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七,你辛苦一趟。伊势屋的阿驹与我也算有缘,真是个可怜人。我想早日帮她报仇,有劳你尽心了。”
八丁堀同心室积藤四郎将半七唤到宅邸,当面请托道。由于三年前发生的那桩事,藤四郎对于阿驹横死一事似乎比旁人更为痛心。半七了然,爽快答应道:
“遵命。我自当尽力。”
半七立刻离开,去了品川的伊势屋。他将年轻伙计与七唤至店门口,问道:
“飞来横祸啊,听说你们这儿的活招牌阿驹香消玉殒了?”
“当真让人吓了一跳。”与七也万分沮丧,“东家也很丧气,说是人死不能复生,只求能早日为她报仇雪恨。”
“大家都这么想。毕竟是受过官府褒奖的女子,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话说回来,别嫌我问得外行,你们当真没有一点线索?”
“当真没有,所以才头疼。虽然大伙都怀疑下总屋的掌柜,可他是个正经生意人,应该不太可能干这事。除非他发了狂,否则没理由杀阿驹呀。”
“这种事旁人怎么可能知晓呢。那掌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据与七说,下总屋的掌柜吉助已近四十岁,虽然很爱喝酒,但本性非常老实,花钱也爽快,也是阿驹相当看重的熟客。昨晚是他进三月后第一次过来,也没见他与阿驹吵架,与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睡了。他说自己丝毫不知睡在身旁的女子死了,听起来确实可疑,但他既已醉倒在床,实在情有可原。与七低声对半七说,恐怕是有人趁二人熟睡之际偷偷潜入房间,将阿驹绞死了。半七凭内行人的直觉,认为与七的猜测并非全然毫无根由。
“你们店里与阿驹最要好的是谁?”
“阿驹跟谁都处得好,最要好的该是她带的下等妓女阿定。阿定正好是去年这个时候来的,与阿驹情如姐妹。也正因如此,阿定今早连饭都吃不下,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那你帮我把那个阿定叫来。”
哭肿了眼的阿定战战兢兢地出来。她今年二十五六岁,脸色晒黑,细长脸,看着有些强势,头发有些稀少,算是瑕疵,但不管放到哪里都算是还有些姿色的大姑娘。半七先说了几句哀悼阿驹的话,阿定泪流满面地致意。
“听说你和阿驹感情很好,关于这次的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头儿,当真什么头绪也没有。我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阿定又抽噎起来。
“这可真是伤脑筋。听说阿驹枕边放了个好似纸老虎的东西,是真的吗?”
阿定还是默默哭着。与七在一旁替她答道:
“有的。是个类似小玩具的东西,如今正由东家收着。您想瞧瞧?”
“嗯,让我瞧瞧吧。”
半七在门口地板沿上坐下。与七跑进店内,不一会儿又出来招呼半七入内。来到里屋后,店主夫妇神色哀伤地迎接半七,并拿出当时那只纸老虎给半七看。这老虎像是龟户 土产浮人偶 ,背上还留着穿线的小孔。半七将小老虎放在手心,盯着它那晃晃悠悠的脑袋瞧了一阵,然后将它放在膝盖前,掏出烟管默默抽了起来。
“这老虎不是阿驹的吧?”
“阿驹房里似乎没有这样的东西。”店主回答,“不仅阿驹,整个二楼都没人有这样的东西。也不知是谁带来的。”
“嗯。”半七歪头思索道,“不过,这是重要物证,以后说不定能成为线索,还请两位先将它收好。”
“我等定会小心保管。”
接着,半七让与七带路,去二楼巡视了一圈。他从面向街道的房间一直转到后面,当然也查看了阿驹的屋子。屋子是相连的三叠和六叠两间。六叠间尽头照例是栅格窗,去年年底才修缮过,完好无损,没有外人潜入的迹象。即便如此,半七还是谨慎地从窗户往外张望。伊势屋靠海,里侧二楼底下直接是石墙。品川春季的大海正好退潮,石墙下杂乱地堆叠着潮水留下的碎陶瓷和断木枝,眼下正在晴朗的日头下闪闪发光。
眼神极好的半七在栅格窗前俯瞰了一阵,接着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回头问与七道:
“阿驹有几双草履?”
“应该有两双。”
“都还在吗?”
“应该都还在。”
“是吗。此番有劳你带我到处转了,现在可否带我去一趟后门?”
两人从里侧楼梯下来,绕到后门。半七站在石墙上,再度俯视脚下,接着走下石阶。与七在上头瞧他要做什么。只见半七踩过堆叠的垃圾,从一块大圆石后头捡出一只夹层草履 。他拎着被浸湿的草履给与七看。
“喂,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阿驹的东西?”
“这……”与七边看边回忆。
“头儿。”
头顶传来呼唤声。半七抬头一看,原来是阿定在二楼栅格窗内往外看。
“你认不认得这草履?”半七在下面问道。
“请您稍等,我马上过去。”
阿定从栅格窗前消失,过了一会儿来到后门,一见那只草履就又哭了起来。
“这是阿驹的。她曾给我看过一次,是她平时小心珍藏的草履。”
“哦,就是那只吧。”与七也点点头,“原来如此,一定是那时候的那只草履了。”
两人轮番向半七说明,原来这就是室积藤四郎追捕石原的松藏时,阿驹从二楼掷下的草履。以此受到奉行所褒奖,获得了绝世体面的阿驹,将这只草鞋视为人生宝物,小心地珍藏起来。据阿定说,阿驹用淡蓝色绉绸小方巾包裹草履,将它珍藏在自己房间衣柜的抽屉中。去年岁暮大扫除时,她曾毕恭毕敬地将之取出,给阿定看。这草履已穿得很旧,妓女的夹层草履也都是一个样,但阿定说自己对草履带的磨损状态很眼熟。
“为防万一,还是让我去阿驹房里检查一下吧。”
半七带着二人再度爬上里侧二楼。阿驹房里只有一个衣柜和四个抽屉。半七在第二个抽屉中发现了淡蓝色绉绸小方巾,里头的草履果然不见了。任谁都能轻易想到,应该是有人偷出草履后,将之隔着栅格窗抛进了海里。但半七只发现其中一只,另一只却不知去向。
“让你跑来跑去的真对不住,但眼下还得请你帮个忙。”
半七带着与七来到楼下,与他一起在石墙下仔细寻找,终究没能找到另一只草履。与七说,恐怕是退潮时,潮水将其带走了。半七觉得有理。一只草履因卡在大石头后面而留存下来,另一只则被冲走,半七觉得这也有可能,只是心里还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然而,眼下已再没什么可搜查的了,于是半七将那只带子有些松垮的草履交给与七,随后离开了。
“这草履或许也会派上用场,还请你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