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兼吉把她安全送到家门口,文字春才逐渐回魂。为表谢意,她邀请兼吉进屋喝杯茶再走。她与一个小女佣同住,进门后立刻让小女佣出去买些点心回来。兼吉不好拒绝,就进了屋。文字春拿了团扇为兼吉扇风,说:
“今晚真是多亏了您。就算去拜了佛也还是靠不住,难道是我的罪孽太重?话说回来,最让我想不通的是……那位姑娘去津国屋,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她特意让兼吉进屋,其实就是想打听这个貌似有些恐怖的秘密。一开始,兼吉含糊其词,不肯直言,可毕竟是自己说漏了嘴才被文字春抓住了话柄,所以最后还是不得不和盘托出。
“虽然不该道主顾家里的长短,但我看师傅您的年龄比我小了一半,大概不知道这事。那个姑娘说自己叫什么了吗?”
“没有。我问了,但她不回答。这不是很怪吗?”
“嗯。很怪。我猜那姑娘叫阿安,应该已经死在八王子了。”
文字春吓得全身僵硬,跪坐着向前膝行一步,说:
“对,对。她说自己是从八王子那边来的。她真死在八王子了?”
“听说是跳井死了,但因为年代久远,已辨不了真假。不知是跳井还是上吊,总之是死于非命。”
“这——”文字春脸色煞白,“她为什么自尽?”
“津国屋一直瞒着这事,我们也就佯装不知。可你今晚既碰上了那姑娘,也就不能说与这事毫无关联了。”
“哎呀,头儿,您真讨厌!我和她可真没有任何关联啊!”
“唉。反正你和那姑娘一道来的,也不能说毫无因缘,所以我才悄悄说给你听,但你可千万别外传。这要是让津国屋知道了,我可能要失去一个大主顾。明白了?”
文字春默默点头。
“事情久远,我知道得也不是很详细。听我老爹说,津国屋一家大约是三代以前来的江户,当时在下谷的津国屋酒铺里做工。三代前的家主是个吃苦耐劳的人,请了‘津国屋’的铺号,到这町内又开了家铺子。接下来他们时运亨通,本家津国屋倒了,他们家的生意倒是日渐红火,往后传到了第二代、第三代。这一代家主夫妇膝下一直没有孩子,可主人已过三十岁,不早日抱养个孩子可不成。于是他们就从八王子的远亲那儿抱了个叫阿安的女孩,哎呀,那时候可真疼爱得紧。没承想,阿安十岁的时候,本以为今生已无子女缘的老板娘竟大了肚子,生下个女儿。她就是阿清。津国屋夫妇也想将养女阿安视如己出,可为人父母的,免不了更疼爱亲生女儿,这是人之常情。于是养女就成了累赘。话虽如此,他们也要顾及世间的评说,也得对养女的亲生父母讲情面,因此也无可奈何。只打算之后让阿清继承家业,养女阿安则招婿分家。这样的话,夫妻俩又舍不得钱了。另立门户要花费大量金钱,如此一来,养女自然更是碍眼……然而世间有那么多双眼看着,他们无法明目张胆地做什么,表面上还是对养女一视同仁。接着,第二个女儿也呱呱坠地,就是现在的阿雪。这下可好,有了两个亲生女儿,那养女岂不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唉,谁说不是呢。”文字春也叹了口气,“如果当初抱的是男孩也罢了,至少可以和女儿成亲,可三个都是女孩就没办法了。”
“所以他们才犯难。本来只要说明实情,把养女送回八王子的老家去就好,可津国屋好似有无法这么做的苦衷。终于,到了养女阿安十七岁的时候,他们把她赶了出去,并且不是单纯赶她回家,而是借口她与修葺屋顶的工匠有染,将她扫地出门了。”
“难道不是真的?”
“应该不是真的。”兼吉摇了摇头,“那个工匠叫阿竹,年纪很轻,长得一般,还喝酒,爱赌博,是个彻头彻尾的二流子。阿安是个实诚孩子,怎么会偏偏看上这么个浑小子?然而,津国屋还是以此为由把阿安赶了出去,让她身无分文地回了老家。他们背地里应该也刻薄地对待过养女吧,只是大伙儿不知道而已。阿安是个聪明孩子,大抵已经猜到了养父母的心思,所以最后被扫地出门时她感到非常委屈,曾找关系好的老嬷嬷哭诉,说自己是养女,既然养父母有了亲生女儿,不想要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便如此,把自己赶出家门也就罢了,竟还要给自己安上淫乱的罪名,未免做得太绝。如此一来,自己无颜面对老家的父母兄弟和乡里乡亲,今后一定要报仇雪恨。”
“唉,真可怜。”文字春听后也湿了眼眶,“之后呢?”
“听说她回了八王子,不久就死了。我刚刚说了,不知是投井还是上吊,但死时肯定怀着对津国屋的怨恨。抛开阿安不谈,那个工匠阿竹被人污蔑竟也一声不吭,众人对此也感到奇怪。结果大概两个月后,他在夏季的大热天里爬上屋顶干活,不知怎的突然倒栽葱摔下来,竟然撞破头死了。这下大家又议论纷纷,说阿竹这个浑蛋肯定是收了津国屋的钱才和他们串通一气,故意不吭声的。他此次无端横死必是阿安的亡魂来复仇了。”
“太可怕了。人在做天在看哪!”文字春叹了口气。
“总之,阿安姑娘死了,阿竹那小子也跟着死了,此事本应就此了结。没想到,之后又发生了一件怪事。那是在十年前,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事师傅你应该也知道,津国屋的亲生女儿阿清姑娘患上怪病死了。本来吧,若这只是个人的命数,那也无可奈何,巧就巧在阿清正好死在十七岁上,和当年阿安死时的年纪一模一样。阿安是十七岁死的,阿清也是十七岁没的,这就有点奇怪了。大家明面上没说什么,可知道阿安一事的都在背后议论。此外还有件怪事,就是阿清姑娘死前,也发生过你今晚遇到的事。”
“头儿……”
“不,我不是在吓你。”兼吉故意笑了起来,“其实啊,津国屋的长女患病两三日前的一个晚上,有个邻居出门后,在町内的拐角处遇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身穿瞿麦花纹的浴衣……”
“您别说了,我明白了。”文字春似乎已吓得无法动弹,一只手撑着榻榻米,两眼发直。
“不,我快说完了。听说那邻居怎么看都觉得那姑娘就是津国屋的养女阿安,不禁出声呼唤,结果那姑娘忽然消失了。这事我早就听过,只是觉得他们在胡说八道,没当回事。可今天听师傅你那么一说,才发现那可能并非信口胡言。这是阿安姑娘又接人来了,你想,津国屋的阿雪姑娘今年正好十七。”
这时,厨房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文字春吓得又是一惊。原来是出门买点心的小女佣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