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真君八年。北魏都城平城。
深夜,宫内夜色似水,时有鸟雀惊飞。永安殿内烛影闪闪。大太监宗爱箕坐,持酒慢饮。小宦者贾周持笔,在一张裱好的纸质空白诏书上面书写着什么。在这寂静的午夜,两个宦者掌握着大魏许多人的性命和家族命运。
烛光之下,宗爱的脸上没有什么光泽,脸色近似某种铅灰色。终日精神紧张、表情阴柔的脸,因为忽然的放松而显得特别呆板和憔悴。他的鲜卑式发辫如海浪白沫般打卷,在他低头的时候掩盖住半张脸,显得尤为古怪阴暗。他混浊不清的眼睛里忽然闪烁出阴狠而微弱的光芒。这种光芒离奇古怪,是刑余之人处于人生晚途的那种回光返照。
贾周递上诏书,小心翼翼地说:“宗大人,那年处理赫连家族,您可真是果决。但凡在我大魏的赫连宗族,包括赫连昌和始平公主所生的两个儿子,以及他八个兄弟,加上散落在各处的宗人、亲眷,总共二百一十一人……”贾周没继续往下说,抬眼看向宗爱。宗爱诡异而轻蔑地笑了一下,用手在自己脖子处横着比画了一下。
贾周:“是啊,那赫连家族不仅仅是门诛,是族诛!不过,始平公主毕竟是陛下亲妹,当时为何也杀掉了她的两个孩子呢?”
宗爱冷冷地说:“当年在太华殿,陛下明明白白地讲,就是要不留后患!陛下天性凉薄,果于诛杀。别说亲妹妹的孩子,就是亲兄弟、亲姐妹、亲叔叔,他哪个都敢杀,都会杀!”
贾周赶忙点头:“陛下一代雄主,确实冷酷无情。宗大人,您看看,这份名单上这次要处决之人,是否还要加上别人?反正加上谁都行,有陛下天诏,我手里这支笔便尊您金口玉言,您是真可以任意生杀啊!”
宗爱沉思了一会儿,说:“加上冯朗一家,施以门诛!”
贾周有些惊讶:“冯朗?秦州刺史兼雍州刺史冯朗?那个一直不肯向您进献宝物的冯朗?”
宗爱点头:“对。就是那个被陛下亲自伐灭的燕国王子冯朗!”
贾周面露迟疑之色:“这个冯朗,我觉得他和赫连昌大有不同。先前冯氏燕国皇帝冯弘策立慕容氏为皇后,冯朗作为皇子,因为惧怕被慕容氏迫害,和他弟弟冯邈相伴,以一郡人马主动投诚我大魏。现如今,他不仅是秦州刺史和雍州刺史,还有散骑常侍、征西大将军和西郡公的位号。”
宗爱不屑:“那又如何?刚才陛下咬牙切齿地讲过,要尽诛那些亡国余孽。这个冯朗,曾经的燕国太子,和赫连昌一样,都是亡国余孽,难保他日后不反!”
贾周频频点头,提笔蘸墨。落笔之前,他还是有些犹豫:“冯朗之妹乃陛下内宫宠妃,位列左昭仪。如果其兄及其家族被诛戮,她是否会反应激烈?万一她到皇帝面前告状怎么办呢?”
宗爱有些不耐烦:“休再多言!当年赫连昌之妹尊为皇后,其兄赫连昌谋逆叛逃,她都不敢说什么,更别说什么左昭仪冯氏了。这些女人,皆是亡国覆宗的女流。身居后宫,得保自身就是大幸,哪里还敢过问国事!”
贾周不敢再说些什么,在诏书空白处奋笔疾书。
宗爱依旧愤愤:“冯朗何物?!他不过是秦州刺史,我是秦郡公,他却从来不拜我门下,不诛何待!”趁着酒劲,他对殿门处高喝,“来人接诏!”
黑暗处,那些持戟侍立的披甲侍卫一动不动。为首一名中级军官不敢怠慢,闻声马上趋身近前,自报家门:“步兵校尉乙浑,参见宗大人!”
