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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蜜君臣情

祖珽这个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然,他很会作态,每次见到我,他都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和大人”,一口一个“和侍中”。在皇帝把帝位禅让给皇太子的事情中,如果不是我居中先劝皇帝,他祖珽一个疏远外臣,根本不能参与。所以说,他能够升官发财,首先要感谢我“和大人”才对。

谁想到,他过河拆桥,背后想陷害我,这不能不让人气恼非常。

皇帝禅位成为太上皇以后,祖珽居功自傲,觉得这件事情的成功得益于他一人之力。痴心妄想顿生,他竟然觊觎宰相的位子。好了,想当宰相,也罢!他竟然拉拢黄门侍郎刘逖,准备先下手,撰写奏章,要上疏弹劾我、尚书令赵彦深以及左仆射元文遥三个贵臣。

幸亏刘逖胆小,未敢把弹章送入皇帝手中。

祖珽此人,不过是小有才学的无品文人而已。其人品之劣,人尽知之。早年,他在文襄帝高澄手下当仓曹官的时候,大收贿赂,与当时臭名昭著的陈元康、穆子容等人日日歌舞为娱,夜夜宿于娼家。

声色之外,祖珽还以豪赌著称,曾向娼妓家中搬去稀罕的山东大纹绫和连珠孔雀罗等百余匹,让娼女们掷樗蒲为乐,一日输个精光。

还有一件大丑事。当时,魏朝参军元景献的老婆司马氏貌美。这个美人的母亲,是魏孝静帝的姑姑博陵长公主。祖珽知道元景献贪财,竟然敢以数粒大珠博取对方欢心,然后把元景献的老婆、公主的女儿司马氏唤至家中,与陈元康等人轮流宣淫,依次递寝。这件大丑事,风传一时。

在仓曹任上,祖珽接连贪污仓粟数十车,都偷运出去变卖换钱。他倒不是缺钱,弄钱其实全是为了赌博,往往一朝输尽。神武帝高欢几次想把他问罪,皆惜其才而纵之。

祖珽本性放纵不羁,贼性不改,一个是典型的披着士人外衣的鸡鸣狗盗之徒。有一次,他在胶州刺史司马世云家饮酒,见到人家里珍藏的两面古代铜镜好看值钱,竟然无所顾忌,偷揣在怀里准备带走。宴席散后,司马世云派厨人搜查来客,果然在祖珽怀中搜得失物。见者皆以为深耻,他自己却扬扬自得;在秘书丞任上,祖珽从宫中偷出数本珍稀秘书,质押于铺头,换钱樗蒲赌博。此事被文襄帝高澄发现,当时下令杖责他四十大棒。更过分的,祖珽在神武帝高欢 手下担任中外府功曹时,群官宴会中,他故态复萌,趁乱偷盗金叵罗,气得监酒的武将窦泰命令参与酒宴的官员全部脱帽检查,最终,在祖珽发髻里面发现了丢失的金器。神武帝大怒,决鞭二百后,把他颈上加重枷发配于甲坊做苦力。对此责罚,贼人祖珽依旧安之若素,怡然自若。

也别说,这个贼人,文才确实有一手,他精通华文、鲜卑文及多种夷语。不久,并州定国寺新成,祖珽的好友陈元康向神武帝推荐他去书写碑文。

笔札送至祖珽处,这个贼子文思如涌,仅仅两天就完成碑文的撰写。文采飞扬,词美意佳。神武帝高欢叹美之余,恕其前罪。如此一来,这个甲坊囚奴,重新成为衣冠士大夫。

文襄帝高澄 遇刺身亡之时,陪同的陈元康也受重伤。将死之际,陈元康请祖珽替他写遗书给家人。在信中,陈元康嘱咐两个弟弟去下属祖喜那里取回自己存放的二十五铤黄金。结果,祖珽直接找到祖喜,私吞了黄金。然后,他私入陈元康室中,盗走老友秘藏的古书数千卷。后来,陈元康两个弟弟得知真相,追究此事。幸亏当时朝廷主事的杨愔当老好人,按下此事不究。

祖珽,不仅德行卑鄙,还是个当时笑料。其所乘老马,常自夸为骝驹千里马。他与一个年老寡妇王氏奸通,恬不知耻,总不避人,大庭广众下亲热往来,每每称之为“娘子”。这两件事情,留下话柄。有一次,其老友裴让之就当众嘲讽他说:“祖生做事,总出人意料,老马十岁,犹号‘骝驹’;一妻耳顺,尚称娘子!”时人闻之,皆哈哈大笑,内心鄙之。

