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真君十一年九月,拓跋焘亲自领兵南征宋国,滑台一役,首先遇到了宋国先前那位连连上书,最终激使刘义隆北伐的大臣王玄谟。
王玄谟这个人,一向号称知兵,真正上了战场,却变成了十足的草包,他所率领的军队与魏军兵仗相接,马上一败涂地。魏军得势不饶人,以每日一二百里的速度推进,连战连捷,杀得南朝宋国将士百姓死伤无数。
拓跋焘指挥几路大军直指建康期间,宋国几位将军竭力死战,救护了一些军队和城池,但总体仍抵挡不住魏军的攻势。魏军很快攻打到长江边上,大拆民房,声言要造船渡江。
得知魏军逼近,建康城内居民惊骇,随时准备在城破时逃命。自招兵灾的刘义隆登上石头城,忧色满面,后悔先前杀了最能打仗的大将檀道济。双方相持许久,魏军最终因为战线过长,补给不济,忽然在一天晚上沿江举火,遍烧民舍后退兵。
次年春,拓跋焘率领魏军回国途中,路过宋国的盱眙城。当时守城的是南朝宋国大臣臧质。盱眙城土灰色的城墙看上去并不是很高耸,淮河边被水浪冲击的鹅卵石不断堆积,形成了一条灰色的弯弯曲曲的河岸。春天的微风吹皱了青光粼粼的河水,城外的道路上生长着一丛丛高大的野草。那些褐色野草生命力非常强,被马蹄践踏过后,又在风中逐渐重新挺起身来。
盱眙城外,拓跋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对城上守军高喊:“城主,你们守城的宋兵只有三千七百人,而我们大魏大军有几十万人,赶紧投降吧!主将臧质,汝若投降,朕封你公爵!”
臧质站在城头,一身戎装打扮,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一脸威严,默默地注视着城下黑压压的大魏大军。
拓跋焘:“臧质,听说你们江南的美酒不错,送两坛给朕尝尝吧!”
臧质闻言,对身后的从人吩咐了几句。
城下的魏军仰头观望,看到守城宋军从城上慢悠悠地吊下来两个大坛子。臧质从城头俯下身子,高声说:“来,魏主饮酒!”
魏军的几个军卒快速跑过去,把两个坛子搬到拓跋焘的马前。打开一看,竟是两大坛子屎尿,刺鼻的骚臭味道熏得坛子旁边的兵士欲呕。
拓跋焘大怒,大声命令:“这些蛮狗,竟然如此无礼!传朕号令,把盱眙紧紧围住!朕发誓,一定要攻陷此城,尽屠城内宋国兵民!有擒斩臧质者,封万户侯!”
一夜之内,魏军就在城外筑起长围把盱眙城团团围住,断绝水陆交通,还威逼被俘虏的宋国百姓不停地运送东山土石,想填平护城河。
盱眙城内,臧质坐在榻上,与身边的谋士和军将议事。他手下的一个参谋正在读拓跋焘写给守城诸将的信:
“各位守城宋将宋兵:现在围攻盱眙城的兵士,大多不是我大魏鲜卑人。城东北是丁零 和羯,南面是氐羌。如果丁零兵士被你们杀掉,正可减少我大魏常山、赵郡一带的贼人,你们要知道,丁零人常依常山、赵郡的群山叛乱。如果羯胡兵士死掉,我们大魏的并州贼就没了,因为这些羯胡部族总爱占并州一带反叛。如果氐羌兵士被你们杀掉,正好可以帮我们大魏灭掉关中贼,氐、羌两族国家虽灭,但族属繁盛,遍布关中……
“臧质爱卿,朕真心希望在他们攻城的时候,你和守城替朕尽数杀掉他们,不要手软,如果这样,真倒帮了朕的大忙。”
参谋念完拓跋焘的信,问:“臧将军,拓跋焘为什么这样说呢,他要咱们替他杀掉他们大魏的兵将?”
臧质沉思了片刻,说:“胡主拓跋焘这样说,目的是恐吓我们。他知道攻城会死很多人,这些话表面是在讲他不在乎伤亡,尸平齐城也要攻下我们的盱眙城,其实呢,他还是心虚,怕我们誓死守城。这封信主要就是来吓唬我们。”
清晨时分,臧质率领盱眙兵将登上城头。面对城下黑压压的数十万攻城魏军,臧质先让一个大嗓门兵士念诵昨日拓跋焘写给自己的信。
大魏兵将们默默听着。
信念完之后,又是一阵静默。不久,城下那些准备冒死登城的大魏各族兵士都开始面面相觑,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相互低语。而盱眙城内,“咚咚咚”一阵战鼓之后,大嗓门兵士站在城头,又开始高声朗诵臧质写给拓跋焘的复信:
“北军兵将听着!到现在为止,我们宋国已完全知晓胡主拓跋焘的险恶诡计。在恐吓我们之外,他的阴险目的也包括尽量消耗你们这些魏军中的外族异己力量。
“近日,我们江南童谣到处在传唱:‘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此战过后,如果佛貍你有幸,会在攻城失败之后被乱兵所杀,得个快死;如果运气不好,肯定会被我们宋国的兵将生擒活捉,然后绑在毛驴上,送去京城建康闹市千刀万剐。假如天地无灵,我臧质兵败,被你们这些大魏贼兵俘虏,那我也任由你们杀剐!毕竟我已竭尽忠诚,足以报效本朝!
