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五六日,津国屋的女佣阿米也受了惊吓,甚至时辰与上回阿松遇到奇怪女人一事如出一辙,地点也是在町内澡堂回到津国屋的途中。当晚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阿米撑着油纸伞匆匆赶回铺子,没想到途中一个趔趄,弄断了木屐带。在这昏暗的路边也没法做什么,于是阿米就脱下坏掉的木屐,准备赤脚走回铺子。这时,油纸伞下的阴影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年轻女子煞白的脸,低声说:
“津国屋就快倒了。”
阿米知道阿松的事,身上一阵恶寒,不禁惊呼出声,抛下手里的木屐,连脚上的另一只木屐也甩了出去,光着脚逃回了铺里,冲进门就倒地晕了过去。铺里的众人赶紧拿水拿药救治她,终于让她醒转,没想到她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开始说胡话:
“津国屋就快倒了。”
她时不时就会咕哝这句话。店主夫妇自不必说,铺里的人也感到心里发毛,于是就把病人阿米送回了老家。看见送走阿米的轿子出来,附近的邻居又开始风言风语。再这么下去,铺子生意肯定要受影响,简直愁煞了掌柜金兵卫。幸运的是,阿藤的脚伤已好转很多,最近不用再去马道看接骨郎中了。然而,次郎兵卫一副丝毫不在意铺里生意的样子,每天早晚都坐在佛龛前念经。
这些事都经由阿雪之口传进文字春的耳朵,最终她也心中忧郁,觉得津国屋早晚逃不过倒闭一劫。
到了八月,津国屋有阵子没再出什么大事。可到了十二日傍晚,里屋的佛龛起了火,把历代祖宗的牌位和名册都烧得一干二净。由于火情发生时刚刚入夜,众人很快就扑灭了火苗,万幸没有酿成大祸。只不过这火偏偏发生在佛龛,又让家中众人感到心惊肉跳。
“是供灯被火吹倒了。”掌柜金兵卫说。
在这当口上,这事若又传出去可不好,因此金兵卫努力按下此事,可不知又是谁说漏了嘴,街坊邻里很快就听到了风声。女佣阿松已无法再待下去,月底就以父母病重需要人照顾为由,强行辞职了。上个月阿米回了老家,这个月阿松辞职,换雇时节还没到,女佣就全走了,津国屋的厨房里没了人手。附近的牙行也听说了这不吉利的流言,不肯派其他女佣过来。
“最近厨房里都是我和阿娘在忙。”阿雪对文字春说,“可阿娘的脚还没好全,只能我尽量多干一点。现在这时节还好,待天气冷下来就该犯愁了。”
阿雪沮丧地告诉文字春,基于如此原因,她最近无法来练习了。练习暂且不提,生养在大商号里的阿雪如今每天要在厨房里洗涮干活,一定很辛苦吧。文字春心酸地望着这个不幸的年轻姑娘,此时,阿雪又说:
“阿爹之前说想退休出家,当时虽然打消了念头,这会儿又闹着说自己在家已待不下去,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去广德寺前的菩提寺暂住一阵。阿娘和掌柜虽已竭力劝说,可阿爹说什么都不听,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是要剃度吧?”
“虽然说不是要剃度,但目前打算住到寺里,然后趁其他师父有空时,请他们为他讲经。因为他油盐不进,阿娘好像已经放弃了。”
“或许先去寺里暂住一段,冷静一下更好。”文字春安慰道,“这样对你家也许更好些。只不过,这样一来,之后生意上就得靠你阿娘和掌柜撑着了,账房有掌柜坐镇应该没问题。”
“真的,要不是有金兵卫在,我家肯定已是穷途末路,毕竟剩下的都是些年轻伙计。”
掌柜金兵卫十一岁便来津国屋做工,二十五年间勤勤恳恳,今年已三十六了,还未娶妻,一直忠心耿耿地守着账房。除他之外,津国屋还有源藏、长太郎、重四郎等三个伙计和勇吉、巳之助、利七等三个小学徒,再加上铺主夫妇和阿雪,一家上下总共十口。这十口人的饭食都仰仗两个女佣来准备,本就已有些忙不过来,结果现在女佣悉数辞职,光靠阿雪和老板娘二人要管这么多人的饭着实不易。想到其中的辛劳,文字春觉得阿雪万般可怜,却也不能进她家帮衬。天气渐冷,文字春眼睁睁看着阿雪肤白柔嫩的手指因为干活而皲裂,也无可奈何。
“那些学徒应该会帮忙吧?”
“嗯。只有勇吉很勤快。”阿雪说,“其他的学徒一点也指望不上。一有空就跑出去逗狗……”
“原来如此,阿勇很勤快啊。”
勇吉是金兵卫的远亲,也是十一岁就来津国屋做工。虽然才来了六年,但块头很大,干活也利索,在铺里干活之余还会去内宅帮忙。年轻伙计中,则数长太郎最勤快。他今年十九岁,之前被坠下的瓦片砸伤,他用白布简单地缠住头脸,当天依然如往常一样在店里干活,这事文字春是知道的。
过了两天,津国屋的主人出发去了下谷广德寺前的菩提寺。明面上,津国屋声称主人是去寺里厢房暂住,可附近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说什么津国屋的主人终究是当了和尚,什么他发疯了之类的谣言,各凭想象传着这些风言风语。
过了九月上旬,每日早晚已有了凉意。文字春教完上午的课,打算中午出门参加神明祭,正在换衣服时,忽然听见厨房后门有人求见。小女佣出去一看,只见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微微鞠躬行了一礼。
“请问,师傅在家吗?”
家里不大,声音很快就传进了屋。文字春立刻扎好腰带走了过去。
“您就是师傅吧?”女人再次行礼,“首次见面便有事相求实在冒昧,我听说,您和这边的津国屋很熟?”
“这个嘛,我与津国屋确实相熟。”
“我听说那铺子现在正愁找不到女佣……我家住青山,想找个地方工作,正好听见了这传闻。如果津国屋不嫌弃,我愿意过去干活……可我不想经牙行之手,直接去津国屋自荐又有些奇怪,所以才斗胆来这里,想请师傅您帮我去和津国屋说一说……”
“啊,是这样啊。”
文字春稍加思忖。天气越来越冷,津国屋急着找帮佣,这她是知道的。眼前这女人虽然老了些,身子骨看着也不算结实,但如果她能住进津国屋帮佣,应该能解津国屋的燃眉之急。或许阿雪也不用在厨房洗涮了。虽然觉得她的出现可谓雪中送炭,但毕竟是初次见面的人,尚不知她的来历和性情,不可贸然引荐。就在她犹豫时,女人似乎察觉了她的忧虑,语带歉意地说:
“我知道,刚见面就求您这样的事,您或许会觉得我不可信。若他们决定雇用我,我定会详细报上自己的身家来历,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好,那请您在此稍作等候,我姑且过去问一问。”
幸好文字春本就打算出门,已经换好了衣服,于是立刻跑去津国屋,与老板娘说了此事。津国屋也正在为这事头疼,老板娘立刻请文字春把那个女佣带来。
“谢谢师傅,您可帮了我们的大忙。”阿雪再三道谢。
文字春受到众人感谢,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立刻高高兴兴地回家,将女人带去了津国屋。这女人名叫阿角,虽然年纪稍大,但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非常娴熟规矩,津国屋当即就决定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