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还有几天就到腊日 ,城内已经下了几场大雪。天气干寒。由于天气十分晴朗,风特别大。
杨骏府邸,客厅内坐着侍中傅祗和主簿潘岳。他们携带几份诏书,向杨骏报告最近朝廷的任免事项。
在家中私宅办事,杨骏头上只裹幅巾。傅、潘二人也寻常打扮,戴介帻。三人皆罩锦袍,穿着十分随便。
外面虽然寒冷,屋内四处摆放的巨大的炭火盆里熊熊旺旺,散发出龙涎香的芳香。
殿庭虽然高广,依旧热气腾腾,烤得三个人脸上都红红的。
交谈间,门人来报,说匈奴五部大都督刘渊等人来拜见。
换了旁人进谒奉承,杨骏肯定会推托不见。听说匈奴刘渊到访,他顿时来了精神,不假思索,立刻起身换了身深黑色满刺绣夔纹的假钟 ,亲自到府门迎接。
看见杨骏出现,刘渊和他身后几个人不顾地上积雪,连忙下跪拜礼。
杨骏定睛瞧看,原来刘渊带着数人到来,其中有他两个儿子,长子刘和与第四子刘聪,还有他族侄刘曜,以及以智谋出名的匈奴族老文人刘宣。
这几个匈奴爷们儿,除了刘宣身高七尺左右,其余诸人的身材,都异常高大。特别是刘曜,身高九尺三寸,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刘氏子弟常年跟随刘渊在京都,不仅仅杨骏对他们都非常熟悉,连傅祗和潘岳与他们也是多年老友。
刘和,字玄泰,刘渊长子。此人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自幼长于洛阳,精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是个完全汉化的匈奴子弟。他全身上下装束,褒衣博带,脚下穿着方头聚云履,与洛阳高门贵公子没有丝毫差异。
刘聪,字玄明,据说其母张夫人在妊娠之时梦日入怀,怀孕长达十五个月方才生下了他。此人形体硕健,姿表雄毅。最让人诧异的是,他左耳有根长二尺余白色毛发,甚有光泽,斜搭脸颊。十四岁时,他已经究通经史,尤其喜读《孙吴兵法》,工草隶,善属文,曾经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广为洛阳士人所传诵。年方十五,刘聪开始学习击刺之术,猿臂善射,弯弓能达三百斤,以膂力骁捷著称,冠绝一时。当时,王浑见之大悦,曾拍着刘聪肩膀对刘渊说:“此儿锦绣前程,非吾能测也!”在京师游历期间,连乐广、张华这样的大名士,都对刘聪青眼有加,常常请他出席宴会。
刘聪披件紫鼠皮裘,脚下着一双京城士族罕穿的胡靴,风姿勃勃。
刘氏子弟中,刘曜经历最为不凡。他年少时父母早早双亡,为刘渊抚育成人。此人幼而聪慧,有大量奇度。围绕这个匈奴青年人,世间有不少类似传说的故事。据说在刘曜八岁时,他跟从刘渊在西山打猎,途遇大雨,忽然迅雷震树,树下避雨的众人莫不颠仆失色,唯独他神色自若。为此,刘渊叹异道:“此吾家千里驹也!”
