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司马迁的这条资料,是根据某部史书的记录,与《列仙传》相参照,就是说,在司马迁之前,不知哪国或哪几国的史书,已经有了关于老子种种事迹传说的记录。
关于周太史儋见秦献公,《史记》中还有三条类似的记载。
《周本纪》:“(周)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
《秦本纪》:“(秦献公)十一年,周太史儋见献公,曰:‘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合(七)十七岁而霸王出。’”
《封禅书》:“后四十八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秦始与周合,合而离,五百岁当复合,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
客观说,《史记》这四条史料的价值是有疑问的,它的传说成分明显大于历史事实。诸条史料相互比较,不难发现很多引人深思的问题。
其一,周太史儋究竟姓什么?这些史料只字未提。
从字面上看,太史儋与“老聃”或“李聃”,只是“儋”与“聃”同音,三个人又都是周天子的史官,究竟是历史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其二,假定历史上确有周太史儋其人。
历史人事的各个时间节点,大都有案可查。
孔子死于公元前479年,周太史儋拜见秦献公,是在公元前374年,也就是周烈王二年、秦献公十一年,时间差为105年。
为什么司马迁却在《老子传》中,说是在“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的公元前350年?两个时间基点相差24年,漏洞如此明显,司马迁是否在暗示什么?是否有意在拉大太史儋与孔子的时间距离,以印证“或曰儋即老子”的“老子”应该是指李耳?可是这样一来,不是又与李耳之子李宗生活的时间相冲突了吗?
其三,至于秦国与周王朝的关系,《老子传》中说是“合五百岁而离”,其他三条,却说是“别五百载复合”云云,“离”与“合”的顺序正相反。
而且,《老子传》中写“七十岁”,其他两条却写为“十七岁”,一条疑似误为“七十七岁”,难道又是后世的有心人对某些利己之处的不负责任的改动吗?
其四,更值得注意的是,从内容分析,周太史儋的谈话,明显是在为秦国统一天下造势。
这种预言式的史料,在史书中有很多,多半是“以‘后’证‘前’”,可信度都不高。而且,这种议论,既不是老子的风格,也与老子的学说思想风马牛不相及。崇尚老子学说的司马迁,却毫不犹豫地借用过来,记入《老子传》,能没有用意吗?
其五,判断周太史儋与“老子”的关系,司马迁一再“或曰”“或曰”,最大的可能,就是当时早已有李姓豪门大族,将“老子”李耳认祖归宗,有了明确的族谱记录,排列有序,言之凿凿,甚至把太史儋也扯了进来,并且将这些资料一股脑提供给了司马迁。
“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有人说,太史儋就是“老子”;也有人说,太史儋不是“老子”,究竟谁说得对?除了李氏家族之外,世上没有别人知道,包括我司马迁。
试想,《老子传》提出一位为先秦王朝造势的周太史儋,又以“或曰”为由,很突兀地与“老子”联系到一起,大加“是也”“非也”的议论。当时的李氏权臣,不管是出身于哪支李氏家族,读到后又当作何感想?又能抓到他的什么把柄?
史官讲求严谨,以史实为依据。
司马迁这样的史学大家,明明知道收集的各种“老子”资料,充满疑问与矛盾,大都只能算是传说。但是,受到汉代李氏族谱等影响,或碍于情面,或迫于压力,作为受“李陵事件”之累的刑余罪臣,司马迁对“老子”的表述,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采取曲笔的委婉手法,“有意为之”,又“存而不论”,既可以换取史家良心上的平衡,同时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世态如此,司马迁又能怎么办?
也正因为如此,才给了后人对“老子”进一步想象、造假的空间和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