文宣帝高洋建立齐国当皇帝不久,祖珽贼性不改,盗取宫中的《官略》一部。接着,他收受十多个人的贿赂,答应给人家谋取官职。事发,依据刑法,本来祖珽应该被处以绞刑。但这个贼子就是命大,文宣帝下旨赦免,他逃过一劫。其实,祖珽一而再、再而三地免于刑罚,都是因为他的才名太大,文章太好。否则,以神武帝高欢的严烈、文宣帝高洋的残暴,有三个祖珽也早死掉了。

即使三番五次获赦免,祖珽贼性始终不移。日后,他在文宣帝高洋宫中担任尚药丞的时候,暗中不停从官库盗取、截留胡桃油,偷回家中后,拿到市坊中贩卖。文宣帝知道后,竟然气得大笑起来,却一直对祖珽的“贼癖”无可奈何。

此后,只要见面,特别是大庭广众,文宣帝高洋都会高声呼祖珽为“偷油贼”。祖珽安然受之,面无丝毫不安之色。

如此无耻之徒,就连我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深感诧异。

孝昭帝即位,祖珽当时的官职是著书郎。他赖在家里不上朝,总想获得擢升,整天写密启直接送达宫内。

孝昭帝对他的人品非常反感,发敕给中书门下二省:只要是祖珽的密启,一概驳回。

如此一个贼性不改的文人无赖,熬过我大齐四任皇帝,竟然一直没遭到真正的处理责罚。今天,他竟敢打我和士开的主意,真是胆大妄为,活得发腻。

如果祖珽真的心想事成,当了宰相,哪里还有我和士开的地位?

当然,为了激起太上皇的怒气,我尽可能先装可怜,在太上皇面前哭诉自己的冤屈,声称祖珽准备四下联合大臣陷害我。

太上皇果然勃然大怒,即刻让卫士把祖珽逮入宫内,当着我的面,亲自审问他。

刚刚犯过气疾,太上皇心情非常不好。他手执大木棒,走到殿中,诘问祖珽:

“鼠辈,你为什么敢诋毁和士开和大人?”

祖珽嘴还挺硬,高声抗言:

“臣之得进,升官晋爵,本由和士开,我内心并无诋毁他的意思。今天,陛下既然问我关于他的事情,臣不敢不以实对。和士开、元文遥、赵彦深等人,专弄威权,控制朝廷,他们与吏部尚书尉瑾等人内外交通,共为表里,卖官鬻爵。我大齐之政,政以贿成。这些奸臣,强取豪夺,天下知之。陛下如不警查,臣恐大齐早晚必定陷入危局!”

太上皇蹙眉,想了一想,又道:

“你诋毁和士开也罢,怎么还敢在背后诽谤我!”

祖珽:“臣不敢诽谤。不过,陛下强取民女入宫,世人皆知。”

太上皇辩解:“我是怜惜民间女孩在家中贫困受穷,把她们带入宫内,目的是收留、抚养她们。”

祖珽声音挺大:“民间穷困,陛下大可以开仓赈济,为什么要买取民女入宫呢?”

太上皇脸上终于挂不住,勃然大怒。他猛地用刀柄击捣祖珽的臭嘴,打得这个贼人满嘴满脸都是血。

旁边的卫士们见状,鞭杖乱下,拳脚交击。有一个力大卫士打人心切,把祖珽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把他摔死在地。

孰料,祖珽这个贼人急中生智,在空中大呼道:

“如果不杀臣,陛下能得容才的美名;杀臣,正好让臣得到死谏的美名。陛下留我一命,不仅能得千古美名,我还可以为陛下合药,制作长寿金丹!”

最后一句话管用,太上皇示意卫士停止殴击,把他放回地面。

祖珽逃得一命,犹自嘴硬,叨叨说:

“陛下有我这个范增一样的贤才而不能用,真是可惜!”

这句话,重新激起太上皇的无名火,他怒斥道:

“你自比范增,难道以我为项羽吗?!”

祖珽箕坐于地,满脸是血,依然一脸倔强之色,回嘴道:

“项羽岂是常人能及!他失败自刎,只是因为天命不助罢了。项羽为人,起自布衣,率乌合之众,五年而成霸王大业。而陛下您呢,凭借父兄之资,才得为帝王。所以,臣以为,陛下不要看不起项羽!至于为臣我,不仅能比范增,还能超过张良。张良身为太子师傅,还要凭借‘商山四皓’出面,才能在汉高祖面前为国家定下皇太子之位。而为臣我,位非辅弼重臣,只凭一颗忠心,就能劝得陛下禅位,使陛下尊为太上皇,皇太子为帝,永保皇脉。这种功劳,难道是张良之辈可以比拟的吗?”

