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度过三天试用期后,阿角住进了津国屋。阿雪带着点心来文字春家道谢。听说老板娘对新来的阿角非常满意,文字春总算松了口气。
阿角也来道谢了。以此事为契机,阿角经常在外出办事时顺道来文字春处露脸。如此平安度过约一个月后,某日,阿角如往常一样来访,与文字春聊了一会儿后便悄悄说:
“难为师傅之前鼎力相助,我也很希望能在津国屋长久做下去,但恐怕不能如愿了……”
“可老板娘不是很中意你吗?”文字春有些奇怪地问。
“老板娘确实很照顾我,阿雪小姐也是个好人,完全无可挑剔,然而……”
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文字春一再追问,她才说津国屋的老板娘阿藤和掌柜金兵卫有染。虽然金兵卫是个年富力壮的单身汉,可阿藤已经五十多岁了,断不可能做这种不知廉耻的勾当。因此,文字春一开始并未轻信,但阿角说她时常看见两人形迹可疑,还说自己亲眼看见两人鬼鬼祟祟地一同进入仓房或二楼房间。
“这等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阿角叹了口气,“要是真出了事,大家以为是我从中牵线,我可就摊上大事了。”
照那时的法律来说,帮助主人家的妻子和家臣仆役私通的人是要判死罪的,阿角害怕在津国屋继续做工也是情有可原。阿角的问题只要辞职便能解决,可老板娘和掌柜之间的事若是真的,必定会闹出能使津国屋倒闭的大祸。比起阴魂作祟,现在倒是这桩丑事更为可怖了,文字春又惊得面无血色。
但她无法只听信阿角的一面之词,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阿角千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牢牢封了阿角的嘴才让她回去。
文字春虽觉得事情应该不至于如此,心里也难免会有猜疑。虽然阿雪说她阿爹是主动提出要去菩提寺,没准是老板娘和掌柜串通一气,暗中动作把他赶出去了呢?年过五十、平素看似可靠实诚的老板娘竟会鬼迷心窍,说不定也是那不散的阴魂做的好事。
也许阿安这个女人的执念通过各种各样的作祟途径,最终真的会使津国屋土崩瓦解。然而,文字春无法与人言说此事,也无法试探阿雪的口风。
“不管我怎么恳求,老板娘都不肯让我走。”
之后,阿角又来对文字春说。她这阵子几次提出想辞职,可老板娘一直不肯应允。还说如果阿角嫌工钱低,她可以加;年末也会为她置办新衣;自己会尽量照应阿角,希望她能忍耐一下,至少做到明年天气转暖。阿角频频向文字春抱怨,说既然老板娘说到了这份儿上,自己也没法断然拒绝,真的很伤脑筋。阿角想辞职的事似乎是真的,因为阿雪也曾来对文字春说过这事,说她阿娘觉得阿角是个好帮佣,无论如何也得留住她。阿雪似乎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自己介绍的帮佣受欢迎固然好,可若津国屋内真隐藏着那样的秘密,自己作为居中搭桥之人,或许也会受到牵连,这也使文字春越发苦恼。不过,这之后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时节也平安进入腊月,接连几个大冷天,偶尔会下起大块的冰雹。
“喂,师傅,你起床了吗?”
腊月初四晨间五刻(早上八时)过后,木匠兼吉打开了文字春家的格子门。
“哎呀,木匠头儿,再怎么说我也……你看,都已经给两个弟子上完课了。这不是年末正忙的时节嘛。”
“既然你起得这么早,想必已经知道了吧,津国屋那事……”
“津国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文字春将头探过长火盆,仔细询问。
“出大事了,真把人吓一跳。”兼吉也在火盆前坐下,先抽了一管烟。
“老板娘和掌柜在仓房里上吊死了。”
“这……”
“太吓人了,这叫什么事啊?叫人说不出话。”
兼吉在火盆边砰砰敲着烟管,骂骂咧咧地说。文字春吓得面如土色。
“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殉情?”她悄声问道。
“好像是。虽然没见到遗书,但男女一起寻死八成就是老套的殉情吧。”
“可是,他们年龄也差太多了吧?”
“所以才意外啊。虽然说老主顾的坏话不好,但那老板娘压根不是好东西。之前津国屋把养女阿安赶出去的事,肯定也是老板娘在丈夫耳边吹的风。可能正是因为如此,阿安才出来作祟。总之,现在津国屋乱作一团。一次死了两个人,这火是包不住了。说什么先去下谷把主人接回来啦,要接受差役的检视啦,整个家里乱得一塌糊涂、人仰马翻。不管怎么说也是老主顾,所以我今早就过去帮忙了。但家里只剩女儿和几个伙计,什么事也操持不了,正头疼呢。”
“想想也是啊。”
想到先前阿角的话,文字春也深深叹了口气。
“现场已经检查完了?”
“不,差役老爷们才刚到呢。我嫌麻烦,就跑你这儿来了,等差役们走了我再过去。”
“那我也等一会儿再过去吧。这种状况,说去吊唁也怪怪的,但也不能装不知道。”
“可不。再加上那幽灵还是师傅你带去他们家的呢。”
“您可别说了。”文字春哭了起来,“求求您了,别再说这事了。我怎么就扯上了这种关系。”
过了半个多时辰,兼吉走了。文字春也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张望,发现附近的邻居也都各自站在自家门口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着。津国屋门前聚了一大群人,都悄悄往铺里张望。今天一大早就是个阴天,天幕低垂,昏暗如凝固的灰烬。
“喂,师傅,这一带有点吵啊。”
听见有人叫自己,文字春回头看去,发现是这一带的捕吏常吉。桐畑的幸右卫门这阵子基本已退居二线,差事都交给儿子常吉处理。常吉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外表忠厚老实,长得如人偶一般白嫩,和他的营生毫不相称。人们给他起了个“人偶常”的绰号。
虽然职业不太讨好 ,但终归是男人,更何况是貌美如人偶的常吉,文字春不禁微微脸红。她用袖口掩着嘴,有如一个清纯小姑娘与他打招呼:
“头儿,今天真冷啊。”
“可不是嘛,冷也没办法,这不,又出麻烦事了。”
“是啊。差役们都调查完了?”
“老爷们刚走。话说师傅,我有些事想跟你打听打听,随后再来找你。”
“好的。那我等着您。”
说完,常吉就去了津国屋。文字春赶忙回到屋里换了身衣裳,系好腰带,再往长火盆里添满炭。虽然她惧怕与津国屋一事扯上关系,但也无法拒绝常吉的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