宗爱让贾周把刚刚填好的诏书递给乙浑,声色俱厉:“依照诏书上的名单,诛赫连昌一族!慢着,解决赫连家族之后,你马上带一百禁卫军前去长安,诛杀冯朗一门!抄没家产,女眷入宫为奴婢!”
乙浑丝毫不犹豫,跪地捧诏:“诺!”
长安城,刺史府邸。时值中秋花月夜,花园之内宾客满满,笑语暄暄。雍州刺史兼秦州刺史冯朗频频举杯,对前来给他庆祝生辰的客人表达谢意。
冯朗四十岁左右,一身华服(汉服)打扮,褒衣博带,头戴小帻。夫人王氏,笑意盈盈,也举杯小口啜饮,朝宾客致意。
王氏出身于乌桓,乌桓习俗与鲜卑习俗近似,所以她的发型是头发从中间分开,左右各梳一髻,发髻之上遍插金碧头饰。
冯朗的儿子冯熙是个十岁左右的翩翩少年郎,正与一个叫李奕的同龄少年欢笑交谈。这两个少年手中都拿着一柄练习用的木剑,互相比拟击刺。
雍州治中别驾李真是李奕的父亲,他是刺史冯朗的主要助手。李真站在两个少年身后。他两手分别搂着两个少年,为他们讲习剑艺。
忽然,一个六七岁的华服女孩出现在冯熙和李奕近前,手里也拿着一支木剑,边舞边走,还稚气可爱地高声喊叫:“看剑!”
李奕笑着躲开。冯熙假装上前迎击,佯作不敌,被妹妹木剑刺中后,手捂胸口:“哇,我被刺中了!”
这个年方六岁的女孩冯婉华,正是冯朗之女。
冯朗看到女儿,情不自禁笑开怀,对身边的治中别驾李真说:“我这闺女自幼调皮异常,你瞧,这才几岁,就舞刀弄剑的。”王氏也笑:“冯家曾为帝为王,祖上也是北地出身,自然会舞刀弄剑。不过我们这个闺女算是文武全才,还会背诵不少诗词歌赋呢。”
冯朗招手,把冯婉华抱在怀中,对着满庭院的宾客说:“来,此情此景,你给大家背诵一首鲍照的《秋夕诗》。”
冯婉华忽闪着大大的眼睛,想了想,朗声背诵起来:
“虑涕拥心用,夜默发思机。幽闺溢凉吹,闲庭满清晖。紫兰花已歇,青梧叶方稀。江上凄海戾,汉曲惊朔霏。发斑悟壮晚,物谢知岁微。临宵嗟独对,抚赏怨情违。踌躇空明月,惆怅徒深帷。”
乐曲声中,冯婉华童音琅琅,词义却甚哀。秋空澄净,微风拂面,星星闪烁。在座的宾客,包括冯朗夫妇,皆一时沉浸于凄美的诗歌意境当中。
就在刺史府内宴饮之际,从平城来的禁卫军军官乙浑率领皇宫禁卫军百十号人马,在夜色中对守卫长安城门的兵卒大声呼喝着。火把光中,守门的军吏查看了禁卫军令牌和皇帝诏书,诚惶诚恐,马上大开城门,放他们入城,并且指示刺史府所在方向。
禁卫军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纵马飞奔。长安守门军卒个个惘然,面面相觑。隐约之间,城内坊市中不少看家狗忽然吠叫起来,此起彼伏,整个城内充溢着某种焦急、危险的气息。长安街道上,被月光照白的树木和士卒惊讶的神色相互交现。他们的目光所及,是一条漫长的、望不到头的路……
此时此刻,刺史府邸花园内依旧是节日气氛。冯婉华的眼睛闪亮闪亮的,看着满怀笑意的父母和宾客。院子里长长的案子上摆满了成排的鲜花花篮,其间满是美丽的花朵。无数的美味佳肴散放在这些鲜花之间,绝大部分是猪、牛、羊以及鸡、鸭、鱼等肉类,还有不少烤制的鹿肉、獐肉、野猪肉,以及鹌鹑、大雁和野鸡等飞禽。
