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婉华从灵泉殿出发之前,冯昭仪非常不放心,嘱咐侄女道:“婉华,这一年多来宫内出了这么多大事,此番你陪同高阳王上朝,可千万要当心啊!”
冯婉华细心地安慰冯昭仪:“姑母,您不要担心,没准高阳王被紧急召入朝中,是因为大臣们要推举他继位呢。”
抱公公在一旁摇头:“婉华,咱们不要这样想。如果高阳王能继位,宫内早就会准备好法驾来万寿宫迎接他了。”
常氏听抱公公如此说,非常焦急:“不管怎么说,先得让高阳王赶紧上朝……”
万寿宫内,拓跋濬神色颓唐地躺在床上,冯婉华、常氏、元华都围在他身边。他双手抱头,似乎是在逃避,道:“我宁可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我不舒服,我不想上朝!”
冯婉华语气坚定:“殿下,你必须去!”
常氏也道:“孩子,你一定要去!陛下暴崩,国家无主,大臣们今天聚集,就是要推举继位之人啊!”
拓跋濬闻言,脸色越发煞白:“父亲去年才暴薨,现在祖父忽然又暴崩了,我此番去上朝,你们就不怕我被人弄死?!”
他这么一说,常氏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冯婉华握住拓跋濬的手,为了不刺激到他,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冷静,劝慰道:“人生自有命,来者不去,去者不来!有些事情,躲是躲不开的!……”
就在冯婉华等人劝说着拓跋濬的时候,太极殿内,宗爱正与南安王拓跋余面谈。拓跋余年方二十,面白唇红,长身玉立。入殿后见到宗爱,他马上非常恭敬地向宗爱施礼:“见过郡公大人!”
如果是在往常,宗爱会马上起身回礼,然而如今他端坐在榻上,默然不动。拓跋余察觉到异样,只能尴尬地在原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他方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宗大人,您唤小王到宫内,有何见教?”
宗爱依然沉默。贾周鬼魅一样无声地走过来,将一个锦匣放在了拓跋余面前的案上。
宗爱示意拓跋余打开锦匣。拓跋余有些诧异,打开锦匣,赫然发现里面竟是兄长东平王拓跋翰的首级!那颗头颅的脸异常惨白,眼睛微合,竟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拓跋余一声惊叫,身子往后一歪,声音颤抖地问:“宗大人,兄长何故被杀,他是哪里惹怒了陛下?!”
宗爱:“陛下昨夜暴崩在鹿苑,东平王与兰延、和疋、薛提等人密谋,妄图篡位,幸亏我发现得及时,把他们全部加以诛杀!”
拓跋余听宗爱如此说,眼神更显慌乱,问:“父、父皇驾崩了?!”
宗爱点点头。拓跋余脸上血色全无,良久,他又试探着问:“可是东平王他……他在先帝的儿子当中排行靠前啊……”
宗爱打量着拓跋余的脸,回答说:“即使他排行靠前,也不能取代世嫡皇孙拓跋濬!”
拓跋余听宗爱如此说,吁出一口气:“既然如此,大人功高无量!那不知大人唤小王来殿内又是所为何事……”
拓跋余说着话,心内惶惶,视线不停地滑向面前锦匣中兄长的首级。
宗爱伸手把锦匣的盖子盖上,他直视拓跋余,语气柔和:“还记得三年前你留守京城,我们相处得很好啊。”
听闻此言,拓跋余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拱手施礼:“当然,当然!当时南朝宋国大将萧斌之侵犯我们大魏的济州,宋国的宁朔将军王玄谟又率兵攻打滑台,父皇……不,先帝率大军南征南朝宋国,景穆太子则领兵北伐柔然,京城之内,先帝便留下我和大人您共同监国……”
宗爱笑了,说:“是了,为报当时我们一时共事之情,今天我要送王爷一份大礼!”
拓跋余有些惘惑:“您送我大礼?小王如何敢当啊!”
宗爱:“我要送王爷一顶大白帽子戴!”
拓跋余依然满脸疑惑:“大白帽子?”
贾周在一旁谄笑,解释说:“嘿嘿,王爷啊,您怎么还不明白呢?您现在是王爷,宗大人送您一顶大白帽子,‘王’字上面加个‘白’字,可不就是一个‘皇’字吗?!宗大人要让您当皇帝啊!”
