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极殿参加了新帝拓跋余的登基仪式回来,拓跋濬躺在床榻上,一声不吭。常氏侍奉在一旁,见状唉声叹气,却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为他端茶倒水。然而拓跋濬厌烦地拒绝了,心中的不安使得少年缺少胃口,他一整天都没吃饭,却丝毫感觉不到饥渴。接连的意外让少年满心都想要逃避,所幸的是,冯婉华一直待在他的身边,这给少年带来了难得的安全感和宁静感。
即便如此,过于强烈的悲痛仍然给少年造成极大的打击,拓跋濬变得有些神经质,他躺了一会儿,又忽然坐起,接着又躺下,反反复复。片刻后,他低声嘀咕起来:“如今我六叔继位为帝,我却还住在太子东宫……我还是主动向陛下上表,请求搬出去吧。”
常氏附和说:“万寿宫这个地方太显眼了,如今新帝登基,或许不久就会有皇子降生,的确是把东宫让出来的好。”
然而冯婉华思虑了片刻,却是说:“这倒不必!大魏皇宫自有制度,殿下,你世嫡皇孙的名号乃先帝亲自封赐,万寿宫又曾是景穆太子的居所,更何况太后懿旨之中也没有提及要让殿下如何如何,更未提及让你移宫。此事群臣和宗室自会有定论,咱们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自降名号!”
傍晚,冯昭仪带着拓跋濬、冯婉华及常氏、元华入坤德六合殿拜见赫连太后。来这里的路上,他们不断遇到三三两两的禁卫军。那些兵将穿着崭新的制服,脚上的马靴也都是新的。把守太后寝宫的禁卫军中有不少人满面风尘,从他们被晒得发黑的脸便可以看出,肯定是最近才从平城外调入宫内的。
看到由女官引领的冯昭仪一行人,几个中低级禁卫军军官开始交头接耳,显然,这几个新近调入宫内的人并不是很清楚他们的身份。更让人感觉奇怪的是,宫廷内本来不允许骑马,但如今却有不少骑着马的兵将在宫内道路上疾驰。他们紧闭着嘴,一声不响地从冯昭仪一行人身边纵马跑过,却没有人停下,也没有人行礼。
来到殿内,赫连太后坐在榻上,许久都是一动不动。相比从前,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冯昭仪向她行礼,试着安慰她道:“皇后姐姐,不,太后,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幸亏由您做主……”
赫连太后:“昭仪妹妹,这里只有我们姐儿俩,你也不必称呼我为太后了。先帝暴崩,你我都成了未亡人,唉,我这又是哪门子的太后啊,宫内大政无论如何也不是我说了算……”
这话说得遮遮掩掩,赫连太后欲言又止。这时,冯昭仪方才注意到赫连太后身边的宫婢和宦者中多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她似有所感,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姐姐,您升格为太后,身边的保卫也多了。我们刚才进来还看到有许多禁卫军在外……”
赫连太后:“是啊,是啊。昭仪妹妹,你坐到我身边来说话。”
冯昭仪犹豫了一下,过去坐在了赫连太后身边。赫连太后:“婉华,拿些水来我喝。”
冯婉华得令,端起宫婢一直托在案上的茶水递给赫连太后。赫连太后也不抬头,只接过茶水,压低了声音道:“高阳王如今境遇不妙,你们一定要小心为上。婉华,平日里高阳王的饮食,你一定要亲自盯着人尝过再给他用。”
一直侍奉在一旁的常氏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上前,道:“太后,我们高阳王是世嫡皇孙啊,您为何没有下懿旨让他来继承大统?”
赫连太后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脸色突变,声色俱厉地怒斥:“尔下贱奴婢,竟敢在我面前胡言!”
冯昭仪赶忙解劝:“常妈妈毋多言……”
常氏悻悻,而一直站立在原地的拓跋濬面色更加颓唐了。
聊谈了一会儿,冯昭仪起身告辞,赫连太后面无表情,依旧压低了声音说:“昭仪妹妹,日后你不要再亲自到我这里来,人多眼杂,高阳王更不要再来!但凡有事,你便派婉华来找我。”
冯昭仪一行人离开没多久,已是当朝太师的宗爱带着贾周等几个小宦者急匆匆赶到了坤德六合殿。殿外的禁卫军见到宗爱,皆跪拜行礼,贾周跟在他身后,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也是一副猖狂自大的嘴脸。
宗爱径直走入殿内,见到赫连太后也不行礼,竟然直接问道:“太后,刚才冯昭仪带着拓跋濬来见您,说了些什么?”
赫连太后蓝色的眼睛里闪出愤怒的火花,但只一瞬就被她平息了下去。她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道:“还能说些什么,来替拓跋濬求命罢了。”
宗爱依旧阴沉着脸:“什么意思?”
赫连太后:“我现在毕竟是太后,新帝登基的懿旨也是以我的名义发出的,高阳王作为世嫡皇孙,却没能够继承大统,冯昭仪的侄女冯婉华是高阳王未来的王妃,出于恐惧,冯氏自然是怕新帝日后会对他们下手。”
宗爱眼睛转了转,而后紧盯着赫连太后的脸,音声尖锐地发问:“他们果真这样认为?”
赫连太后:“是。我跟他们说了,新帝登基,为表仁慈以及对先帝的尊崇,肯定不会加害于高阳王。更何况,宗爱大人,您也清楚的,南安王登基为帝,无论是宗室还是大臣,内心都多有不服。如果此时再生新的事端,恐怕会导致人心思乱啊。”
听赫连太后如此说,宗爱点头表示同意。他往前站了站,换上一副诚恳的模样:“太后,您说得对,想得也对。高阳王一黄口少年,又是先帝嫡孙,我先前也和南安王……不,是陛下,说过,高阳王是一定要保全的。”说着,他话锋一转,“……唉,太后,说起来,我现在也后悔,如果当初您的兄长赫连昌不叛逃,赫连家族有男丁留在世上,那如今我们大可以妥善安排,说不定这大魏天下就是大夏天下了。”
赫连太后乍闻此言,惨然一笑:“您言重了!赫连家族已经遭到族诛,这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即便现在真有赫连家族的男丁存世,我也不会让他出来。得位不正,其能久乎?!只希望上天能让我多活些日子吧。”
宗爱不再多言,转移话题道:“太后,该办的事情,我都已替您办好了。”
赫连太后奇怪地问:“还有什么该办的事情?”
宗爱:“昨晚老奴已经替您宣诏,赐死了南安王,不,是当今陛下的生母,先帝左昭仪郁久闾氏。”
赫连太后大感诧异:“……根据大魏制度,都是皇子被封为太子时才赐死其生母。如今南安王是登基为帝,为何还赐死其生母?”
宗爱:“太后,南安王是成年长君,如果他的生母郁久闾氏得活,她便是太后!那样一来,郁久闾氏兄弟叔侄当中肯定会有许多人入朝掌权,您想想,到时候您还能掌控后宫吗?”
赫连太后哽住,竟一时答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