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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分歧

在本章的最后,我们还要讨论一个谜题:为什么同样的贸易制度在英国人看来是无法忍受的,但在清朝官僚集团和皇帝看来不仅没有弊端,反而必须执行,甚至称得上帝国的基础?洪任辉告状的内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外国商人对于清朝的贸易规章已经忍无可忍,可官员们却认为有问题的是外国商人,而不是伟大的制度。

最深层的原因在于双方的统治哲学是完全不同的:西方的政治和司法是结果制的,而清朝的政治和司法是过程制的。

两种统治哲学最大的差别体现在政治成本上:西方的结果式哲学虽然削弱了政权的控制力,却不需要太多的官员,政府机构也较为简单,行政成本比较低;清朝的过程式哲学会产生强大的控制力,必须有一个复杂且庞大的官僚集团来控制社会,而社会为了养活这个官僚集团,必须付出沉重的税负作为代价。

在对外贸易方面,两种统治哲学有着更多的碰撞。西方式哲学只强调结果,也就是说,除非是战争时期或者司法另有规定,大部分情况下,商业船只可以自由往来于各个港口并进行贸易,当地政府享受税权,只有人员违法时才能介入。而清朝时期的政治哲学却要求政府管理商业的方方面面,避免出现任何事故。从船只入港开始,官员们就必须将船管理起来,与此同时,政府还必须将船上的货物和人员都纳入管理,为了管理船、人和货物,必须建立起庞大的影子体系,船只的管理归属海关监督,而货物则交给了行商处理,让行商成为政府管理的延伸。由于人员更加难以管理,于是干脆禁止他们在港口停留,只有商船负责人可以下船,在特定区域暂住,普通水手则连下船的权利都没有。由于管理系统过于庞大,为了养活管理人员,政府就必须从贸易中抽取过度的税收。这些税收又包括了两个方面:一是政府的正式官员,他们的成本被计入正税之中;二是正式官员之外,还有各种买办、书办、掮客等,他们的工资是无法列入正税的,因此政府只能默许一个庞大的影子税收体系存在,这是一个灰色的体系,它吸纳的财富甚至高过了正税。于是,清朝的过程式管理意味着大规模的苛捐杂税,这却又被政府看成是合理的;而彼时西方的结果式管理却没有这样的需求,没有这么强大的影子税收体系,也没有如此多对人身和财富的限制。这一切,都让西方商人感到陌生和不适应,但不管他们如何抱怨,东方的统治者只看到了制度的合理性。

具体到当时的广州海关,虽然洪任辉和欧洲人抱怨多如牛毛的各种费用,但对海关来说,每一项费用又都是不可或缺的。而帝国行政体系的权力又太大,不仅外商无法明白那些费用是干什么用的,甚至连保商也弄不清,只要海关监督下令,其余的人都只能服从。

甚至由于广州海关收入丰厚,皇帝还会不断地要求这里的官员向中央进贡特别税,以满足帝国官僚体系在其他特别项目的开支,比如救灾或者军事行动。

至于洪任辉抱怨的保商制度,本身就是维持帝国统治链条关键的环节之一,除了帮助政府最大化税收之外,它还肩负着其他重任。设立保商制之后,在外商和政府、社会之间就形成了有效的隔离层。外国人被隔离在一座精巧的茧房里,他们只负责运来进口货物,再运走出口货物,至于买卖的价格,他们说了不算,各种税费也不由他们说了算。他们与中国社会更是隔离的,除了保商、行商之外,几乎用不着见任何人,也几乎不被允许去任何地方。外国人完成了贸易,但对中国社会一无所知,也就不至于影响社会的超稳定结构。

另外,钦差之所以无法获知详情,还与商人们不敢说话有关。其实这些行商也受尽压榨,但在钦差面前不敢说出实情,只能在私下里告诉英国人实情,并表示自己在官员面前无法表达。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外国人可以告状,但经过皇帝及其大臣审查之后,往往发现告状的理由不成立。这就造成了英国人苦不堪言,中国商人也苦不堪言,但是政治官僚安之若素,看不到任何问题的奇景。到了这一步,所谓的告御状不仅不会起作用,反而会更加强化系统本身,让它变得更加刚性和不可调整,双方的下一次对峙已经在路上。

本书所描写的内容,就是追溯从地理大发现到1840年的三百多年时间里,闭关锁国的社会是如何形成的。而这里所讲的洪任辉的故事就是最重要的节点之一:在此之前,中国表面上还存在多口竞争的贸易制度,只是随着制度的僵化,贸易的空间越来越小;在此之后,清政府放弃伪装,将原本扭扭捏捏的软性禁止变成硬性的规章,闭关锁国终成国策。

我想,这里有一个现代人普遍存在的困惑:从地理大发现开始,到1840年的解禁为止,中间有着漫长的三百年时光。在这三百年里,中国已经和海外有了一定的交流,甚至有过令人振奋的开眼看世界和“大翻译运动” ,但为什么三百年过去了,中华民族在睁开眼睛之后,又选择了闭上眼睛,不仅没有迎头赶上,反而开始了可怕的闭关锁国,从此彻底和世界隔绝了呢?

我希望读者认识到,这三百年并非铁板一块。事实上,历史曾经也表现出带有希望的一面,那就是,中国的确对西方的到来和地理大发现做出过反应,甚至是善意的、进取的反应,它也曾经接纳过西方的思想、科学和商业,也有不少人认识到西方的先进性。

可是,不管有多少机会在眼前,由于制度惯性,到最后都只能走向一个结局:重新封闭,更加封闭,一次次封闭。

为此,我们必须首先分析曾经出现过的希望时刻。而这,要从第一个百年的试探开始…… dPshDupKn/yQB4PgfWJ5PAa3aLu+0n7xlWJEbVYIjOs1hGkNXKuPPP/zlA2SS5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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