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西郊圜丘,是北魏帝王冬至祭天的地方。
十二月辰日,魏朝腊日大祭 。皇帝拓跋焘冠冕赫赫,神情威严。
他的御用乘舆辇辂非常威武,十六根巨大的龙绘车辕,朱红色斑纹轮毂,轮面雕饰复杂,有雕虬、文虎、盘螭的装饰。巨大的龙首衔轭,圆盖流苏,蛟龙盘绕在车盖之上。
紧跟着御用乘舆,出现了赫连皇后所乘的乾象辇——装饰有华丽羽毛的圆盖,车上遍画游龙、飞凤、朱雀、玄武、白虎、青龙、二十八宿、天阶云罕,以及各种奇禽异兽。
赫连皇后身穿袆衣 ,她长着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冷傲没有表情。赫连氏乃原赫连夏国皇帝赫连勃勃长女,先前被族诛的赫连昌之妹。
乾象辇车之后,一辆金根车出现,羽葆垂旒,彩绘车厢,朱轮华盖。车上坐的是冯昭仪。隐约可见她身穿榆翟青衣祭服,表情沉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赫连皇后与冯昭仪的车后,均有数十名宫内女官骑马跟从。由于这是北魏正式祭祀活动,这些女官都佩戴笼冠 。
接下来出现的,是皇太子拓跋晃的四马鸾辂,车辕上画着巨大的龙头,朱轮绣毂,彩盖朱裹,九游龙旌。拓跋晃二十多岁年纪,身穿华服,神朗气清。而后,是诸王和高级官员的公安车,皆是缁漆车厢,紫盖朱裹,彩绘车辕。车厢上面绘有朱雀、青龙、白虎,以三马驾车。非常靠前的一辆车中,坐着司徒、东郡公崔浩。崔浩六十多岁,白须飘飘,仙风道骨。
由于这是每年一次的腊日祭天,排场盛大,拓跋焘出动御用“大驾”,前导是四个骑兵仪仗大方阵,威风凛凛,通门四达。迎风飘动的五色车旗,猎猎作响。皇帝与后妃车驾在第一方阵内,诸王在第二方阵内,公爵在第三方阵内,侯爵在第四方阵内。其后,禁卫军仪仗队鱼贯而行,千乘万骑,威风赫赫。
魏朝祭祀多神。圜丘之下,除了皇天后土和列祖列宗牌位,还有水神、火神、城北星神、风伯、雨师、司中、司命等神。大祭圜丘之时,拓跋焘身穿全套祭祀专用的行头,衮冕剑舄,群臣朝服,都跟随拓跋焘在圜丘前拜礼祭奠。
而后,宽阔的平地上,开始举行庄严隆重的“升祭柴燎”仪式。巨大的火堆火焰冲天,烟云滚滚。仪式完毕,拓跋焘带着大批的后妃群臣原路返回,亲临太华殿。太华殿内陈列着魏朝的先帝牌位和冕服,拓跋焘先率领后妃、群臣瞻仰,而后升座,接受群官拜贺。
魏朝先帝牌位摆放如仪:成皇帝拓跋毛,神元帝拓跋力微,文皇帝拓跋沙漠汗,章皇帝拓跋悉鹿,穆皇帝拓跋猗卢,烈皇帝拓跋翳槐,昭成皇帝拓跋什翼犍,献明皇帝拓跋寔。上面的魏朝诸帝,实际上都没有做过真正的皇帝,是追封追谥的。真正有魏朝牌位暨冕服的,只有道武帝拓跋珪、明元帝拓跋嗣。
当皇宫内的诸多后妃离开太华殿进入内殿时,拓跋焘先看到了皇后赫连氏。随即,他又瞥见了冯昭仪。特别显眼的是,冯氏头上簪了一朵白花。
见到象征孝服的白花,拓跋焘若有所思。
华林园小殿内燃着巨大的炭炉,湿润温暖,香气缭绕。进入小殿,拓跋焘已经脱下正式的冕服,穿黄色袍服,披着辫发,坐于榻上。宗爱在其身边侍立。
贾周:“宣皇后、冯昭仪、太子、司徒崔浩入见!”
