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铺老板正好坐在账房,见了庄太,立刻客气地打了招呼。半七二人在铺里坐下,询问阿传被咬杀当晚的情况。然而,此事亦发生在天色昏暗之际,加之事发突然,酒铺老板也没能给出让二人满意的详细说明。不过老板做证,阿传是在铺上干了两年多的老实人,至今未有什么轻浮的传闻。
二人离开酒铺,又探访了山之宿的梳妆铺,然而梳妆铺的凶杀案发生时无人在场,根本不知道老板娘是如何被杀的。
“头儿,真没办法。”庄太出了铺子,边擦汗边咂嘴道。
“别急。即便如此,事情也愈来愈有眉目了。接下来去你家隔壁。”
庄太领着半七进了自家居住的巷子。邻居们都聚集在隔壁阿作家中,庄太媳妇原本也过去帮忙了,得知半七来访后匆忙赶了回来。她说,阿作计划傍晚出殡。
半七又在庄太的带领下去巷尾转了一圈。庄太说得没错,巷尾虽竖了竹篱,但老旧的竹子已损毁大半。篱笆旁有个公用的大垃圾堆,半七闻到了臭味。这种巷子深处的泥地总是湿答答的,半七边闻边观察。回到庄太家后,庄太低声说道:
“要不要把阿作的母亲叫来?”
“是啊,最好请她上这边来,安静些。”半七说。
庄太立刻去隔壁将阿作母亲叫了过来。痛失独女的伊势哭得双眼红肿,来到半七面前。她是个年近五十的大块头女人。
“真是飞来横祸。”半七先哀悼一番,接着问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昨晚的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伊势抽着鼻子诉说了昨晚之事始末,与庄太的报告相同,并没有新线索。半七又问:
“那女子的长相,你真的一点都没看见?”
伊势也证实那女子蒙着白手巾,穿着白浴衣,由于天色昏暗,伊势离得又远,确实没能看清其他细节。但伊势和阿舍都说,对方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是否赤着脚?”
“对,确实是。”伊势似乎想起来了。
也就是说,对方是个身穿白色浴衣、打赤脚的年轻女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半七本想再问出些线索,但对方总是说着说着就哭个不停,前言不搭后语,实在问不出些什么。半七只好放弃,直接让伊势回家了。
“请您千万为小女报仇!”
伊势再三恳求后才离去。眼下已近正午,半七邀请庄太到附近小饭馆用饭。
“头儿,如何?您想查的都查完了吗?”庄太边倒酒边悄声问道。
“没法子,眼下只能先这样了。”半七也低声说,“照我看来,这回大约是把两件事扯到一起去了。首先,咬死人的一定是只畜生。”
“是吗?”
“那畜生不仅咬人。这附近不是还时常丢鸡吗?当然,若说是鬼姑娘不分人畜,逮着什么都生饮其血,倒也有可能,但我认为并非如此。你看这个。”
半七在袖兜中摸索一阵,掏出一张扭成条状的手纸,小心摊开给庄太看。
“您从哪儿弄到的这东西?”
“这些是钩在你家巷尾竹篱上的。当然,那篱笆破成那样,什么东西都能钻,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兽毛。”
“确实。”庄太小心摊开手纸,仔细观察纸上那五六根微卷的黑色毛发。
“这还不止。篱笆附近还有四足脚印。提到这个,或许有人说猫猫狗狗在那一带徘徊的多了去了,但我想到了另一件事,才小心地将这些毛发带了回来。”
半七凑到庄太耳旁悄声说了几句,庄太连连点头。
“或许真是那样。不过那鬼姑娘呢?莫非真是个疯子?”
“你猜是不是?”半七笑着卖关子道。
“可是头儿,她又不是就着‘猫儿呀猫儿呀’ 的伴奏跳舞,只是蒙着头,穿着浴衣,光着脚丫四处徘徊,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会做的事呀?您说呢?”庄太稍微噘起了嘴巴。
“你说的虽然也有道理……算了,你听我说。”
半七再度与庄太耳语一阵。庄太听着听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唉,我甘拜下风。一定是您说的那样,不会有错。”
“不过,关于那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庄太又皱起眉头思索片刻,最后“啪”地一拍掌,说:“有,有!”
“真有?”
“头儿,正好有这样的。”
这回轮到庄太与半七窃窃私语,半七微微笑了起来。
“不用再考虑了,就这么办,这么办!”