太上皇闻言,更加愤恚,他一边冲上去拳打脚踢,一边令卫士以土往祖珽臭嘴里面猛塞。

见状,我不敢怠慢,冲上前,也抓起沙石,死命往祖珽的嘴中堵塞。

此时此刻,我真想把这个贼人活活弄死。

不料,贼子祖珽不屈不挠,他边往外吐土,边高声浪言,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

可惜的是,当日,太上皇杀心不重。殿内踱步四顾,最后,他只下令对祖珽重鞭击打二百,发配去甲坊为奴囚。

恐怕太上皇哪天忽然想起祖珽什么好处来,又起用他,我一不做,二不休,就暗中布置,把祖珽远徙光州安置。

光州刺史李祖勋不是我这条线上的人,他敬佩祖珽的才名,常常把这个贼子请到府署中宴饮。幸亏光州别驾张奉礼是我的眼线,马上上疏奏称:

“祖珽身为流囚,却常常在州与刺史对坐欢饮。”

为此,怒气未消的太上皇亲自手写敕书:“把祖珽牢内严禁!”

张奉礼接敕后,对我的意思心领神会,就对从人说:“太上皇所讲的牢内,肯定是地牢!”

光州刺史李祖勋不敢辩言。于是,张奉礼让人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地窖,把祖珽关入其中,苦加防禁,终日桎梏不离其身,并禁止他的家人、亲戚探视。

黑暗中,张奉礼以照明为由,派牢役用烧燃的芜菁子,天天烛熏这个贼子的双眼。很快,祖珽的双眼就被熏瞎。

得知消息后,我深感快慰。祖珽,这个瞎贼,再不能对我产生威胁了吧……

每次从胡皇后所居乾凤宫出来,我的心都会怦怦乱跳好大一阵子。青天白日,皇宫内殿,在太上皇午睡之时,胡皇后把我唤去,非要颠倒云雨,如此大胆,想想真是后怕。

可胡皇后真真是床上尤物。汉族妇人,鲜有如此欲望旺盛者。我本西域胡人后代,饶是如此,也不能抵挡胡皇后的勃勃欲望。从前,我总是不明白吕不韦为什么顶不住秦始皇的母后淫欲而派嫪毐入宫伺候,如今终于恍然大悟。

妇人欲壑,何可易填!

白日与当国皇后宣淫,忧惧之余,我男根难免乏力。幸亏胡皇后没有恼怒,只是嗔怪我心思不在她那里。

哪里是心思不在,我确实是胆小。太上皇待我不薄,情同骨肉,我却做出如此灭族大事,骇惧之心,不能自抑。

胡皇后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她总会劝慰我:“和大人,我知道你心里面怕什么。但做无妨,不要害怕皇帝怪罪。”

我稽首叩别。

临出宫门的时候,我看见三个貌美的年轻胡僧,被宦者带入宫内。

这三个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但均躬身低头,不敢仰视。估计这几个胡僧,是与我关系相善的碧云寺主持昙献所派,顶替我为胡皇后消火之用。

太上皇午睡醒来,急召我入宫。其实,非有军国大事,他只是找我陪他玩弹棋而已。

我趋入宫中,太上皇正在内室更衣吃药。于是,我坐在榻上,等候太上皇的到来。

到了这里,我心里一下子就踏实多了。

殿内寂静无声。案几之上,放着两个大概是突厥贡品的琉璃 酒杯。绿色带蓝,半透明,阳光照射在上面,熠熠生辉。好奇之余,我往琉璃杯里面倾入一些葡萄酒。杯子的颜色一下子改变了,变为深紫,如同水晶一样。

我晃动着杯子,观察着葡萄酒倒入后发生的幻彩变化,感觉确实非常神奇。

我注意到,琉璃杯上面刻有铭文,估计是进贡后,宫内的工匠所刻:

济流沙之绝险,越葱岭之峻危,於是游西极,望大蒙,历钟山,窥烛龙,觐王母,访仙童。取琉璃之攸华,诏旷世之良工。纂玄仪以取象,准三辰以定容。光映日曜,圆盛月盈。纤瑕罔丽,飞尘靡停。灼爚旁烛,表里相形。凝霜不足方其洁,澄水不能喻其清。刚过金石,劲励琼玉。磨之不磷,涅之不浊。

每次陪同太上皇下棋或者握槊后,他总会赏赐我一些珍奇之物。今天的赐物,估计就是这两个精妙绝世的琉璃杯吧。

这些宝物,对我来讲,就是真正的“诗情画意”,能变成黄金的“诗情画意”。

当我正在啃咬报德寺出产的含消梨时,太上皇飘然入殿。他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显然午睡得很安逸。

我立刻避席,向太上皇施礼。

太上皇哈哈一笑:“和大人,你我何必多礼!”