刘曜相貌很奇特,身长九尺三寸,垂手过膝,天生长着一双纯白色眉毛。他一双杏眼,望人之时,目有赤光,炯炯有神。此人头大而圆,阔脸,高颧骨,宽鼻翼。最奇的是,他须髯不过百余根,却每根都长达五尺,异常丰神俊爽。
虽然源出匈奴贵种,刘曜善属文,工草隶,兼有雄武过人之才,铁厚一寸,能射而洞之。此种手段,在剽悍的匈奴五部,都能号为“神射”。十九岁时,他在洛阳游历,因酒醉杀人,犯了死罪,在刘渊安排下紧急逃亡,远远地跑到朝鲜亡匿。过了好几年,遇到朝廷普赦诏旨,他施施然重回洛阳。
由于多年在匈奴部落窜荡,刘曜一身打扮很胡化,他头戴一顶非常奇特的鲜卑突骑帽,身穿齐膝短衣。他腰间所携短剑更是特别,剑长二尺,赤玉为鞘,上面刻着六字铭文:“神剑御,除众毒。”白日阳光照射间,随着光线不同,剑鞘五色炫然,光耀夺目。
相比刘氏父兄子侄的神采飞扬,刘宣显得朴钝少言,他身上都是布帽布衣,老学究一样,只在外面罩着一袭普通皮裘。
刘宣,从辈分上讲,是刘渊的堂叔祖。虽然出身匈奴,他从青少年时期就跟从晋地老儒学习,沉精积思,不舍昼夜,尤其精通《毛诗》和《左氏传》。由于当时闻名,刘宣曾得蒙武帝的召见。武帝见之慨叹,并夸刘宣进止风仪“如圭如璋”,任命他为匈奴右部都督,特赐他赤幛曲盖,以示表彰。
对刘渊来讲,刘宣这个本部族的老儒,一直是他最信得过的“文胆”。
刘渊一行人带来的礼品很多,在庭院中摆了一大堆。有大宛汗血马,焉耆玉石,高昌叠布 ,龟兹葡萄酒,西域的冻酒、白盐、赤盐、刺蜜,罽宾大红珊瑚,昆仑山的璮琳、琅珄,以及许多幅折叠成方的焉耆香罽 。最引人入胜的,当属三个穿着紧身窄袖胡衫、梳着辫发的匈奴装束婢女和十几匹枣红色、纯黑色的大宛名马。
杨骏身为当朝皇帝名义上的外祖父,太皇太后的生父,内廷御库中,所有奇珍异宝皆可随便支配,自然看不上这些方物和用品。那些刻镂着虎狼图案的、沉重的金银器皿,粗俗笨重,看着就让人心中不快。特别是那几个每个都单装一匣的“马皮碗”,样子奇异古怪,乃匈奴人把敌对部落被杀死的人脑袋割下后,将头盖骨沿眉毛处平锯开,外套马皮,里面嵌上一层厚厚的金片,以做饮器——这种东西,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即便如此,杨骏依旧佯装非常高兴的样子,他围着那堆礼品转了好几圈,口中啧啧生叹。
饶是出生在北地,几个年方十余岁的匈奴婢女,在大雪天里依旧感觉寒冷,立在雪中瑟瑟发抖。这几个女孩样子很惹人注目,发若乌云,肌肤白皙如冰雪,不似常见的匈奴女人那样皮肤黝黑、头发偏黄。
刘渊拉住一匹深红色的高头大马,对杨骏禀道:“太尉公,如今我们匈奴五部地方,许多人善于鉴赏马匹。善辨马者,死则破其脑观视,其色如血者,则日行万里,能腾空飞奔;脑色黄者,日行千里;脑色青者,嘶闻数百里;脑色黑者,入水毛鬣不湿,能日行五百里;脑色白者,多力而易怒。为了证明此马好坏,我事前牵出它同母所产的一匹马,亲手剖之验证,发现脑血鲜红,定是千里名驹!”
说着话,刘渊拿出一副由纯色白玉制成的连环羁,其中以玛瑙石为勒嚼,红白相间,华美异常,套在马脖子上。然后,他从儿子刘和手中拿过一个白光琉璃研制的马鞍,上面雕镂黄金。他把如此名贵鞍子放在马背上,然后对杨骏说:“此琉璃鞍能在暗室中光照十余丈,如同白昼。太尉公倘若晚间出游,骑在这匹马上,肯定非常安全……”
“费心,费心……”杨骏不住地点头称好。他随即召唤手下小吏,安排回赠。
多年以来,从曹魏开始,西部匈奴、羯族,以及羌、氐等部族的任子在京城常住,对朝廷达官巨吏公然馈赠已经成为风气。自然,各级官员和朝廷对他们的回赐和馈赠,也都不薄,基本上都是数倍其值。
自后汉时期开始,一直侵袭汉地的南北匈奴内部分裂,南匈奴款服入塞,做起了汉朝的“顺民”。继之而起的鲜卑人移居匈奴故地,一部分乌桓人也在三国时被迁入塞内。武帝建晋登基,各部胡族部落大规模内迁浪潮再次出现,匈奴、羯族大量进入并州,鲜卑进入辽东、幽州、凉州 。晋军征伐高句丽,使得一部分战败被俘的高句丽人迁到了河南。