两人商定事宜后暂且分开。半七去了小梅村找熟人,晚七刻(下午四时)再度回到庄太家。由于临近隔壁出殡时刻,巷子内挤满了人。虽然母女俩平素的名声不好,但一来邻里之间要尽情分,二来许是阿作死于非命也让众人颇为同情,因此送葬的人多得有些出人意料。庄太家是媳妇带着孩子一同去送殡,庄太自己在家等候半七。
“你查完回来了?”
说着,半七迈入庄太家的门。庄太迫不及待地迎出来,立刻招呼半七进去。
“刚刚回来,正等您呢。”庄太沾沾自喜地说,“头儿的眼力真准,这事十有八九错不了。我已大致查清了。”
“干得不错。果真如我所料?”
“没错,没错。”
庄太凑过来低声说话,半七则边听边点头。
“既然如此,就按我们刚刚说好的那样办?”
“只能那样办,没其他法子了。”庄太也说,“毕竟若不掌握切实的证据,之后会很麻烦。”
“说的是。日后出事可就头疼了。没办法,好好准备,这可是场硬仗。”
“倒也不至于那么费劲。”
“难说。对方有那么一个凶狠的同伴就够我们喝一壶了。”半七笑道,“眼下还早。咱们先目送隔壁出丧,再慢慢出门。”
“是啊,离天黑还有一阵子呢。不如先填饱肚子再动身吧。”
“说的是。毕竟之后要上‘战场’。”
“不如叫个鳗鱼饭?”
“好主意。”
两人叫了蒲烧鳗鱼饭,早早吃了晚饭后,七月的日头也渐渐西斜。巷子中喧闹了一阵,隔壁的送葬队伍顺利启程后,庄太留下半七一人在屋中,自己又出门去别处忙活了。四周越来越暗,蚊子不知从何处成群结队地涌出来。半七咂了声嘴:“庄太这小子,慌里慌张的,连蚊子都忘了熏就出门,真受不了。熏蚊器具应该都摆在那边吧?”
半七走到厨房,找出一个猪型陶器,又接着翻找半晌,终于做好了熏蚊子的准备。此时,一名男子来访。
“庄太大哥,你在里面吗?”
“来了,来了。”半七立即起身应门,“是庄太找你来的吧?我是半七。”
“原来是头儿。”男子点头致意道,“方才庄太大哥找我过来。”
“辛苦你了。有件事若不请你搭把手,恐怕做不成。来,先坐。”
半七又对男子耳语一番,男子听罢笑着点了点头。
“能行吗?”半七确认道。
“保管顺利完成。”
“咱们在这儿喂蚊子也不是办法,正好你来了,那咱们也该出发了。”
半七掩上门,向邻居交代一声庄太家没人,便和男子一同出了巷子,外头已是一片夜色。由于事前已商量好,半七尽量挑选行人稀少的方向走,来到一座名为善龙寺的寺院一角。这座寺院供奉辩才天女,附近无人不晓。这一带算是寺院町,街道两侧有五六家寺庙相对而立,大树的枝叶从古旧的土瓦墙或树篱内探出,遮得夜色越发幽深。不远处的大水沟中已能听见秋季寂寥的蛙鸣声。半七用手巾蒙住双颊,站在寺前。身旁的男子隐在墙角,如蜘蛛一般紧贴着墙壁。
路人哼着歌,似要往吉原寻乐去。两人静静在此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黑暗中传来低低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来了。当然,之前已有许多人路过,半七的直觉告诉他,如今正从北边传来的脚步声就是自己等候多时的,于是干咳一声发出信号,紧接着土墙侧边也传来回应。
北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似是有人赤足踩地,极为轻微,但耳尖的半七听得清清楚楚。半七竖起耳朵,听出来者不仅有人,还有四足兽类。由于四下黑暗,半七只得借着星光凝视对方,出声道:
“喂,那边的姑娘。”
来者并未应声。黑暗里忽然传来兽类的低吼声。半七再度干咳示意。男子突然从墙边跳出,手中还拿着一根粗棍。只听黑暗中传来尖厉的野兽咆哮声,同时有脚步声往这边奔来。
半七一把拽回意图逃跑的女子,将她按倒在寺门前。那边人与兽的决斗似也结束了,寺院町的夜晚重归宁静。
“怎么样了?”半七问,“我忙着夜擒敌将,半点也没注意那边。”
“搞定了。”
传来的是庄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