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早晚冷得厉害。”
素有“老狸”之名的八州巡捕 常陆屋长次郎跨进代官官邸大门,见到了代官的杂务小吏宫坂市五郎。长次郎当时已近六十,如画中高僧一般有两道长长的白眉。
“哟,是常陆屋啊。这日头是越来越短喽。”市五郎在玄关旁的小房间内与长次郎相对而坐。
“想必您每天都很忙。”长次郎点头致意,接着取出筒状烟盒,“我就不兜圈子了,听说新石下村好像出了人命案……我去给亲戚奔丧,昨天才回来,所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负责勘查的是八州的人,我也不太清楚,但事情始末知道得很详细。新石下死了五个农民,救活了两个。”
听市五郎详细说了焚烧松叶案的来龙去脉后,长次郎皱起了眉头。他吸完了一管烟,徐徐开口道:
“这事有些奇怪啊。小女郎狐的传闻我先前也听说过,可要说那狐妖杀了五个男子报仇,恐怕民众很难接受。这才真叫作眉头沾唾液 ——不可轻信呢。您的想法呢?”
“我也没什么头绪。”市五郎一脸窘迫地说,“只是眼下也没其他线索可查,这才暂且认为是小女郎狐所为。虽不知是否真为狐妖作祟,但受害者确实是被烟熏死的,松叶熏呛之事的确是真的。幸存的二人都说没焚烧过松叶,约莫是他们烧了却忘了吧。他们当时都醉得不省人事了,不记得也正常。”
“这案子不是已有凶手了吗?”长次郎笑道,“小女郎狐,多妙的凶手。”
市五郎只是苦笑。
“我说,宫坂大人。”长次郎膝行凑近一步,“在下虽不才,但将小女郎狐一事交给我来查如何?那狐狸一定躲在某处呢。”
“嗯。你是老狸,对手是狐狸,一丘之貉呀。”
“您可别说笑了,我可是认真的。此番就当是老狸的猎狐之行了,让您见识见识常陆屋的好身手。我改日再来拜访,还请您替我向代官大人问声好。”
辞别市五郎后,长次郎径直去了高岩寺。那里红蜻蜓成群飞舞着,翅膀在明媚的秋日下熠熠生光。昨晚的山风吹落许多树叶,铺满了山门内通向玄关的石板路。长次郎往寺内厨房探看一眼,只见杂役银藏大爷正在门口昏暗的泥地上捆扎枯枝。
“大爷,忙吗?”长次郎招呼道,“柴火还是多备些好,再过不久就要起西北风喽。”
“哟,您早。”银藏解下缠在头上的手巾,点头致意道,“确实,如今早晨和晚上突然就冷得跟冬天似的。过了十三夜后可真受不了。今早似乎还降了薄霜呢。”
“说到十三夜,听说那晚出了大事。我刚刚才从代官所的宫坂大人那里听说了详情。一下子死了五个年富力壮的年轻人,不得了啊。再过不久就要秋收了,想必他们家里头疼得很。那五个人都葬在寺里吧?”
“是。他们几家的祖坟都在寺里,不过有件事让人头疼。”
“怎么?遇上什么麻烦事了?”长次郎弯腰坐在了捆好的枯枝上。
“小女郎还是爱捣鬼。它每晚都来,把五人墓前新立的卒塔婆拔个精光不说,连花筒里供的芒草叶也揪得一点不剩,实在让人束手无策。如今才过了头七,他们的亲眷随时可能来扫墓,总也不能那样乱糟糟的置之不理,故而我每天早晨都会收拾干净,结果一到晚上又被搅得一团糟。我实在受不了,昨日佐兵卫的哥哥来时已将此事与他说清,往后我就打算放着不管了。我今晨还没去看呢,肯定又是一团乱。小女郎着实记仇,都已要了五个人的命了,差不多也该消气了吧……这小女郎与那些生灵、死灵都不同,住持念经回向或供养它都没用,真是愁死人了。”
“村民们都认为是小女郎干的?”
“是啊。”银藏用手巾擦着鼻水点头道,“谁叫他们先虐杀了小狐呢。死者亲属们也大都死心认命了,只有一人,就是方才提到的佐兵卫的兄长善吉,只有他还在怀疑,坚持说这事不是狐妖干的。可是此事又没有其他证据或线索,完全没辙,想来想去也只能是狐妖做的了。”
“是啊。话说回来,记仇记到去人家坟头上捣乱终归不是好事。不管怎么说,可否让我去看看那些新墓?”
长次郎让银藏带路,前往墓地。墓地挺大,一进门便先看见了六右卫门的墓碑,碑前竖着新卒塔婆,插着芒草的花筒微微有些倾斜,似是昨晚的风吹的,并未见到任何人为捣乱的痕迹。银藏讶异地瞪大眼睛:
“咦,今早竟然无事?”
他慌忙穿过石塔之间,又来到次郎兵卫的墓前查看,发现这儿的卒塔婆和花筒也立得端端正正。接着,他又绕去其他三人的墓前探看,发现全都毫无异状。
“这可真奇了。如今已过了十日,难道小女郎终于肯原谅他们了?”银藏松了口气似的说道。
“昨日早晨,这五人的墓前都是一团乱?”
“卒塔婆和花筒全都倒了,我一个个扶起来的。”
“嗯。”长次郎取了一块新卒塔婆,在明亮的日光下仔细查看,接着又四下看了看自己脚边的泥地,说道,“你从前很爱干净,如今莫非是上了年纪?这阵子打扫得不上心哪。你昨日没清扫过这里吧?”
“昨天有葬仪,又要烧水又要生火,我一个人实在抽不出空清扫。”银藏笑道。
长次郎踏着落叶一一巡视了五人墓前的卒塔婆,不时抽出一块翻过来细看。他用脚尖踢散堆得老高的落叶,不厌其烦地巡视新墓四周的湿土。勘查完毕正准备折返时,他忽然望见墓地一隅立着一座小墓。墓前竖立的卒塔婆并不十分陈旧,花筒里则插满了新鲜的野菊花。长次郎回头问银藏:
“那是谁的墓?”
“那个啊,”银藏踮起脚指着墓说,“那是小夜的墓。”
“墓前供了很多花啊。小夜是前些日子投河自尽的那个姑娘吧?”
“是。那姑娘真可怜。”
两人不由得走向墓前。
“小夜是何时死的来着?”
“上个月……正好是十五日夜晚。”
“十五夜啊。”长次郎思考片刻,“那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听说是位好姑娘……”
“听说是去河边割芒草时不慎滑落水中。也有人到处乱传些有的没的,因而也不太清楚真相。”
“他们都传了些什么?”
说着,长次郎又弯腰检查起了坟墓四周。
“亡者的坏话不能说。”银藏叹了口气,“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实在太可怜了,我也不忍说那些有的没的。”
他缄口不言,不肯再多说。长次郎也没有勉强,因为他知道银藏大爷向来嘴巴紧,与其在这里做无意义的问询,不如找其他渠道打探小夜的死因。于是,长次郎没有过多与银藏纠缠,径直出了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