刺史府内有几个仆从专门负责烤炙食物,再细心切割成小块后端上大案,供客人分食。王氏和冯婉华相依,站在一个大火坑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个老兵模样的人正在做“胡炮肉”:一只肥羊被当众宰杀之后,切成细片,放入豆豉、葱白、盐、胡椒、姜黄等物拌匀,然后把一个洗干净的羊肚翻转过来,装入调拌好的羊肉细片,缝好之后,放入地下事先挖好的放置了炭火的窟窿内,细细烤炙。
香气弥漫,每个人都露出希冀的神情。冯婉华更是高兴,边咽口水边搓手。她的这种表现,使得身旁的哥哥冯熙和少年李奕哈哈大笑不已。发觉哥哥和李奕在笑自己,冯婉华喜笑颜开的脸上浮起羞答答的表情。
忽然之间,马蹄声声,庭院内冲进两匹马,马背上是两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正是冯朗的弟弟冯邈和李真的长子李敷。二人飞马落地,冯邈边大声招呼刺史府内的兵吏关闭大门,边急匆匆对大哥冯朗说:“兄长,刚才长安城门忽然被外兵叫开,据说来人上百,他们自称都城禁卫军,前来捉拿我们一家!”
冯朗听弟弟冯邈如此说,大梦忽醒一般,直勾勾地望向庭院外沉沉的夜色:“我们冯家投靠大魏之后,没做任何不法之事,为何朝廷派兵来拿我们?!”
冯邈语气非常急切:“先前就听说赫连昌无故叛逃南朝,在黄河边上遭到擒拿,惹得皇帝大怒,下诏族诛赫连家族。或许,朝廷由此对我们冯家也产生了疑忌。”
冯朗面色惨白:“君疑臣,臣必死!可惜我冯家投奔魏朝以来,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王氏惶急地说:“如果我们能够到达京城,或许能够亲自向陛下解释。”
冯朗凄然一笑:“依照魏朝惯例,京城禁卫军手持诏书到地方,肯定是专门来诛杀罪臣的。你和婉华乃女流,兴许能够免死,充入掖庭为奴婢;而我们冯家的男性,诏旨读毕,肯定就会立刻遭到诛杀!”
乙浑率京城禁卫军到达府门前,纷纷下马。守门的几个刺史府兵士上前喝问,均被禁卫军当头迎砍,刀刀致命。未几,守门兵士均倒在血泊之中。大门外,乙浑声嘶力竭地高声叫喝:“府内人等听仔细,我奉皇帝诏旨,擒拿叛贼冯朗一门。敢违抗者,门诛!”
或许是被刺史府内散发出来的烤肉香所吸引,在门外叫嚣的禁卫军个个喉结滚动,咽着口水。他们不停地用刀敲击着刺史府大门,呼喝威胁。
嘈杂声中,冯朗望着面前冯熙和冯婉华这一双儿女,想到即将到来的黑色命运,忽然变得多愁善感:“唉,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言毕,冯朗搂住女儿冯婉华,泪如雨下:“爱女,人生如梦,你就像是遥远国度送来的一束鲜花,让我再闻闻你身上的馨香吧……”
六岁的冯婉华面对突发的变故,惊骇异常,她无助地看着悲泣的父母,环顾四周宾客,只见来客均低头不语,周遭陷入死寂的沉默。
李奕过来抓住冯婉华的小手:“妹妹毋惊!”
冯邈挥舞着手中长剑,低声怒吼道:“吾辈岂能束手遭到擒杀,不如挺身一搏!”
李敷也扬起手中剑:“冯叔叔,朝廷肯定有奸臣进谗言,您不能白白等死啊!”
李真呵斥儿子李敷:“小子毋妄言!我们现在还不清楚皇帝诏旨内容,岂敢造次抵拒!激成灭门大祸,枉坏冯刺史一家门户!”
