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飕”“飕”的几声风响,那扇窗忽从外面打了开来。江南酒侠忙回头一看时,不觉狂喊起来道:“玉杯!玉杯!”这“玉杯”的两个字,好似具有绝大的力量,只从江南酒侠口中一吐出,立时使一室的人,不由自主的都向置放玉杯的这张桌上望着。刚才明明见江南酒侠拿来玩弄一回之后,依旧贮放在锦匣中,即顺手放在桌上的,谁知现在果已连这锦匣都杳无踪迹了。就中要算毛锦桃最是心细,虽在霎时间出了这么一个大岔子,仍旧声色不动,也不说什么言语。即一耸身跃上了窗口,又一攀身,到了屋面上。举起眼来,向四下一望,却不见有什么人,只在东向屋面上,离开他所站处约有十多码的地方,见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伏着在那里。再一细看时,却是两头猴子并伏在一处,内中一头猴子的口中,衔着一件灿烂烂的东西,不是中间贮有玉杯的那只锦匣,又是什么呢?
这时毛锦桃不觉暗想道:“本来我正在这里诧异,这个贼的手脚,怎么如此敏捷,仅一霎眼的工夫,飕、飕的起了一阵风,就把这玉杯攫了去。谁知竟是这两个畜生干的勾当,那就没有什么稀奇了。不过这两个畜生也是奇怪得很,既然已把这玉杯盗去,就该立刻逃逸,为什么还蹲伏在这屋面上,难道是一种诱敌之计,要把我诱了去,再和我玩弄一下子么?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可笑极了。我毛锦桃在山东道上,也驰骋了好多年,对于任何武艺高强的人都是不怕,岂又怕了你这两小小的畜类?”他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好笑起来,一壁即向这两头猴子蹲伏的地方走去。
那猴子见他走来,却一点也不畏惧,依旧蹲伏着在那里。等到他走近身旁,方始蹿了起来,却一头向东,一头向西,并不望着一个方向走。这一来可把毛锦桃窘住了,这两头猴子之中,不知是哪一头带着那藏有玉杯的锦匣的,他究竟应该追赶哪头猴子,方才不致有误呢?好在他的眼光尚还锐利,在一瞥之间,早已瞧出衔着灿烂烂的锦匣的那头猴子,是向着东面跑去的。他便立刻舍了西面那一头,向着东面那头追赶上去。
可是猴子跑得快,人跑得慢,一时哪里追赶得上?好容易,才见那猴子的气力有些不济,渐渐落后下来。他不禁大喜过望,哪里还敢怠慢,即加足了足力,又向前追赶上去,果然快被他追到了。但是猴子仍是顽强得很,见他快要追近,即把那只锦匣在屋面上一放,自己却回转身躯,猛力的向毛锦桃身上扑了来。幸而毛锦桃很是眼明手快,一见它向自己身上扑了来,忙把身躯向旁一闪,即躲了开去。猴子见自己扑了一个空,不免有些发怒,只一转身间,又很迅速的扑了过来。毛锦桃当然又一闪身躲过了,于是人与猴便在屋上战了起来。到底人是练过功夫的,猴子是没有练过功夫的,十多个回合以后,猴子便有些抵挡不住,只好一溜烟跑了。
毛锦桃见猴子虽是跑了,那锦匣却依旧留在屋面上,自己此来的目的,总算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去追赶那猴子,提了那只锦匣,欣欣然的走回永安客店。只见陶顺凡和着姚百刚,仍旧还在那间房中,却不见了江南酒侠。陶、姚二人见他提了锦匣回来,便很高兴的,向他问道:“你已把这锦匣找回来了么?”毛锦桃把头点点,也露着很高兴的样子,随把那只锦匣向桌上一放。