他坐下后,击掌两声,高声说:“弹棋!”

宦者和宫女鱼贯而入,捧着昆山美玉制作的棋盘和象牙、乌木制成的棋子,摆放在我和太上皇面前的桌案上。

坐定后,一个小宦者先高声朗诵魏文帝曹丕的《弹棋赋》:

惟弹棋之嘉巧,邈超绝其无俦。苞上智之弘略,允贯微而洞幽。局则荆山妙璞,发藻扬晖,丰腹高隆,庳根四颓,平如砥砺,滑若柔荑。棋则玄木北干,素树西枝,洪纤若一,修短无差,象筹列植,一据双螭。滑石雾散,云布四垂,然后直叩先纵,二八次举,缘边间造,长邪迭取。尔乃详观夫变化之理,屈伸之形,联翩靃绎,展转盘萦。或暇豫安存,或穷困侧倾,或接党连兴,或孤据偏停。于时观者,莫不虚心竦踊,咸侧息而延行。或雷抃以大噱,或战悸而不能语。

诵毕,另外一个小宦者拱手立正,朗诵南朝梁国简文帝的《弹棋论序》:

观夫模穹苍而挺质,写博厚而成形。峙五岳而摽奇,停四海而为量。协日月之数,应律吕之期。总玄黄之武略,校孙吴之应变。语其用心,壮哉之戏也。尔乃观壮士之出师,望兵棋之式道,上升则抟翼穹天,赴下则建瓴高屋,乘危则栈山航海,历险则束马悬车。完五忆霸国之勋,全六想陈平之智,反八均高阳之数,四角思汉后之歌,飞几同晋侯之琴,徘徊异邺中之辇,牵牛觉乘槎之来,织女拟云軿之去。故古人或言之礼乐,或比之仁让,或喻以修身,或齐诸道德,良有旨也。

我和太上皇凝神听之,很快进入了弹棋的意境之中。

玉石制作的方形棋盘,磨制得十分光滑,纹理玄妙。棋盘中间凸起部位,隐隐有一块太阳纹。棋盘的两端,是两个蛟龙装饰的孔洞。

我和太上皇摩拳擦掌,各自灵活地移动属于自己的六枚棋子,弹射棋子,千方百计想使属于自己的棋子通过棋盘中间的隆起部位直落对方的圆孔中。

弹棋,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作为游戏的一方,我不仅要眼手并用,中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与疏忽。弹、拨、捶、撇、捻,招招虚实,步步阴阳。在阻止太上皇棋子入洞的同时,我还要突然袭击他的棋子,使之不能动弹。最后,看谁能使自己的六枚棋子全部攻入对方的孔洞,就算胜利。

射、书、画、围棋、弹棋、樗蒲、投壶、藏钩、四维、象戏等巧艺游戏,都是我所擅长的。所以,我很快就占了上风。

太上皇的棋子被我所阻,眼看我最后一枚乌木棋子即将入洞,他忽然顺手用手指点蘸了一些滑石粉,朝我面上弹来。

我扭头躲闪之时,太上皇飞快地把他的两枚棋子弹入我的洞中。

我们二人哈哈大笑。

太上皇高兴,他推枰而起,呼宫人上酒。

我们君臣欢笑畅饮间,卫士禀告,大将军斛律光来见。

这让人很纳闷。如果没有什么军国大事,大臣们不敢轻易打搅太上皇的雅兴。

太上皇和我正蹙眉,斛律光趋近入殿,跪下叩头行礼,呜咽着说:

“陛下,臣父斛律金病卒,特来禀明。”

言毕,斛律光悲不自胜。

听此噩耗,太上皇与我皆悚然动容。

斛律金,字阿六敦,乃我大齐鼎鼎名臣良将。他是朔州 敕勒部人,早年为魏朝边地的卫所军主,后随尔朱荣大破葛荣、元颢,颇有战功,被魏朝加封为镇南大将军。尔朱荣被杀后,斛律金站在神武帝高欢一边,大破尔朱兆,并跟随神武帝东征西讨。与西贼韦孝宽作战,玉壁之败,神武帝得重病,令斛律金统领大军,同归晋阳。文襄帝高澄嗣位后,侯景叛乱,斛律金自率大军御敌,征讨有功。

文宣帝高洋建立齐国后,封斛律金为咸阳郡王。老头子尽职尽责,一直忠心耿耿地为大齐捍边。

斛律金本性敦厚率直,精于骑射。据说,他行兵布阵的时候喜用匈奴军法,望尘即可以辨识敌军数目,嗅地可鉴别敌人距离远近,敌人闻名丧胆,是我们齐国不可多得的良将。

文宣帝高洋在位的时候,特别看重斛律金家族。老头子从肆州 任上退休归返晋阳的时候,文宣帝亲自驾幸府第,六宫及诸王尽从,置酒作乐,极夜方罢。当夜,文宣帝对斛律金说:“公为大齐佐命元勋,父子忠诚,朕当与公家族结以婚姻!”