此时,乙浑手下的禁卫军高烧火把,把刺史府大门处照得如白昼一般。不少禁卫军重新上马,跑开一段距离之后,持弓弩开始往刺史府内部发射。嗖嗖声中,刺史府内传出阵阵惨呼。
乙浑高呼:“我等乃都城禁卫军,遵皇帝诏旨到长安擒拿冯朗。尔等再不开门,我们将发射火箭烧毁刺史府,到时候,必烧杀府内所有人!”
看到身边的宾客中箭倒地,冯朗不禁凄然。他高声喝道:“外军停止放箭,我们马上开门!”
然而,嗖的一声,一支箭射中王氏的胳膊。哎呀一声,她血流不止。
冯婉华见状,更加惊恐。冯邈目中带火:“反正是死,大丈夫何不战死于此?”
冯朗苦笑:“吾等如今是大魏臣子,战死无名,徒然连累满府宾客。”
冯邈以剑砍树。他看了看侄子冯熙:“既然如此,能逃一个算一个!”
冯邈身旁的李敷咬肌滚动,跃跃欲试。
冯邈说着话,拉起冯熙,指向府邸一个隐蔽的角门,低声说:“那里可以逃出。你先跑出去,如果我能够跑出去,再找机会与你会合。”
冯熙:“不,我要和我父母妹妹一起!”
冯朗面色忽然变得非常冷峻,他冷静地对儿子说:“存我冯家门户血胤,你赶快逃!”
此时,一个四十岁左右、身形健硕的妇女从人群中走出,拉着冯熙说:“公子,跟我走吧。我娘家是羌人,就在长安附近坞堡之中。”这位姚氏是冯熙乳母,其父是长安附近的氐族坞堡堡主。
王氏泪如雨下,不顾淋漓鲜血,她忽然抱住姚氏:“姊姊,但求你保全我们冯氏血脉!”姚氏没有多言,只是使劲点点头,而后拉着冯熙就跑。
冯熙一步一回头,满脸是泪。冯婉华大哭嚎叫:“哥哥!”
冯熙也哭叫:“妹妹!”
李奕紧紧抱住冯婉华:“妹妹不哭……”
冯熙消失在了夜色中。冯朗对着手下死守大门的军卒大叫:“打开府门!”
刺史府大门刚开,乙浑等人冲入。禁卫军个个气急败坏,进门见人就杀,守门的刺史府军卒被杀数十人,血流满地。李真护着冯朗挺身而出,对乙浑大声说:“将军,我乃雍州治中别驾李真。冯刺史如有罪,我能否一观朝廷诏旨?”
冯朗伫立在原地不动,高声说道:“我就是冯朗。”
乙浑怒气冲冲地用袖口拭擦着自己汗涔涔的前额,目光警觉地四下搜寻了一遍。随后,他忽然举起手中剑,直直刺入李真胸部。
李真大叫一声,轰然倒地。见此情状,冯朗趔趄了一下,王氏赶忙捂住冯婉华的眼睛。
冯婉华惊呆,紧紧握住李奕的手,浑身瑟瑟发抖。
冯邈见李真被杀,忍不住心头怒火,大喝一声冲上前,李敷也奋不顾身与禁卫军搏斗在一起。纷乱之中,冯邈掩护李敷冲出府门,身负重伤,幸亏他座下有一匹快马,终于逃脱,消失在府门外的茫茫黑夜之中。
乙浑厉声厉色,对禁卫军下令:“封闭府门,严查冯氏全家,务必一个不漏!”
刺史府花园内死尸狼藉,禁卫军仔细地翻查着地上的尸体。四进的院落里,禁卫军踢打驱赶着男女仆从,把他们往大堂集中,对宾客们也区分、严查,之后又拳打脚踢,把他们尽数驱赶出刺史府邸。
李奕也被赶出了刺史府,他一步三回头,眼中无泪,怒不可遏。
刺史府里,几乎所有人都被禁卫军驱赶到大堂内一个角落中,王氏一直搂着惊骇至极的冯婉华。冯婉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场景,表情无限惊恐。
乙浑搭着双脚坐在一张长榻上 ,表情阴狠。他看着冯朗,面目狰狞,说:“吾等一帮兄弟,乘驿站快马,日驰二百里,赶了五天的路。有时候还日夜兼程,睡都睡在马上,不敢耽误了皇帝捉拿你全家的诏旨。”
冯朗尽量做出一副低声下气的姿态,试探性地问道:“将军辛苦!我不知自己犯有何罪?将军您此次前来长安,是否要抓我到平城拘审?”