陶顺凡忽透着精灵的样子,走了过来道:“这锦匣放在这张桌上,恐怕有些不妥当,不要再被它们偷了去,不如把它藏了起来吧。”说着,便把那锦匣从桌上拿起。他只刚刚拿得在手中,忽又喊了起来道:“不对,不对!分量怎么如此之轻?莫非在这锦匣之中,没有什么玉杯藏着么?”这一喊不打紧,却把毛锦桃提醒,立时骇了一大跳。慌忙三脚二步走了过来,也不打话,即从陶顺凡手中把锦匣夺过,立刻打了开来。只向匣内一张时,即狂喊一声,把锦匣掷在地上,良久良久方叹着说道:“这两只泼猴真可恶,我这么很精细的一个人,今日也上了它们的大当了。”
二人忙向他问故,他方把在屋面上和猴子格斗的事说了一遍,又叹道:“这两只泼猴真是狡狯之至,特地拿这锦匣混乱我的耳目,却让打西面逃跑的那只猴子,拿着那只玉杯,很从容的逃了去。这种声东击西的方法,真是巧妙到了极顶了。”
正在说着,却见江南酒侠从外面走了进来,毛锦桃便向他问道:“你刚才往哪里去的?我上屋去追那贼人,已遭了失败回来,你也知道么?”江南酒侠道:“我统统都知道,不过你也是很精明的一个人,想不到竟会上了那泼猴的当!但是你不要着急,你虽没有把这玉杯追回,只夺回了这只锦匣,我却已探得了这玉杯的下落了。”毛锦桃一听这句话,欢喜得跳了起来道:“怎么说,你已探得了玉杯的下落么,到底是什么人盗去的?”
江南酒侠向椅子中一坐,方说道:“这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完的,待我慢慢的对你说。我自从见你上了屋面,许久没有下来,生怕你打败在贼人手中,颇有些放心不下,因也走上屋面一望。恰见你正向一头猴子朝着东面赶了去,方知来这里盗取玉杯的,乃是猴子,并不是人。可是一瞥眼之间,又见另一头猴子,向着另一方向跑。心中倒不觉又是瑟的一动,暗想来此盗取玉杯的,既共有两头猴子,你怎么知道玉杯一定藏在东面那头猴子的身上,而不在西面那头猴子的身上,却向着东面那头追了去?万一有个失错,不是要遭失败么?横竖东面那头,已有你去追赶,我就去追赶西面那头吧。就算是我白起劲,也不过白赶一趟,于大局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主意打定,便向着那头猴子追了上去。这猴子却也妙得很,自以为已没有人去追它,态度十分从容,并不走得怎样快。而我在无意之中又发现了一件事,更使我的主意比前益发坚决,不肯不去追它了。你道是件什么事?原来在这猴子的项下,还挂上一个棕色的袋,恰恰和这猴子的皮毛,是一样的颜色,没有一点分别。在它蹲伏的时候,人家一定瞧不出,不过当它跑走起来,这个袋不住的在项下摇荡,不免教人瞧出破绽来了。然而猴子项下,为什么要挂这个袋呢?这是只要略略加以猜想,便可得到一个很明白的答复,除了要把什么东西藏在这个袋中,还有旁的什么用意呢?更很明了的说一句,这只盗去的玉杯,大概就藏在这个袋中了。”
毛锦桃听到这里,不觉又跳跳跃跃的,显着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不错,不错!这玉杯一定就藏在这个袋中。我的眼光自问是很不错的,但是当我瞧见它的时候,它正蹲伏着在那里,所以不能瞧见它项下的这个口袋呢。但是你既已追了上去,为什么不能把这玉杯夺回来,依然是一双空手?难道也像我一样,又失败在那猴子的手中么?”
