纯笃,兄弟之间,欢然无间。分居析产时,公重自损抑,田取其远而瘠者,地取其不毛者,谓少服于是,不须更易。祖造旧屋,让归长房,偕鸿飞公另有营屋而居住”。处世接物,处处符合儒家“孝悌”之道。这些德行,直接传给了李化楠、李调元。
父以子贵,李文彩于乾隆十七年(1752年)敕封文林郎。原配赵氏,敕封孺人。公生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卒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享年六十九岁。
李化楠承前启后,是他将祖辈的优良家风发扬,并教子有方,在前人厚积道德的基础上,抚育培养子侄,使之脱颖而出,成为一代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