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艳阳高照。北苑里一行人在骑马打猎,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英姿勃勃的禁卫军军官。此人名为刘尼,乃禁卫军直阁将军。在刘尼身边还有数匹马,马背上坐着的分别是拓跋濬、冯婉华、元华,以及几个手持弓箭的禁卫军兵士。
刘尼吹了一下口哨,几条猎狗急速奔来。他眯着眼睛往远处望了一望,对高阳王和冯婉华等人说:“殿下,北苑山里最近出现了几匹狼,已经吃掉鹿苑中好几头鹿。我们已经得知这些狼的踪迹,今天我们争取干掉几匹。”
顺着他的鞭梢所指,众人果然看到三四条像大狗一样的黑灰色动物,正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在树林边缘的草地上行走。
刘尼简短地命令道:“大家跟在我后面,追!”说罢他高举鞭子,一抖缰绳,沿着一片非常陡的山梁飞驰而下。拓跋濬以少年独有的高声喊道:“放狗追!”禁卫军兵士于是也都呼叫着,皆拍马狂追。
众人的马好,又是陡坡,奔出去如箭一般,很快就抵近了那几匹狼。有一匹小狼慌不择路,逃入旁边的沼泽地中,陷入其间。另外三匹狼无暇他顾,在森林里继续迅速奔跑。
路过那匹陷在沼泽地的小狼近旁,元华弯弓搭箭,一箭就把它的脖子射穿了。小狼呜咽几声,不动了。冯婉华禁不住夸赞:“元华姐姐好身手!”
元华得意地看了看刘尼:“是刘将军教得好。”
刘尼此时正专注在猎狼上,搭弓嗖的一箭,奔跑中的一匹深褐色的花腿大狼便应声而毙。其余两匹狼一大一小,跳过芦苇丛生的泥泞沼泽,把身子伏低,连跑带滑地继续奔跑。然而刚刚跳过一条沟,几只猎狗便追了上来,很快形成了一个密集的包围圈。看到前面的道路都被切断,体形较小的那匹狼不得已掉头往回,迎着刘尼等人所在的方向奔来。
拓跋濬有些慌神,张弓射了一箭,没中。狼继续奔窜,直冲他所乘的大红马而来。一旁的冯婉华早已经拉开弓,看准了狼头,一射正中狼嘴。嗷呜一声,狼腾空翻了一个筋斗,摔在距离高阳王马头十多步的地方,死了。
冯婉华脸色发白,心脏跳得厉害。毕竟还是个孩子,第一次射死活物,她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浑身都在哆嗦。
在猎狗的围攻下,最后那一匹大狼非常艰险地突破重围,跳跃着跑上一个小土岗,然后朝着另一片树林飞奔而去。刘尼、元华、拓跋濬均施放箭矢,但大狼奔跑速度太快,又有树木遮蔽,都没有射中。
冯婉华使劲一踢胯下儿马的肚子,儿马立刻飞奔起来。风在耳边呼啸,她伏在儿马的脖子上,感觉自己的眼睛上似乎都蒙了一层泪雾。
元华喊道:“大狼窜进山林啦,小心被树枝挂住!”
冯婉华赶紧回应:“华姐姐,你从右边绕过去!我们一起追!”
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这两个女孩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身材匀停、别具风韵的美丽少女,似乎完全告别了她们多灾多难的童年。冯婉华身材纤细,秀美的双眼里闪烁着少女特有的腼腆和顽皮,她的身体还没有像大姑娘一样长成,但胸前已经隐约鼓起,手臂修长,肩线平直;而元华大概是最近总在户外练习骑射,皮肤有些黝黑,眼睛更加炯炯有神,眼神中藏有一股咄咄的杀气。
感觉到追击的人马进入树林,离自己越来越近,大狼迟疑了一下,在树林里面兜转了几圈。那几条大猎狗仍然紧追不舍,没有办法,大狼扭头又跑到了空地上。冯婉华和元华用鞭柄捶打着胯下马,绕过一处陡崖,分别从侧翼包抄,紧追了上去。
刘尼和拓跋濬并排驾马立于一处小高岗上,正在观看。马嘶狗叫人喊中,大狼再次被迫转向,窜往邻近的山谷。山谷中人迹罕至,满目荒凉,到处都是衰败的蓬蒿和野草。冯婉华和元华都挺起身子站在马镫上,用袖子擦着被风吹痛的眼睛,仔细察寻大狼的踪迹。
片刻后,拓跋濬赶了上来,大声说:“进入绝地,大狼跑不了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射箭,看我的厉害!”