江南酒侠道:“你不要慌,让我慢慢的说下去。我还没有追得一段路,已被那泼猴觉察了,马上就把步子加快,不像先前这般从容不迫。我虽是练习过轻身术的,纵跳功夫自问不后于人,竟也追它不上。不到多久时候,已相隔有数丈远了。一会儿,又见它从一个屋角边跳了下去,等得我也赶到那边,跳下屋去四下寻觅时,哪里还有什么猴子的踪迹?眼见得它已逃跑得不知去向了。”
毛锦桃道:“如此说来,你已完全失败了,怎么你又说已探得了玉杯的下落呢?”江南酒侠道:“你别一再的打岔,听我说下去,你就可以明白了。当时我虽迷失了猴子的踪迹,心中很是失望,但我一个转念间,忽然想到,这猴子既左也不下跳,右也不下跳,却从这里跳了下来,显见得它的主人翁就住在这条街上的附近。那我只要细心的寻觅,决不会寻不到他的踪迹的。而且这中间还有一个限制,因为照我的理想猜测起来,这件事颇像是某人所干。而这某人并不是德州本地人,却是从别处来的,那他所住的地方,一定不出于客店这一个范围中了。我把这个方针一打定,就从这条线索上找寻去。不消片刻工夫,果然被我找见一家大客店,就在这条街上,而且照某人的那种身份,是很宜于居住这种客店的。因此我便走进店去,询问掌柜,一问之下,果然有像我口中对他所说的这么一个旅客。并有一事更可证明他是一点没有缠错的,便是据他说起,这旅客还带着两头猴子。这不是益说益对,若合符节了么?不过不幸之至,这旅客已在我走进客店的略前一步,算清房钱,动身走了。”
江南酒侠说到这里,略略停了一停。陶顺凡忽问道:“那么,你所疑心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呢?”江南酒侠微笑道:“这是不消问的,除了那个不要脸的李成化,还有什么人会干这种事?至于那两头猴子,却并不属他所有,乃是从他师傅镜清道人那里借来的。镜清道人功夫十分了得,对于驯伏猴子,尤具有一种特别本领咧。不过我和他打赌盗杯,系以从挹云阁中盗来为准,如今他这般的取巧,实在不能算数的。”
毛锦桃当他说的时候,很是用心顺听,这时好像想得了什么事,忽然摇手说道:“不对,不对!你莫非又上了那掌柜的当?当你去查问的时候,这李成化或者还没有动身呢。”江南酒侠听了这话,不觉一怔,一壁问道:“这话怎讲,你为什么要发此疑问?”毛锦桃道:“这是很显明的一桩事,那李成化既然要走,一定要带着这两头猴子同走,决不愿把任何一头猴子抛弃在这里的。然以时间计算起来,当你到客店中的时候,带着玉杯的那头猴子,果然早已回店了。但我所追赶的那头猴子,和他住的地方,适是背道而驰,一定还来不及赶回,那他怎肯在这头猴子未回店之前,就动身先走呢?这你不是显然的,上了那个掌柜一个大当么?”江南酒侠听他把话讲完,略略想了一想,不觉直跳起来道:“不错!我真是上了那掌柜的一个大当了。幸亏时间尚隔得不久,李成化那厮或者还在那里不曾走。让我且再赶去瞧瞧,并和那掌柜算账去。”
那姚百刚这时正靠近窗口立着,偶向外面街上一望,不觉喊了起来道:“这骑在马上的大汉,不是也带着两头猴子么,莫非就是李成化那厮?你们快来瞧上一瞧。”说完,避向旁边一站。江南酒侠却早已三脚两步,奔到窗口了,只向外面街上一望,即见他戟指骂道:“好个奸贼,果然这时方得动身。但是无论你怎样的狡狯,不料鬼使神差的,恰恰又会被我瞧见,我现在再也不让你逃走了。”说着,即想向一边一跳。毛锦桃忙一把将他拉住道:“你真是个傻子。他乘马,你步行,难道能把他赶上么?如果真要追赶他的,也得找匹好马追上去,那就不患赶不上他了。而且我们四人,最好一齐追了去,方才不觉势孤呢!”江南酒侠一听这话不错,也就把头点点,表示赞成,当下即去赁了四匹好马,立刻上道赶去。