想当初,大英雄曹孟德把降附后汉的匈奴人分为五部,立单于呼韩邪(后来均改姓刘)为部帅,在当时的兹氏县和祁县、新兴等地居住,渐渐与汉人混居杂处,许多人改游牧为务农。不过,属于数百年贵种血系的匈奴屠各 上层刘姓贵族,仍持有旧时声威。他们在新的居住地一直保留着五部军事组织,有一呼百应之势。散居上党的匈奴别种羯族,也有许多人和汉人杂处,不过他们多数沦为厮养贱民,常常遭受当地豪强的歧视与欺压,怏怏思乱。加上居于并州附近虎视眈眈的鲜卑、扶风等地的氐族,以及自后汉以来散居关中诸郡的羌族,数股势力都蠢蠢欲动,只要有机可乘,定然有纷纷思乱之心。
杨骏在女儿做皇后前,只是镇军府的司马小官,曾经去过西北的离石地区,亲眼见识过匈奴部族兵士的强悍,深知这些人强悍难制,故而对刘渊刻意拉拢。
坐定之后,刘渊一脸虔敬,对杨骏说:“太尉,您肯定已经听说,王武子之丧,我前去吊唁,有贼人冒充受您的意旨,行刺汝南王。情急之下,我怕您蒙受不白之冤,出手把刺客砍翻在地。我当时手下留情,故意未即时杀死他,本想留他性命来当众审问,以昭示您的清白……不料想,楚王手下的人杀人灭口,我也奈何不得啊。”
杨骏连连点头之余,忽然冷笑:“如此拙劣的计谋,不作也罢!我杨骏杀人,还用得着派刺客吗?我只需坐在此间,让属吏写一道诏书,管他什么王爷还是什么贵戚,立刻能让他在家中接旨后自行了断。心情好的时候,赏他一个全尸……倘若有谁敢于抗拒,国法难容!惊动有司,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性命了,恐怕三族难保!”
听到杨骏如此说,傅祗和潘岳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礼貌地挂着官场上淡漠虚假的笑容,但他们心中,都觉得这位当朝太尉骄矜过甚。
“太尉明鉴!”刘渊离席再拜,言辞恳切地说,“大晋国中,有太尉掌管军国大事,小人蠢动,谅必也不能成事……我匈奴五部,衷心感谢太尉的提拔和厚恩,倘若日后太尉用得着吾等,当效犬马之劳!”
“元海啊,武皇帝升遐,我得掌朝政,终日孜孜,忧心万机,京城内外,窥伺者众多……日后如果有多事之秋,希望你们匈奴部众能在外为我扬尘示威,以报我今日拳拳之意。”言及朝政,杨骏脸上始现忧色。
刘渊忠刚满脸,语气沉重地说:“我自咸熙年间就在洛阳为任子,当时深受文帝信任;泰始(公元265—274年)之后,我匈奴五部更是对大晋忠心耿耿。王司徒父子向武帝屡屡推荐我,得蒙陛见,武帝大悦。武帝曾对王济夸奖我说:‘刘元海容仪机鉴,乃汉朝金日 一类的英杰人才。’为此,王济推荐我去带兵平灭吴国……后来,凉州的贼寇树机能造反,大臣李熹再次推荐我,认为我有能力带领匈奴强兵去平灭反逆……唉,可惜的是,关键时刻,朝中每每有傅咸等人从中阻挠,武帝最终都没能用我。我一腔忠心,壮年立功之心魄,最终归于流水啊!”
听到此处,在座的傅祗和潘岳相互对视了一下。当时,二人在朝廷做郎官,都在现场。树机能叛逆消息到达朝廷后,见武帝有意任用刘渊和他的匈奴兵去平叛,傅咸立刻警醒说:“刘渊若能平凉州,斩树机能,恐怕凉州才会潜伏大乱的根苗。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刘渊何等人物,万毋轻任!”而再早阻挠武帝派刘渊率兵前往平灭吴国的,不是别人,正是杨骏亲弟杨珧。他曾苦口婆心地进劝武帝说:“臣观刘渊之才,确实当今无二!陛下若轻其众,把他羁縻在京城豢养,他肯定无所施展,不足以成事;若授予威权,给他统领重兵,平吴之后,此人再难控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令刘渊率其本部匈奴兵纵横天下,乃心腹大患,臣窃为陛下寒心!”
