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七和松吉都停下脚步。
“哟,是三五郎啊。巧了。我正想着找家客栈安顿好就去找你呢。”半七说。
“那确实挺巧。阿松身子骨还是那么结实,甚好。大街上不好说话,你们随我来吧。”
三五郎带头迈开脚步。他是高轮捕吏弥平的手下,去年跟着一位江户与力过来横滨当差。他在江户时曾受过半七的照顾,因此不敢怠慢今晚久别重逢的主从二人。三五郎领着二人来到附近一家食肆,有些怀念地说:
“久疏问候,真是对不住你们二位。你们这次是过来游览的,还是有公务在身?”
“一半一半吧。”半七风轻云淡地说,“这儿一个劲开拓发展,想必比江户有趣得多吧?”
“您说得不错。这儿日新月异,加之突然间万国来聚,确实有不少稀奇事。”
前不久就有两个沙俄水手去神奈川附近的村子散步,瞧见某个农民种的大葱,就想买个十来根,结果双方语言不通,只好用手比画。农人瞧着对方是洋人,打算敲他一笔,于是伸出一根手指,表示要一分金子。结果对方以为要一两,直接拿了一两金子出来。农人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表示不对,谁知两个洋人以为是农人不肯卖,于是丢下一两金子,抓着十根大葱就跑了。农人愈发震惊,嘴里喊着“不对,不对”追了上去。邻居听见喊声,也一起追了出来。洋人越发狼狈,拼命逃走。其中一名水手甚至中途滑落浅沟,满身是泥地四处逃窜。这种十根大葱卖了一两,买方还拼死逃命的事也算是前所未有的奇闻了。
听了众多这类故事后,半七和松吉也不禁捧腹大笑。讲述人与听者都笑谈着彼此敬酒,过了一会儿,三五郎神情有些严肃地说:
“不过,也不只有这些滑稽事,也有烦人的。毕竟眼下不仅洋人,连日本国内各地的人也纷纷涌入横滨。里头有戾气重、爱喊打喊杀的,也有为非作歹的。而且……”他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些冲着洋人去的浪人也来横滨了。照理说,神奈川的关卡应该拦下了大部分攘夷浪士,也不知他们怎么瞒天过海的,时不时还是能混进来。其中还有冒牌货。这些人是最麻烦的。前不久刚出过有人以筹措攘夷军费为名强贷敛财的事。”
“那些人如何了?都捉拿归案了吗?”半七问。
“没有。坏就坏在这里。”三五郎摇摇头,“听说都是同一伙人干的。”
据三五郎说,有伙人自去年岁末开始就在横滨强索军费。当然,虽不知他们身份真假,但他们每次出现都是两人一组,抱着个洋人头颅恫吓商家,说要以此质贷军费,遇上小商家就勒索三五十两,遇上大商家则卷走一二百两。有些受害者害怕报复而缄口不言,因此不知详细数目,但听说至少已有十五六户人家遭了殃。不知这伙人接下来还能干出什么混账事,户部奉行所已开始严厉追查,三五郎也为此拼命东奔西走,却怎么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他哀叹道,此事眼下正一筹莫展。
半七与松吉对视了一眼。
“那你觉得,那颗人头是怎么回事?横滨可有洋人被砍了头?”半七又问。
“若是有,应该马上就能知晓……”
“那最近可有病死的洋人?”
“应该也没有。”三五郎歪头疑惑道,“正因如此才想不明白。照我猜测,他们许是掘了哪里的墓地,寻了个日本人头颅巧妙装饰一番搞出来的洋人头颅。遭恐吓者都吓得浑身发抖,哪能仔细辨认是洋人还是日本人,头儿,您说是不是?”
他的猜测与半七最初的判断一致,但如今已不敢苟同。若真是掘墓,倒可能是挖了洋人的墓砍下脑袋,但既然最近没有洋人病死,这种怀疑也便随之烟消云散了。半七半眯眼沉默了一阵。三五郎开口说道:
“头儿,你们真是来玩的?莫非这事的风声传到江户,你们来看情况了?”
“哈哈,你眼力不错。确实是这样。”半七坦白道。
“哎呀,这可太好了。您一个能顶一千呀。”三五郎忽然精神抖擞,“其实我现在是束手无策。头儿,求求您,给我支个好着儿吧。”
“我也没什么好着儿,但我既然得了线索从江户赶来,自然不可能徒劳而返。三五郎,最近可有哪里的洋馆失窃?”
“这个嘛……”三五郎又歪头思索道,“遭贼的人家很多,但都是本国人,好像没有小偷闯进洋馆。”
“那有没有洋馆的人来报案?”
“没什么严重的,但我记得上月有件事。一家叫汤姆逊的英国商馆私下委托奉行所这样一件事。他们家有个叫罗伊德的年轻掌柜,去年夏季开始常跑去港崎町岩龟楼妓院玩耍,听说花钱颇为厉害,凭商馆给他的薪金是万万受不住的。他本人不可能那么有钱,因此商馆怀疑那些钱的出处。商馆老板怀疑他在账面上做了手脚,暗中变卖商品,于是进行了多方调查。但老板认为,跟他交易的肯定是日本人,因此请奉行所帮忙暗中追查。我也查了。原来那个罗伊德迷上了岩龟楼的妓女夕颜,当真为她大把大把地撒钱呢。”
“那个罗伊德长什么样?”
“听说出生在英国伦敦,好像二十七岁,日语说得不错,出手也大方,在岩龟很受欢迎。”三五郎笑道。他对这件事似乎并未多加在意,但半七却没有听漏。
“那罗伊德每次都是只身一人前去?”
“还带了个叫胜藏的伙计,这才叫商馆老板知道了。二月底胜藏就被辞了。听说胜藏当初在江户混不下去才去了洋馆做事,也是他带罗伊德去岩龟,教他怎么玩的。就算是洋人,被这种人一怂恿,也会自然而然跟着走。真是造孽。”三五郎依旧笑道。
“那个叫胜藏的后来如何了?还是在这一带游手好闲?”
“这就不清楚了。”
“那你赶紧查一查。他应该也有朋友吧?他被洋馆踹开之后干了些什么?是回江户了,还是依旧在这边?这些你都帮我查清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好,没问题。我会尽早打听出来的。”
“那就看你的了。”
半七付过账,三人离开食肆。天光虽已暗淡,夜色却泛着春意,和煦的风拂过微醺的脸庞。半七决定前往去年住过的上州屋,在此与三五郎告别。
“头儿,那个胜藏有嫌疑?”走出四五间距离后,松吉小声问道。
“嗯。我已大致弄明白了。只要将那个罗伊德抓来,事情便能解决。可他是外国人,终究麻烦些。也罢。跑这一趟总算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