但是赶了一程,依旧不见李成化的一个影子。江南酒侠不觉有些焦躁起来道:“莫非我们又上了他的当,他并不打从这条道路行走么?”毛锦桃忙向他安慰道:“你不要着急,我对于这山东省内的道路,最是熟悉不过的。他不回潍县则已,如果回潍县去,那是除了这条路外,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江南酒侠方略露喜色说道:“如此,我们仍从这条路赶去。我决得定他是回潍县去的。”大家又马不停蹄,向前赶了一程,果见前面道上,隐隐露一黑点。陶顺凡首先瞧得,就用鞭向前面一指道:“这前面不是有一黑点,飞速的向前移动么?这定是李成化那厮无疑。我们快快向前赶去,不要被他逃走了。”大众听了,忙也凝神向前一望。忽又听毛锦桃直喊起来道:“不错!这定是李成化无疑,连他带的那两头猴子,都已被我瞧得清清楚楚咧。”于是大众的精神,更比前来得兴奋,拿这黑点做唯一的目标,向着它飞也似的赶去。
一会儿,果然已相距得不甚远了,江南酒侠便在马上,大声呼道:“成化兄,为何走得这般的急?请你略停一停马蹄,在道旁等待我们一下。我们是知道你已盗得了玉杯,特地前来向你贺喜的啊。”李成化一听在后面说话的,是江南酒侠的声音,知道事情不妙,一定是前来向他索取这只玉杯的,哪里肯停马而待?反而连连加上几鞭,飞也似的向前走去。江南酒侠见了,倒又大笑起来道:“老李,你倒也乖巧得很,怕和我们说话。但是在这形势之下,有如瓮中捉鳖,再也不让你逃到那里去的了。”一壁也就加上几鞭。
这时形势真是紧张极了,骑在前面马上的人,已可听到后面的蹄声,李成化不免有些着急起来,一个没有留心,马的前蹄忽向前一蹶,竟把他和两个猴子一齐掀翻在地上。在这当儿,江南酒侠一行人,早已赶到他的身旁了。江南酒侠只笑嘻嘻的向他说道:“我们本是前来向你贺喜的,你怎么不肯领受我们的意思,仍是这样急急的赶道,反使你跌上了这么一大跤,我们心上很是不安呢。大概还不曾受伤吧?”李成化这时已站立起来,一壁拍着身上的灰,一壁白瞪着两个眼睛,望着江南酒侠道:“别这般鬼话连篇了,你们难道真是来向我贺喜的么,贺礼又在哪里?”
江南酒侠听了这话,即笑嘻嘻的,把那锦匣从怀中掏了出来道:“你虽已把这玉杯取了去,但锦匣仍未到手,未免是美中不足。如今我索性再把这锦匣送了给你,这不是绝好的一份贺礼么?”李成化的脸皮倒也来得十分老,竟笑嘻嘻的,把这锦匣接了来,一壁说道:“我正因这两头猴子使了个李代桃僵计,把这锦匣丢失在外面,心中觉得十分可惜。如今竟由你送了来,那真是锦上添花了,怎还不能算是一份厚礼呢?多谢,多谢!”说到这里,略停一停,又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来。众人争向那件东西瞧望时,却就是那只玉杯,便又继续听他说道:“单独独的只是这一只玉杯,未免觉得有些不雅观。如今把这锦匣配上去,那才成个款式了,这不得不感谢你的厚赐啊。”当他说时,早把这只玉杯,郑重其事的放进锦匣中去了。
他这番话,纯以游戏出之,说得又写意、又漂亮。可是江南酒侠听在耳中,却有些着恼起来了,暗想我把锦匣送给他,完全是在调侃他,哪里真有什么庆贺他的意思?这是三尺童子都能知道的。不料他真是个老奸巨猾,竟会将奸就计,当做一回事干起来了,这怎不令人恼恨啊。当下便把脸一板,厉声说道:“你不要这般发昏!我实是向你索取这只玉杯来的,你难道一点风色也不瞧出么?”