所以,最早谏劝武帝不用刘渊的人当中,除了傅咸,还一定要算上杨珧。
杨骏皱皱眉,直视刘渊,实话实说道:“当初坏卿好事者,还有家弟杨珧……”
刘渊闻言,并无惶恐,他躬身正色道:“傅咸小人,嫉贤妒能,但杨太仆乃出于为国的忠心,我内心一直敬重无比!”
为了岔开话头,刘渊眼含泪光,语气沉痛地继续讲述他才不见用的往事:
“太康八年,王弥从洛阳东归,我与石崇等人在九曲 之滨为王弥饯行。思及我数年来一直报国心切,始终不为朝廷所用,我饮酒三斛,慷慨唏嘘,纵酒长啸。不料,恰巧齐王司马攸也在附近饯客,他亲自骑马来探视。看到我的行为举止后,他立刻飞马去到宫内禀告武帝,说:‘陛下如果不除掉刘渊,臣恐并州日后必有大乱。’恰有王浑在宫内禀事,这位恩公一席话,救我一命,他向武帝说:‘刘渊乃忠厚之人,我王浑以身家性命担保他没有谋逆之心。何况,大晋立国日浅,正要怀远以德,对内迁胡族示好怀柔,绝对不能仅凭无萌之疑就杀掉匈奴派来的质子!’武帝深以为然……至今思之,我刘渊犹自凛凛含惧,倘若如今齐王在位为帝,我肯定也活不了……”
听得刘渊谈起武帝的同母弟齐王,连杨骏都觉得这是一个在晋朝内外都是忌讳的话题。
众人默然。
刘渊说得兴起,大有沉浸其中之意,继续陈说抱怨:“王浑、李肇二位大人,以乡曲见知,迭相把我推荐给武帝。岂料谗言因之而起,差点害了我的家族性命。其实,我刘元海本无建功立业的志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安享大晋的太平,平安终老,死于洛阳府邸的床箦之上啊……”
言至此,刘渊唏嘘流涕,哀从中来。
他假惺惺作态拭泪之时,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对面傅祗和潘岳坐榻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刘渊定睛细看,发现来人三十多岁,白面书生的样子,凤眼细眉,正手捋髭须,冷眼观瞧自己的表演。
来人不是陌生人,乃新被任命为太子洗马的江统。
刘渊心中一惊,收泪而止。他直起上身,于座中拱手问讯:“江大人,好久不见。”
江统原为朝廷的郎官,与杨家有通家之好。从派系上讲,他应该算是杨骏一派,故而被杨骏任命为东宫官员,派去辅佐新太子司马遹。
太子洗马,这个官职不大,刘渊对此并不忌惮。他内心生出凛惧,是因为这个江统乃大晋朝少有的、深谋远虑的臣子。
在武帝一朝,江统就一直呼吁朝廷把并州等地的内迁胡人再迁徙于塞外,曾写过一封《徙戎论》,专门论及此事。
江统与杨骏关系密切,所以可以不待通报就直接登堂入室。
“应元(江统字),正有事找你商议,来人,拿榻来。”杨骏看见江统,脸上露出笑意,没有摆丝毫太尉的架子,唤他就座。
刘渊、刘宣与子侄见江统来,互相递了递眼色,起身告辞。“太尉公有官事要忙,吾等不敢打搅。”
杨骏微笑送客。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望着刘渊的背影喊道:“元海,礼物我都收下。不过,那几个匈奴婢女还在中庭,你还是领回去吧。我府内侍女众多,难以收留……”
刘渊哈哈一笑,边往外走边高声说:“请太尉尝尝鲜,那几个婢女,乃并州鲜卑,肤清味香,乃我前日派子侄们从边地军人手中购得 ,专门送来以孝敬太尉……”
刘渊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厅门之外。
江统坐定,拱手一揖,正色道:“王君夫、王武子、石季伦等人,更相夸尚斗富,舆服鼎俎之盛,比夸帝室。这些人布金埒之泉,粉珊瑚之树,可谓穷奢极欲!如此奢靡之行,皆效仿胡地商贸的豪阔放纵。其中,恰恰是刘渊这等胡人,推波助澜。他们在匈奴五部巧取豪夺,千里辗转,运馈京都大臣,毁风损俗,使得我们许多大臣贪渎成风,由倡节俭变为尚豪奢,其心可诛啊!”