由于刚刚杀过拓跋翰,贾周的袖子和下摆还都留有血迹,浑身都在散发出血腥味。他如此近距离地对着拓跋余谄笑,狰狞的样子将拓跋余吓得不轻。拓跋余这才终于明白过来,立刻匍匐在地,向宗爱行跪拜大礼。
拓跋余:“宗大人恩重如山!”想了想,他睃了一眼锦匣,又问,“宗大人,先帝诸子当中,景穆太子之后有东平王,再之后还有我四哥临淮王拓跋谭、五哥广阳王拓跋建……果真让我来继位,皇族宗室会肯吗?大臣们会肯吗?”
宗爱面露得意,从怀中掏出一张缣帛向拓跋余扬了扬:“肯不肯的都无妨,我这里有赫连皇后……不,是赫连太后的懿旨!”
上朝时间,宗室贵臣们鱼贯进入太极殿,殿内殿外四处是面色严肃而紧张的禁卫军,以及穿梭往来的宦者。
进入殿中的人们忽然发现,今天的太极殿内御座空着,宗爱和南安王拓跋余肃然站立在御座旁边。小宦者贾周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拿着一卷缣帛,表情严肃而狞厉地俯视着殿下的群臣。
而殿门外,往常只有禁卫军将军手中会留持兵器,今日禁卫军却如临大敌,所有兵士皆手持兵器。
群臣肃穆,面面相觑。拓跋濬和冯婉华站在第一排朝臣队列中,亦是面色紧张。
忽然贾周大喝一声:“肃静!”
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贾周手捧缣帛,高声说:“宣太后懿旨,皇帝昨夜因病崩逝,遗命南安王拓跋余继承大统!兰延、和疋、薛提图谋不轨,与东平王拓跋翰相与谋划,入宫图谋社稷,已经在宫内捕杀!宗爱护驾功高,为大司马、大将军、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兼任中秘书,封冯翊王!”
贾周宣完赫连太后的懿旨,殿下诸臣大感骇然。宗爱对群臣的震惊之色恍若不见,躬身扶拓跋余坐上御座,而后下拜。
殿下诸臣一看如此情形,也只得一一随着下拜。
拓跋余坐在御座上,一颗心突突地狂跳。他扫视群臣,首先看到的是他的侄子,世嫡皇孙拓跋濬。
……他赶紧扭过了脸去。
而宗爱看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禁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
散朝之后,宗室贵臣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宗爱远望着正在退朝的人群,得意地对拓跋余说:“陛下,御座可还坐得习惯?”
拓跋余起座,向宗爱躬身施礼:“太师劳苦功高,全赖您扶持!”
宗爱:“陛下,您已经是皇帝了,以后当着众臣的面,您可千万不要再给老奴行礼,折煞老奴!来,贾周,汝护驾有功,陛下赐爵东平公,还不谢恩!”
贾周趋身一步,向拓跋余拜谢。
拓跋余还不习惯别人称他为“陛下”,慌乱地扶起贾周:“东平公劳苦!”
宗爱抬手又把赵黑召过来:“赵黑,你往后就跟随陛下左右,小心伺候!”
太极殿外的广场上,以陆丽为首,源贺、刘尼、乙浑等禁卫军将领都身披甲胄,心事重重地走着。行走间,源贺忍不住道:“昨晚我还和陆大人一起受到先帝召见,他当时一点异样都没有啊!”
刘尼:“源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源贺回答,陆丽便面色肃然地说:“源将军,切勿妄议国政!国家自有制度,如今新帝登基,太后有旨,怎么轮得到吾等在朝下私相议论?!”
虽然语气中满是责备,但源贺能够听出这位老将军也满腹怀疑。于是他又道:“可先帝崩逝后,于情于理都该是世嫡皇孙高阳王继承帝位登基啊!”
乙浑在听闻源贺质疑时就已是十分警觉了,此时不禁插话道:“依据朝廷礼仪,皇帝崩逝后以皇后最尊。赫连皇后,不,现在是赫连太后了,太后发有懿旨,谁敢不遵啊。”
刘尼哼了一声,道:“赫连太后的懿旨?我看是宗爱掌管了一切吧!”
陆丽看了一眼乙浑,又瞪了刘尼一眼,厉声道:“够了,勿再妄言!这是拓跋皇族的家事!先帝已经崩逝,如今社稷有主,吾等必须忠于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