李成化仍冷冷的说道:“你要向我索取这只玉杯么?这是从哪里说起?我是曾和你订过打赌之约的,谁盗得了这玉杯,就是谁得了胜。如今这玉杯既入了我的手,当然是我得了胜,哪里还容你出来说话,哪里还容你向我索取这只玉杯呢?”
江南酒侠一听这话,更是十分动怒,又厉声说道:“咄!这是什么话!当时我和你订的约,是以打从挹云阁中盗得这只玉杯为准的。不料你竟如此取巧,自己并不去挹云阁中走上一遭,却在我们得手以后,乘我们一个不备,半路上把这玉杯劫了去。这难道算得是正当的举动么?”
李成化不等他说完,即汹汹然的说道:“你既不承认他是正当的举动,那你究竟想要怎样呢?”江南酒侠哧的一声冷笑道:“有什么怎样不怎样?你既做出这种不正当的举动,我自有相当的方法对付你。现在我只要把你围住,将这玉杯劫了回来,不是一切都完了么,想来你总也是死而无怨的吧!”说着,就把腰间的宝刀拔出,亮了起来,同时,同来的三人,也把兵器亮出。
这一来,李成化见不是路,也就软化下来,忙和颜悦色的说道:“且请住手!有话可以细讲,不必就此动武。”江南酒侠仍气吽吽的说道:“我没有别的话,我只问你索还这只玉杯。你如果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便了。”李成化听了这句话,立时放下了几分心事,忙赔笑说道:“我在半路上使弄了一点小计,把这玉杯盗了来,果然不能说是十分正当。但现在你们四个人围困住了我一个人,想要把这玉杯劫了去,恐怕也算不得是英雄好汉的举动吧?”
江南酒侠一听这话,倒又不觉怔住了,半晌方道:“那么,你以为该怎样呢?总之你应当有个办法给我,我是决不肯空手而回的。”李成化道:“办法我已想了一个,不知你也赞成不赞成?你且听着,现在你们也不必和我动武,且让我把这玉杯带回潍县去。等得我到了玄帝观中,然后限你们在三天中把这玉杯盗去。三天中如能得手,当然是你们得了胜利;否则,这玉杯就归我所有,你们再也不能有什么话说了。”
江南酒侠同了他的三个同伴,这时早把兵器收起,听了沉吟道:“照此说来,你逸我劳,所处的地位显然有些不平等,可不能算是公平的办法。”李成化笑道:“世间原没有真正公平的办法的。不过照我想来,这实是解决纠纷的唯一方法。因为你现在就是仗了人多势众,把这玉杯夺了回去,我虽暂时处于失败的地位,心中却有所不甘,一定要纠集许多人来,再和你见一个高下的。唯有依从了我这个条件,却可图个一劳永逸。只要你能在三天中得了手,这玉杯便归了你,我连一个屁也不敢多放呢。”
江南酒侠一想这话,倒也说得很是动听,而且是艺高人胆大,对于这个玩意儿,倒很愿尝试一下,自问生平闯关东、走关西,什么龙潭虎穴中都曾去过,这一遭不见得定是失败的。当下便连声答允道:“好,好!我们就照此办,请你上马吧。”李成化便上了马,一壁把锦匣揣在腰间,又把两头猴子也弄上了马背,即向前驰去。江南酒侠一行四人,好似保镖一般,也跟在后边,风一般的簇拥而去了。到了潍县之后,李成化自回玄帝观,江南酒侠等便找客店住下,这也不在话下。