“如今,春雨已降,我们宋国大军正从四面朝盱眙方向集结。拓跋焘,你这个胡贼虏主,千万别急往回跑,请尽管安心攻打我们盱眙城。如果你们军队缺粮,我们会送你们一些军粮让你们吃。至于昨日你派人送我做礼物的刀剑,我已经收下,正好可以用它们劈砍你们这些胡贼!”
盱眙那个大嗓门兵士在城头大声读信的时候,不少围城的大魏兵士都拥到城下来观看,特别是那些非鲜卑人,于是逐渐有更多的人开始互相低语。显然,经过这场心理战,围城的魏军里开始有愤懑情绪出现,军阵顿时显得有些松散。
看到守城的臧质如此顽强不屈,拓跋焘非常恼怒。他倔强地扬起雄师一般的头颅,愤怒地望着城上。鲜卑式辫发下面,他的脸非常阴沉,颧骨下面几块凸起的肌肉在颤抖。他浓浓的眉毛中间,似乎也渗出了汗珠。
当朝霞的霞光黯淡下去的时候,拓跋焘骑马,立在盱眙城外的一个小土岗上。这时候,一个被俘的年轻宋国妇女走过来,战战兢兢地递给他一只金杯,里面盛装着美酒。
为了表示自己的镇定自若,拓跋焘下马,接过酒杯之后,把那妇女一只柔软的小手紧握在自己发黑多毛的手掌里,仔细端详着。而后,他就站在这个美貌的女俘身边,久久地眺望着盱眙城那被箭矢和攻城机械弄得千疮百孔的城外墙。
他就这样久久地眺望,看似平静,胸脯却在剧烈地起伏,直到朝霞的霞光完全消失。
天空上,此时还依稀闪烁着晨星。风从黑云下吹过来,淮河上面雾气奔腾。几只大鸟怪叫着,在盱眙城外的斜坡上盘旋着。从高处俯瞰,城周围的河水、苇塘以及披着露水的树林,都笼罩在初春十分清凉迷人的朝霞里。然而如此良辰美景,却酝酿着深深杀机!
忽然,拓跋焘扔掉手中的金杯,勃然大怒,高呼:“攻城!”
听到皇帝令下,大魏军兵拼死攻城。在督战队的催逼下,兵士们推着钓车、冲车等攻城器械往前冲,守城的宋国兵将则舍生忘死,顽强抵抗……
大战拖得越久,魏军攻破盱眙城的可能性就越低。盱眙城上,臧质率领手下的宋国兵将不惧危险,击垮了魏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一个又一个宋国兵士前赴后继,他们的脸上满是汗水和血迹。而魏军虽然使用了各种攻城器械,依旧不能得逞。术穷之后,拓跋焘不惜人命,对手下将军们下死命令,派各族兵士轮番上前肉搏攻城。
魏军中有一大批鲜卑军将组成的督战队,骑着马,手持利刃威胁着前方的兵士。大魏这些穿戴各异的各组兵士不得不奋力前进,因为无论是前冲登城还是后退逃跑,反正他们都是死。
一个上午的时间,魏军死伤以万计,死尸堆得几乎与盱眙城墙一样高,却仍然不能克城,被勇敢顽强的南朝宋国军民打退。而后,魏军继续攻城三十日,却依旧不能克城。春天正是疫病频发时节,很快,魏军中许多人水土不服,甚至有不少人病倒死掉。而后,拓跋焘害怕自淮河入海的宋国水军与彭城的军队会合,对自己实行夹击,不得不终止攻城。
拓跋焘下令烧掉城外所有围攻盱眙的攻具,开始撤退。
由于战斗减员及疾病死亡,在这场南伐战争中,魏军的人马死伤过半。回师路上,气急败坏的魏军肆意报复,杀伤沿途南朝宋国人民不可胜计。只要俘虏了青壮年,魏军会马上杀掉,妇孺亦不能免。甚至是被丢弃的婴儿,魏军都不放过,把孩子贯穿在槊上,挥舞盘旋以为乐。
由此,但凡魏军所过的南朝宋国郡县,赤地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