赫连皇后、冯昭仪趋入殿内,跪伏拜礼。而后赫连皇后入座,冯昭仪跟随,坐在赫连皇后身后偏右的地方。
拓跋晃紧赶慢赶,往小殿方向走。途中,他遇到司徒崔浩。崔浩欲下拜,被拓跋晃拉住:“司徒公,如此寒日,往来奔走,真辛苦您了!”而后他搀扶着崔浩,二人一同前往小殿。
小殿内,拓跋晃和司徒崔浩居左,赫连皇后和冯昭仪居右,分别坐于拓跋焘下首两侧。赫连皇后和冯昭仪皆头梳蔽髻 。特别是赫连皇后,她的蔽髻填以垫高的假髻,所以发型特别高耸,远望有峨冠的感觉,发上还插有十二花饰,遍嵌金玉珠宝,步摇 满头。
冯昭仪的蔽髻没有刻意垫高,发髻上插有九个花饰,嵌金玉。非常奇怪的是,她头上还簪有一朵夺目的白色鲜花。刚才,这朵白花就引起了拓跋焘的注意。
赫连皇后和冯昭仪身后,躬身侍立着几个身穿青纱公服的宫女。拓跋焘望着面容秀美的赫连皇后和冯昭仪,目光瞬间显得非常柔和:“这几个月来,朕戎马倥偬,北伐柔然,无暇得游后宫。昭仪,你鬓边为何插白花,是家族中有亲属病亡吗?”
侍立在拓跋焘身边的宗爱闻言耸然一惊,他身后的贾周更是面露惊骇惧怕之色。冯昭仪强忍悲痛,哀容满面,叩首行礼:“臣妾之兄冯朗,前日有罪,已获门诛,臣妾万死!”
拓跋焘惊讶异常:“冯朗?!雍州刺史冯朗?他犯有何罪,竟至门诛?朕对此事为何不知?”
拓跋晃见父皇望向自己,赶忙摇头:“这几个月我一直跟随父皇从征,完全不知此事内情。”
拓跋焘:“崔司徒?”
崔浩看了一眼宗爱,拱手道:“陛下出征之前,诏旨内发,此乃中常侍宗爱大人所办之事,待外朝得知消息之时,冯朗一门已经在长安被诛。”
拓跋焘一脸狐疑,转向宗爱:“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冯朗的事情?”
宗爱躬身,一改平素的阴柔恭敬,理直气壮地答道:“延和三年赫连昌被诛那天晚上,陛下亲口下诏‘尽诛此辈亡国余孽’!老奴得旨,诛杀赫连家族之后,几年间无一日懈怠,追查此辈亡国之徒的不臣之举,为斩草除根,杜绝后患,近日才派人到长安诛冯朗一门,并无滥杀。”
拓跋焘:“冯朗有何反迹?朕当年并没有言及冯朗啊。”
宗爱朗朗而言:“冯朗本来就是燕国冯氏的亡国余孽。此人多年在秦州、雍州外放为官,时时出言怨望。其弟冯邈与国家世仇柔然是姻亲,其幼弟冯业在燕国灭亡前携带三百多人逃往南朝宋国。老奴听说,近期南朝常有人到长安,与冯朗秘密联系。防患于未然,老奴承风希旨,诛杀冯朗一门,以绝后患!”
宗爱斩钉截铁这么一说,竟然把一代雄主拓跋焘说得哑口无言。
拓跋焘沉吟久之,叹息一声:“既然人都死了,朕就不追究了。”
他这句话,很有分寸,并未言明是不追究冯朗叛魏还是宗爱矫诏。
冯昭仪连连叩首:“谢陛下不杀之恩!”
叩首求哀之时,冯昭仪泪满盈眶。拓跋晃和崔浩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下眼色。宗爱嘴角微撇,扬扬自得。贾周则紧咬嘴唇,悄悄用袖子揩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从华林园小殿出来后,拓跋晃愤愤不平。他边走边对崔浩道:“司徒公,宗爱这条老阉狗,矫诏打击报复,滥杀无辜。冯刺史天性谦和柔顺,投归我大魏以来,在雍州、秦州政绩突出,广有民望,有功无罪,竟然遭受门诛!更何况冯朗亲妹还是陛下的左昭仪。宗爱胆大如此,我深为陛下忧!”
崔浩:“宗爱此人性情深险,殿下您也一定要提防他。”
拓跋晃一脸怅然:“法外施刑,明君不为!宗爱败坏陛下法度,诛杀任意,实为本朝大奸大恶。”
说着,二人经过一根大殿柱,忽然发现柱后躬身站立一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宗爱的心腹贾周。
拓跋晃、崔浩陡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