再说大家因为风尘劳顿,休息了一天后,便是打赌盗杯的第一天了。日间当然是不便动手的,到了二更时分,江南酒侠结束停当,方始独自一人,前往玄帝观中。到得那边屋上,探得身子向下一望时,只见下面那间偏院中,点得灯火辉煌,如同白昼。那老道李成化,却坐在一张桌前,正自引杯独酌,面前放着一只锦匣,不是贮放玉杯的那只锦匣,又是什么呢?江南酒侠瞧在眼中,倒暗暗好笑道:“这牛鼻子道人倒也有趣得很,他以为这般的把这玉杯看守着,我一定没有下手的机会了。但这漫漫长夜,难道没有个打盹儿的时候?只要他两眼一闭,略一打盹儿,这玉杯不就成为我囊中之物么?我还是悄悄的在屋上守着吧。”
不料足足守了一个更次,那李成化精神竟是十分健旺,连眼睛都不霎一霎,似乎也知道江南酒侠早已到来匿在这里了。江南酒侠这时倒不免有些焦躁起来,暗想现在已是三更时分了,如果再不下手,不是马上就要东方发白么?这第一天不免就白白的牺牲了。他一想到这里,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想从屋上跳了下来。谁知他还没有跳得,他的一团黑影,早被守在下面的那两头猴子瞧得,即乱蹿乱跳的,要向他蹿过来。这一来,倒又吓得他不敢向下跳了。因为照这形势瞧去,只要他一跳到地上,那两头猴子一定就要奔过来,和他纠缠个不清的,不免就有声音发出来。那李成化便立刻有了戒备,哪里还盗得成什么杯子呢?可是这两头猴子狡狯得很,竟是很有耐心的守着在下面。他如果静伏在屋上不向下跳,它们也蹲在下边,动都不曾一动。只要他一有跳下屋来的形势,它们也立刻露着戒备的样子,不使有一点机会可得。
如是的又足足相持了一个更次,江南酒侠可再也忍耐不住了,便轻如猿猕,疾如鹰隼,向院中直蹿下来。可是那两头猴子,怎肯轻易舍去他?只等他的身躯刚着地,早已跳到他的身旁,把他围住。于是一人两猴,便很猛烈的斗了起来。
斗了一阵,忽听李成化在屋中呼道:“酒侠兄,你只是一个人,它们却是两头猴子,以一敌二,未免斗得太辛苦了。你是素来喜欢喝酒的,不如到这屋中来,陪我喝上一杯酒吧。横竖今天刚是第一天,尚有两天工夫,足够你来下手咧。”江南酒侠一听这话,暗骂一声:“牛鼻子道人好刁钻,竟说出这番写意话来,但我也是参透游戏三昧的一个人,你既请得我喝酒,我难道倒老不起这脸皮么?也罢,我正觉得有些神疲口渴,不免就来扰上你几杯。”一壁想着,一壁便回答道:“既承盛情相招,当然是却之不恭的。而且不瞒你说,我口中也觉得奇渴,正想拿酒来润上一润呢。”说完这话,便停止了格斗,举步向前。
那两头猴子仿佛懂得人的说话似的,也就避向两旁,不来阻止,让他走进房去。江南酒侠便和李成化欢然的吃了一阵子酒,方始告别。临走的时候,却笑嘻嘻的向李成化说道:“明天你还得加意防范,我颇想在明天一举成功,不耐烦再等到第三天呢。”李成化只以一笑为报。
到了第二天晚上,江南酒侠一等二更鼓过,便又前往盗杯。到得玄帝观偏院屋上时,不须他仔细向下探望,只一瞧在月光下荡漾的两个黑影子,便知这两头猴子又已守在下面了。但是他早已胸有成竹,准备下对付的方法,所以他故意把头向下面一探。那两头猴子一见他的影子,果然就在下边乱跳乱跃起来。他却不慌不忙,窥准了那两头猴子的喉际,嗖嗖的就是两支袖箭。可怜这两头猴子,来不及啼上一声,就饮箭倒在地下了。江南酒侠乘此机会,便悄悄的跳了下去。