就在这时,冯婉华忽然哭出了声来。冯朗听到女儿的哭声,脸色变得异常惨白。他原本清俊的面容,忽然变得苍老好多。
乙浑大口啃吃着手中一块鹿肉,冷眼看了看冯婉华和搂着她的王氏,扭头问身边的军吏:“冯府上下,可有罪人遗漏?”
军吏俯身低声:“冯朗之弟冯邈抗拒,已经在府外被杀。其余人等,包括男女仆从,均拘押在此。不过……”
乙浑停止了咀嚼:“不过什么?”
军吏:“冯朗之子冯熙不在此中,据说趁乱逃走……”
乙浑闻言色变,扔掉手中的肉,起身大喝:“即刻封锁城门,严查来往行人!”
乙浑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低声吩咐军吏:“先在城内捉一个与冯熙年纪相仿的少年,万一抓不到那个小子,也好砍个人头回去充数!”
军吏躬身施礼:“诺!”
冯朗听乙浑和军吏如此对话,深知自己不可能得活。一思及此,他反而冷静下来:“将军,能否告知我犯有何罪,也让我死个明白。”
乙浑大口嚼着肉,望着冯朗那张苍白的、高贵的、忧伤的脸,表情忽然柔和下来:“冯大人,我还真不知道你犯有何罪?是宗爱大人让我携带诏旨前来。”
听乙浑如此说,冯朗若有所思,他把脸转向窗外,凝望着夜色。一只鸟孤零零地站在黑漆漆的树枝上,忽然飞起,恰似腾空而起的焰火,奔向黎明前最黑的夜。
冯朗低头,表情非常沮丧:“将军,说实话,宗爱大人数次派人找到我索要金银,我一直没能满足宗大人的索求……”
乙浑短时间内停止咀嚼,嘿嘿一笑:“宗爱大人乃陛下身边红人。如果找我索要金银,我会倾尽所有家财满足他。给了他金银,他能不回报你吗?再说,你从前毕竟是燕国太子,身边能没有金银财宝?”
冯朗苦笑:“我在燕国,因为继母谗言,几乎被父皇杀掉。当时我能够有命逃离燕国就不错了,惶急之余,哪里来得及携带金银等物。大魏素无俸禄,这几年我在秦州、雍州刺史任上,全靠当地豪族接济和各地坞堡头人给予银两度日。加上秦州、雍州二地常年战乱,人民穷苦至极,即使我刻意搜刮也得不到财物,哪里还有金银给宗大人?”
乙浑瞟了冯朗一眼,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近乎狡黠的笑容。这种笑容看上去是在表达友好,其实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狰狞。他起身:“冯大人,那就算你这辈子倒霉了。你如果得罪陛下,犹可有机会得活;得罪宗爱大人,只有死路一条!”
冯朗低头沉思。王氏抱紧了冯婉华。
乙浑忽然大喝:“来人,即刻送冯大人上路!冯家女眷,皆押送平城,入掖庭为奴!”
王氏想要冲过去抱冯朗,立刻被人拦住了。冯婉华冲了过去,紧紧抱住冯朗,高声号哭:“父亲,父亲,父亲……”
几个禁卫军兵士欲冲过来阻挡,乙浑摇头示意。冯朗看到女儿身上的衣服满是鲜血,急切地跪下来上下抚摸、观瞧,最终发现是从王氏伤口处沾染的血。
冯朗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坚定地对女儿说:“婉华,活下去!”
而后,他信步走出大堂,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之中。
冯婉华泪流满面,不停哭叫:“父亲,父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