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真热。”
“今年残暑盛哪。看这势头,九月换穿夹衣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确实。不如九月大家一起穿着单衣发抖?”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浅草寺前的店铺街上,只见一大群人正乱哄哄地从各个铺子里往外跑。街上行人也大声议论着什么,跑了起来,惊起一群本在地上啄食的鸽子。
“出什么事了?”半七望着浅草寺的方向,问道。
“大家好像都往大殿方向跑呢,大约是有人打架或遭了贼。”
“或许吧。江户人还是那么喜欢凑热闹。”
两人不以为意,继续晃晃悠悠往前走,发现奔来的人越来越多。两人见状,也忍不住快步穿过仁王门。只见一名男子被绑在观音堂前高大的银杏树上。男子二十三四岁,似乎是武家仆役,腰带后还别着一把木刀,双手被粗草绳束缚,两腿向前伸出,系在银杏树根上。树前站着个男人,手里抱着一只白鸡。另有七八个男人围着武家仆役,大声谩骂着什么。男子在被绑之前似乎挨了好一顿拳打脚踢,脸颊擦伤渗血,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整个人垂头丧气。
半七和庄太拨开人群挤到前头。庄太毕竟是本地人,似乎看见了熟面孔,便凑过去问道:
“那仆役怎么回事?”
“他偷了鸡,还把鸡给掐死了。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事,真不要脸。”
众所周知,浅草寺内有施主向观音敬奉的鸡,但这阵子经常有鸡失踪,故而当地人暗中多有留意。今天早晨,那仆役以包在纸中的米粒为诱饵,企图引诱正在树荫下游荡的鸡,却被卖鸡食的阿婆发现,悄悄通知了住在寺内的商户,便有两三人赶了过来,接着又有五六人赶来,发现那仆役正躲在大银杏树后给两三只鸡喂米。
由于他举止古怪,有几个性急的立即冲上去逮住他质问,仆役却说自己只是在喂鸡。这就与喂鸽子吃豆子一样,若真是如此,自然没什么好审问的,甚至值得称赞。然而这个借口并不成立,因为众人发现,那男子怀里藏着一只白鸡。如此看来,他的确是用米粒引诱鸡过来,再快速将之掐死了。于是,死鸡自然被没收,男子也在企图逃跑时被拽倒在地,遭遇群殴。虽说他是武家仆役,但此地乃浅草寺内,况且他还杀了寺里的鸡,这点小惩罚在那个时代是理所当然的。加之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孤身一人,仆役自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对方摆布,光天化日之下在众人面前出尽了洋相。不知是感到痛苦还是丢脸,被绑在树干上的男子闭目垂头,一副懊恼滑稽的样子。听闻窃鸡一事后,庄太哂笑道:
“蠢货,年纪轻轻就如此丢人现眼。”
“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半七问。
对偷鸡贼的惩罚不可能仅限于此。众人回答,他们打算绑他半日之后,再将他双手绑到棒子上拉着游街示众,广小路 自不用说,还要去马道、花川户那边绕一圈。半七皱起了眉头。
“这似乎有些过分了。就算他是在寺里犯的事,当地民众动用如此大的私刑未免不太好吧?为何不立刻将他押到警备所去?”
他们虽不认识半七,但见他是与庄太一起来的,似也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因此也没给半七脸色嫌他多管闲事。怀里抱着鸡的男子恭敬回答道:
“这位大哥,是这样的,方才你也听见了,他今早已不是第一次偷鸡,而是之前已偷过几次了。况且丢鸡的不仅是寺里,这阵子,这一带时不时就有人家丢鸡。”
听他的语气,似是觉得那仆役不仅偷了寺里的鸡,还偷了附近人家的鸡,如此作恶多端之徒,受这点惩戒也是应该的。半七却觉得,若是如此,普通民众更不该动用私刑了。然而男子话音一落,一直耷拉着脑袋的仆役立刻抬起了头。
“喂、喂!你们!我方才老实了一会儿,你们就蹬鼻子上脸乱说些什么!”他怒吼道,“我只偷了他手里的那只鸡!以前从没偷过!更别说你们家养的鸡了!少得寸进尺,你们的鸡丢了关我屁事!今天只有我一人,寡不敌众才遭了你们毒打。等我回了屋就叫人来把你们的脖子一个个都拧了,骨头都打断!你们给我等着!”
“你说什么?你这狗贼!”
又有两三人想过去揍他,但被半七制止了。
“先等等。万一弄伤了他,后面就麻烦了。那边的武家仆役,你真的只偷了一只鸡?”
“废话。我是想抓了回去让大家煮着吃。”仆役怒目说道,“当初我偷了一只就该停手,就因为贪心想再偷一只才被抓了。我又不是斗鸡铺的,到处偷鸡有什么用处?无聊。”
仆役没好气地骂道。
“哎呀,算了算了。”半七又制止道,“就算只偷了一只,那也是你的错,你就忍着点吧。今天我既然在场,也算掺和进了这事。不如咱们商量商量。”
半七将那三四个看似领头之人带至不远处的树荫下,小声提醒了他们几句。即便是在寺内,当地人滥用私刑也是不妥的,万一那仆役气得咬舌自尽了怎么办?或是他归宅后找了一群人回来报复又怎么办?若真出了那样的事,对他擅用私刑的人必然要受惩戒。那仆役遭了这么多罪已然足够,半七劝众人还是就此放了他为好。对方毕竟是捕吏,众人也不敢违抗,于是仆役被松了绑。
“你们给我记着!”
仆役瞪视一圈,正准备走,却被半七叫住了。
“你这小子,真不老实。明明做了恶事,怎么还如此嚣张?快闭上嘴老老实实回去吧。”
说着,他往仆役手中塞了二朱金子。
“真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仆役收了方才的疾言厉色,离开了。
“哈哈,这样就没事了。虽说是顺便的,但来都来了,不如去拜一拜观音吧。”
半七不理会身后传来的道别声,登上了观音堂的阶梯。半七拜完观音,走出一侧的随身门 后,庄太从后头追了上来。
“头儿,让您花了冤枉钱,大伙也让我谢谢您呢。我打听了一番,窃鸡事件似乎确实不止今早那次。最近好像屡屡有人下手。正因如此,大伙越发痛恨偷鸡贼,这才想出了方才那种惩戒的法子,让我务必来跟您解释一番呢。”
“嗯。”半七笑着颔首道,“那仆役倒成替罪羊了。”
“是吗?”
“一朱二朱的不值一提。这下事情大抵有头绪了。”
“您找到线索了?”
“我还得再想想。”半七又笑道,“眼下还没准备妥当呢。”
半七让庄太领自己去了木屐带铺。他见了木屐铺的女儿阿舍,仔细打听了当晚吓到她的那个年轻女子的年龄和打扮。阿舍到底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当时被惊惧之情所掌控,只顾一个劲逃跑,因而只知那女子面色恐怖,张着一张牡丹般的血红大口之外,并没有心思看清更多细节,因此这场问讯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阿舍说,那女子似乎没穿鞋。
木屐铺的问讯就此为止,半七又去了同町的酒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