一时之间,斛律家族宠荣莫比。

而后,文宣帝出征开边,斛律金古稀之年,仍然披甲执槊,随帝征讨。蠕蠕被突厥打败后,其部落分散,不少人蜂拥到边境地区侵扰大齐。朝廷特命斛律金率精骑二万屯兵白道,据险筑城,四出搜击,多有斩获。因功,斛律金获迁左丞相。

孝昭皇帝高演践祚,纳斛律金长子斛律光的长女为皇太子妃,嫁与皇太子高百年。当今太上皇登极,对斛律金礼遇弥重,又纳斛律光的次女为太子妃。虽然前阵子斛律光的大女婿高百年被杀,长女不食而死,但斛律家族对大齐的耿耿忠心,丝毫未改。

斛律金的长子斛律光,现官为大将军,次子斛律羨和长孙斛律武都,皆官居开府仪同三司,各为封疆大吏,开镇一方。至于斛律金其余子孙,皆封侯贵达。这一大家子,在大齐,可称是风光无限。

我,和士开,虽然现在号称大齐第一贵臣,但真要和斛律家族比门阀,比功勋,还差得太远太远。

总斛律一门,共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斛律光的儿子斛律武都、斛律世雄、斛律恒伽都娶公主为妻,所以说,他们家是“一门三公主”。

听旁人讲,即使尊宠如此,斛律金常对他的长子斛律光叹言:

“我虽不读书,也知道自古以来气焰威赫的外戚,比如汉朝梁冀等人,家族无不倾覆。你的女儿如果在宫中得宠,诸贵妒人;你的女儿如果在宫中无宠,天子嫌人。这样一来,里外都不是好事。我们斛律家族其实是以忠心和武功获得富贵,根本用不着往皇帝家里嫁女啊。”

如此有智有谋有勇有识见的老将军,经历大齐五代帝位,宠遇不替,最后还能善终于家,也算是大齐的一个奇迹。

斛律金卒年,整整八十岁。

闻此噩耗,太上皇帝也敛容而起,为之泪下。他马上下达旨令,亲自在西堂举哀,并颁布敕书,赠过世的解律金假黄钺、使持节、都督朔定冀并瀛青齐沧幽肆晋汾十二州诸军事、太尉公、录尚书、朔州刺史,酋长、咸阳王,赠钱百万营葬,谥曰“武”。

由此,斛律金长子斛律光便承继了咸阳王的王位。

静默良久,太上皇问斛律光:

“大将军,咸阳王临终,有何遗言吗?”

斛律光跪地,回禀:

“臣父临终,唤我跪于其床前,用针刺我舌出血,诫告微臣,要我日后小心言语,不要自招祸端。”

太上皇闻此语,面露怏怏不快之色:

“斛律家族,与国同休。为国为家,大将军你,都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高家后人,再不知晓事理,任谁也不能、不会对你们斛律家做出无情之事!”

斛律光无言以对,伏地叩首。

我赶忙把斛律光扶了起来。这位大将军,比太上皇大二十多岁,又是当今皇帝的岳父,功臣世胄,不能不对他表示尊重。

“东平王到!”

宦者高声报称。

声音未落,太上皇的爱子、东平王高俨在一大群侍从跟随下,匆匆走入西堂。这胖孩子年方十岁,神情却十分老成。

我赶忙上前参拜。平时,高俨的哥哥,即当今皇帝高纬,对我都非常礼貌。唯独这位东平王,倚恃太上皇对他的爱宠,对谁都不屑一顾。特别是对我,他似乎总是持对待奴仆的态度,不正眼看我。

每次见面,无论我如何谦恭,东平王高俨这个胖孩子总是对我居高临下,一脸倨傲之色。我向他行礼,他也从未象征性地走近搀扶一下,哪怕是一次。 USOBWB9mv8Z4QFEO2SCb++e4Xf9yTn63t6qGu/9jd2urjOb1JeTiInXhAnPkRD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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