冯婉华和元华相视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大狼被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停在了前方。三条猎狗也赶到近前,然而一条白色大狗刚靠近,就被大狼一口咬住了喉咙。大狼扭头一甩,将猎狗扔到旁边,其余的猎狗见此情状,狂吠不止,但都不敢再贸然冲上去。拓跋濬弯弓搭箭,看得清楚,一箭射了出去。大狼正在提防猎狗,被一箭射在腿上,疼得满地翻滚,几只猎狗这时候才纷纷扑上去撕咬。
拓跋濬很得意,跳下马来,抽出腰刀,想亲手割断大狼的喉咙。刘尼刚刚赶到,跑得气喘吁吁,对拓跋濬说:“殿下,这次看您的了!割它的喉咙!”
岂料拓跋濬刚走近正在与几条猎狗撕咬的大狼,大狼忽然挣脱了包围,弹跳起来,扭头咬住了拓跋濬的靴子。情急之下,冯婉华果断发出一箭,正好射在大狼的肚子上。
拓跋濬也急了,他莽撞又勇敢地扑倒在地,把大狼压在身下。趁着几条猎狗咬住大狼,少年按住狼脖子,把手中刀狠狠捅进了它的喉咙。
刘尼跷起大拇指,夸奖道:“高阳王少年英才,手刃恶狼!这两位小姑娘亦乃豪杰,这么小就能和我们男人一起打猎了!”
冯婉华和元华用围巾擦着通红的脸上的汗水,对视一笑。冯婉华下马,从马鞍上的窄皮带绳结上摘下一只镂花的皮水壶,递给拓跋濬,少年接过来便仰头狂喝。
没多久,一行人来到近前,原来是太子拓跋晃过来了。
看到父亲,拓跋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北苑鹿苑台下,站在拓跋晃身边的老将军陆丽一身戎装,面色阴沉。他看上去瘦骨嶙峋,但体格还算健朗,精神头特别好。作为禁卫军最高首长领军将军,他很有威严的派头。
地上,几个禁卫军兵士刚把一匹冲下山坡时被枯树桩子撞伤的马抬过来。这匹可怜的棕红色战马横躺在地上,大口地喷着气,马脖子上有一个裂开的伤口。那伤口又深又长,大到似乎可以把手塞进去,正往外冒着热气,当它艰难地呼吸时,都能看见伤口中上下鼓动的鲜肉。战马的紫色瞳孔逐渐黯淡,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陆丽递给刘尼一把刀,扬起下巴示意。
此时,宗爱和贾周等几个宦者,以及乙浑等禁卫军将领也都过来向太子行礼。此时乙浑已经升为禁卫军左卫将军,陆丽是他的顶头上司,因此他还专门拜见了陆丽。
冯婉华和元华骤然看到乙浑,赶忙垂下眼帘。元华的脸变得通红,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中刀。冯婉华偷偷捅了她一下,她的手才慢慢放了回去。
乙浑的注意力都在太子、高阳王和陆丽身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冯婉华和元华,或许只以为她们是太子宫内的普通侍女。
陆丽非常气愤地怒斥刘尼:“养成一匹战马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就等着为国杀敌或者保护陛下出征用。你们倒好,在御苑之内的陡峭山坡上策马疾驰,如今马死了也就算了,倘若高阳王有点什么闪失,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宗爱、贾周、乙浑等人在一旁幸灾乐祸,看笑话一样等着看刘尼如何解释。
刘尼行礼:“下官有罪,下官愿拿出俸禄来赎这匹军马!”
拓跋濬急忙为刘尼辩解:“陆大人请不要怪罪刘将军,我们今天恰好看到刘将军率领禁卫军在御苑射兔,这才拉着他来打猎的。御苑如今有恶狼混入,我们的本意是击杀恶狼……”
拓跋晃大声呵斥:“孽畜,住口!打狼是禁卫军的职责,哪里有你掺和的份儿?!不在殿内读书,就知道弯弓走马,成何体统!”
冯婉华本想出来说些什么,被元华拽了一下袖子,忽然意识到乙浑就在一旁,赶紧闭紧了嘴。
拓跋晃深知陆丽是个倔强的老头儿,语气里便带了些讨好:“领军将军,若您有空,是否可到我宫里来,我备薄酒一杯款待将军?”
陆丽老将军面色威严,深施一礼,不卑不亢地说:“在下正在宫内执勤,很快陛下就要来此地骑马射箭,在下不能离开。如果殿下您有公事,请当面吩咐在下;如果是私事,还请恕在下不敢从命。殿下乃国之太子,位尊储君,在下身为领军将军,不敢私下谒见殿下!”
陆丽一席话,说得拓跋晃面子有些挂不住,很尴尬地站在原地。宗爱则不言不语,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