杨骏面有尴尬之色:“应元,我绝非贪图此辈匈奴馈赠,之所以受其财物,无非以图安定其心,抚慰并州诸部……”
江统是个直性子,不顾傅祗和潘岳在场,直言对杨骏道:
“刘渊此辈,先世乃夷狄巨寇,怪气贪婪,凶悍不仁,对中国 弱则畏服,强则侵叛,累为大患。后汉时期的马援、魏武帝曹操,陆续开始把此辈穷途末路的夷狄迁移于关中,乃权宜之计,势必给后世留下诸多弊害。关中之地,土沃物丰,殷实富足,历代帝王常凭借险关要地为都为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刘渊等人,戎狄志态,势必不与我中华同心。后汉时期,朝廷都是乘这些戎狄部族衰敝的机会,才能迁徙这么多戎狄之人于关中。多年以来,汉族士庶侮其轻弱,不免欺凌。诸部胡人一直挟怨恨之气,毒入骨髓。世易时移,匈奴等部如今繁衍众盛,以其贪悍之性,必怀愤怒之情。倘若我们中原内地有稍许动荡,此辈必定会伺隙乘便,叛乱纷起,所向横逆!”
听得此言,傅祗、潘岳不停点头。
杨骏沉吟不语。
江统依旧滔滔不绝:“朝廷应该凭借今时今日兵威方盛之时,把北地、京兆等地的匈奴、羌、氐各族,迁移至其原来居住的旧地,让他们各回部落,返归旧土。如此,则戎狄与我们晋人不再杂居,纷扰仇恨,自然消除……日后,戎狄纵有叛逆横暴之心,陡起事端,欲图侵袭,但从路途上讲,那时他们已经距离中原遥远,山河隔阂,即使这些人能纵兵走马,也就寇暴劫掠一时,为害不会太广……刘渊之辈,包括并州等地氐、羌等族胡人,纵然他们天性骁勇,弓马娴熟,但我们大晋一统天下后,这些部族纷离内斗,势穷道尽,对我大晋怀有危惧畏怖之心。凭借大晋此时的兵威强力,我们完全可以让他们乖乖上路,退出关中大地。如此,才能免除日后长久的祸患啊。太尉,如果朝廷惮暂举之小劳,忘永逸之弘策,恐怕会使得这些累世之寇,成为我们大晋子孙后代的最大祸患!”
杨骏首肯之余,长叹一声:“应元,卿之所言,出于肺腑,非常有理。但是,方今朝内,纷繁多事,司马氏宗人中,有不少人对帝座内怀觊觎之心,诸朝臣呢,各自心怀鬼胎,我天天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刘元海等部胡人呢。待我们收拾了朝内的局面,再想绥靖边地的事情吧。如今,安抚匈奴、鲜卑诸部,能保证他们不添乱,已是万幸……”
刘渊与刘和、刘曜、刘聪、刘宣四人出得杨骏府邸之后,纷纷踩着单镫 飞身上马。他们先前脸上毕恭毕敬的表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特别是刘渊,腮边咬肌乱滚。
鹅毛般的大雪扑在诸人脸上,让人心神一振。
“我和士则(刘宣字)老伯、刘曜先回匈奴五部,你们兄弟二人在洛阳万事小心,为我耐心观察形势,但凡有事,速速报予我知!”刘渊用匈奴语说。
兴建于曹魏时代的门楼,百数年的积尘银光闪闪。岁月的磨蚀,使得它宏伟的气势更加不凡。
大雪纷飞的景色中,西北方向的天空开了一道缝隙。阳光照射下来,倏然闪过一道光芒,如同一团跃跃蹿动、瑰丽无比的烈火,颤颤悠悠地使得飞檐波动起来。霎时间,片片菱形的瓦当显得清澈透明起来,为这金碧辉煌的宅邸平添了一种忽明忽暗的、变化多端的诡秘气息。
诸人仰望,只见天空逐渐呈现出苍白的颜色,巍峨的门楼在它的压力下好像要微微下陷。围绕着高大院墙飞翔的乌鸦的叫声,更衬托出大宅的寂静,似乎还更拔高了门楼的高度,具有某种难以言传的意味。
刘渊兜转马头,仰头望了望高大险峻的杨骏府邸门楼,脸上掩饰不住轻蔑。
“杨骏此人,智陋才浅,不懂阴阳术数。这座府第,乃是那位被司马懿诛杀三族的曹爽故宅,居住于此,祸生不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