正蹑手蹑脚走到偏院窗外时,忽觉飕飕的一阵风,直向脑后而来。江南酒侠知道事情不妙,忙很迅速的将颈项一偏,身躯向旁一闪。这一来,后面斫来的那柄刀,便扑了一个空,害得执刀的那个人,也向前直冲几步,几乎要跌上一跤。江南酒侠却更不怠慢,忙挺着手中那柄刀,要向后面那人斫上去。不料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耳边厢陡然间闻得一声大喝,又有一个人从斜刺里冲过来,一展手中的兵器,把他那口刀架住。同时,冲向前面的那个人,已把步子立定,又回过身来前来助战了,于是三个人便在院子中打了起来。
江南酒侠的武艺,虽是不同寻常,然自己只是一个人,敌方究是两个人,众寡终嫌不敌。而且这两个人的武艺,倒也不是十分平凡的,所以打来打去,只是打得一个平手,并不能分什么胜负。不料李成化却又在屋中高呼道:“酒侠兄,我的两个师弟,武艺虽都及不上你,但也不是怎样平凡的。现在你以一个人战他们两个人,未免比昨天更是辛苦了。不如再到我这里喝上杯酒,休息一下吧,好在明天方到限期,尽可做最后的努力呢。”
江南酒侠一瞧形势,知道今天又是无能为力的了,不免暗暗想道:“也罢,他既又来邀我,我今天就再去扰他一顿老酒吧。”当下便答允下来。一壁即停止厮打,同了李成化的两个师弟,走入屋中,又和李成化吃起酒来。
江南酒侠对于今天这顿酒,似乎比着昨天更是高兴了,只见他一杯杯的把酒倒下肚去,直吃得酩酊大醉,方始踉跄别去。李成化瞧着这种情形,不觉对了他的两个师弟笑着说道:“什么叫做酒侠,简直是个酒鬼,只要有酒下肚,便连天大的事都可忘记了。”说了一会儿,便遣两个师弟去归寝,并道:“今天他已醉都这般模样,谅来再也不能干得什么事,我们尽可高枕而卧。明天却是一个最吃紧的日子,大家须得上紧戒备啊!”等那二人去后,他自己也呵欠连连,露着想睡的样子,便在床上睡了下来。却为谨慎起见,异想天开的把那锦匣藏在裤中,免得人家乘他睡觉的时候,把这锦匣盗了去。
可是当他正是睡得十分酣甜之际,果然有一个人把他的房门轻轻撬开,悄悄的走了进来,前来盗取这只锦匣了。这个人并非别人,就是江南酒侠。他刚才的吃得酩酊大醉,原是故意假装出来,使李成化等不再来防备他的,不料李成化果轻轻易易的中计了。而且李成化把这锦匣藏在裤中,他似乎已在外边偷偷瞧得了,所以他一入室中,并不去寻觅这锦匣的所在,即取了一盆水,蹑手蹑脚的走到李成化的床前。把帐子揭开以后,即一小掬水、一小掬水,慢慢的把来浇在李成化的裤上。一会儿,裤子已湿了一大块。李成化在睡梦中,当然觉得有些不受用的,然而睡得十分酣甜,一时竟不易醒来。只略略转侧一下,不知不觉的,自己把这裤子解了下去。而在这解裤之顷,这只十分宝贵的锦匣,早已到了江南酒侠的手中了。便人不知鬼不觉的,仍旧走了出来。
到得客店中,他的三个同伴,正在静待好音。一见他已得手,自是十分欢喜,慌忙围了拢来。打开锦匣检看时,不料中间只藏着一块砖瓦,哪里有什么玉杯?方知又上了李成化的当了。正在又懊丧又错愕之际,忽有一个少年奔进房来,立在房中朗声说道:“你们不要忧虑,这玉杯已被我取了来呢。”
欲知这少年究是何许人,且俟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