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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久元年(1861)三月十七日傍晚六刻左右,半七办完事从外头回来,正与媳妇阿仙面对面坐着吃晚饭时,妹妹阿斋来了。之前已介绍过,阿斋是艺名文字房的常磐津师傅,与母亲一起住在外神田明神下。

“天气好起来了。”阿斋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点头打招呼道,“阿嫂,今年去赏过花了吗?”

“没呢,哪儿也没去……”阿仙笑着答道,“你阿兄他忙,我也没时间出门。”

“阿兄也还没去?”

“这时节,哪有闲工夫去赏花,简直一个人掰成两个用都嫌不够。”半七说,“你就算拿了赏花手巾,或是扛了阳伞过来,今年我也去不成。”

“哎呀,性子真急。我又不是为这个来的。”阿斋微微正色道,“阿兄,昨晚末广町 那事,你可知道了?”

“末广町……怎么?发生小火灾了?”

“别开玩笑。若只是小火灾,我能着急忙慌地特意跑过来找你?看来你真不知道。这还真是灯下黑。自己地盘里的事,你竟……”

“若是昨晚的事,照理早该传进我的耳朵里了……究竟什么事?”半七也微微正色,面向阿斋问道。

“告诉你之前……是这样的,阿兄,这月二十一日,我想去飞鸟山 赏花。可如今世道不稳,本想着今年就不去了,可那群孩子不答应,最后决定和往年一样结伴前去。听闻近来向岛那边总有醉醺醺的浪人冷不防抽刀乱砍人,就想着去远些的飞鸟山。眼下孩子们已聚集了三十来个人,可这种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热闹,若阿嫂有空也可以一起……”

“慢着,慢着。方才不就跟你说了没空赏花?不说这个,那末广町究竟发生了何事?”

“所以呀,阿兄……”阿斋撒娇似的说。

“阿斋也真是机灵。”阿仙笑了起来,“想拿那事跟你阿兄交换,让他给你找赏花同伴?”

“算上阿嫂,此外再邀个五六人就成……阿兄,好不好?”

艺人需要摆排场,尤其是女师傅们,为了给自己的赏花活动造势,似乎一直在四处奔忙邀请弟子以外的团体。阿斋则打算以自己手上的某个消息作为交换,让兄长帮忙。半七笑着点头。

“行,行,但要看你消息的质量。只要你的消息好,别说十个二十个,就算是五十个、一百个人,我也给你找来。赶紧先把事说了吧。”

“那可说好喽?”

叮嘱一句后,阿斋便报告了如下事实。昨晚末广町一家叫丸井的当铺遭遇了可怕的强行质贷。丸井是当地老字号,昨晚四刻半(晚上十一时)左右,有人拍响大门。当时已过四刻,因此丸井并未开门,只在门内告知对方有事明早再来,可外头的人还是敲个不停,说自己是从银座 山口屋来的,有急事。山口屋是夫人娘家,铺上伙计担心有娘家人突然生病,立刻开了门,结果两个以黑巾蒙面且没提灯笼的男子一下窜了进来,开口就要见老板。来者上身穿黑色棉质外褂,下穿小仓织 裙裤,腰间插着长刀。掌柜长左卫门一看是近来猖獗的强行质贷,便壮起胆子上前说,主人抱恙,自傍晚便卧床休息,自己是掌柜,两位若有事可与自己商量。两名武士面面相觑,又问掌柜是否可以做主。局势愈发紧张,铺上的伙计和学徒都瑟瑟发抖。长左卫门镇定地回答,自己可以代表主人答复任何问题。

对此大胆的回答,两名武士再度对视一眼,接着其中一人取出一个裹着白棉布的沉重包袱放在长左卫门眼前,要求以此质贷三百两金子,利息由铺子决定。掌柜愈发确信来者是想强贷,便开始查看他们带了什么东西,谁知包袱内竟出现了染血的油纸。掌柜继续剥开油纸一看,里面赫然是一个刚砍下的人头。掌柜当即大惊,其他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众人之所以惊骇,不单因为那是一颗人头,更因为那貌似并非日本人的头颅。当众人看清那是个红发红髯的洋人头颅时,一时惊恐翻倍。两名武士将人头递至掌柜面前说:“见了此物,应当无需我等多言。我等举兵攘夷,今夜便抹了这洋人的脖子祭旗。虽知是强人所难,但还请以此为质押,助我们筹措军费。”原本掌柜盘算着,若只是普通强贷,便一人给个五两,将来者委婉地打发走。可当看见眼前的人头——还是洋人头颅时,他不得不立即改变想法。

这时期多有借口筹措攘夷军费,四处勒索商家之事,致使麻疹和浪人成了江户人最忌讳的东西。当然,其中也有真正的浪人,但大多还是假扮浪人的伪攘夷派。小官吏家品性恶劣的次子、三子,还有些无赖商人、匠人摇身一变成为抗击外敌的攘夷志士,满江户恐吓勒索。即便都属强贷,只要打着攘夷、救国的旗号便很容易唬住安分的生意人,因此有些小聪明的恶棍无赖都摇身一变成了攘夷派。不过,众人已渐次摸索到了应对方法,因此近来已不像从前那般惧怕所谓的攘夷人士。换句话说,攘夷派在人们眼中已逐渐变得与蝙蝠安、与三郎 等人物无异。丸井掌柜长左卫门之所以能保持相对沉着,也是因为小瞧了他们。

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他们并非打着攘夷旗号的歹人,而似乎是真正的攘夷志士。他们没有照搬千篇一律的说辞耍嘴皮子,而是带了活生生的证据前来。那被用来祭旗的洋人头颅正鲜血淋漓地放在油纸之上。自诩胆大的长左卫门也渐渐变了脸色,头也似被人按着一般低了下去。到此地步,他已落了下风,之后讨价还价了几句,最终把抵押价砍到一半,恭敬地奉出一百五十两,武士们也勉强收下走了。临走时,他们说要将洋人头颅留下做质押,但在掌柜的一再致歉恳求之下,最终还是带走了这骇人的质押品。

半七听完报告,叹道:

“唉,这还真是头回听说。我竟一点也不知情。不过,丸井为何要隐瞒此事?如今这局势,上头已经说了,若发生此类事件,务必知会有司呀……真搞不懂他们。”

“这个呀,阿兄,”阿斋进一步说明道,“是因为那两个浪人临走时说了,他们的计划若中途泄密,后果相当严重,让丸井千万不要声张。他们还再三恐吓丸井,万一走漏风声,其他与他们志同道合之士定会蜂拥而来,从主人开始杀尽全家,让他们好自为之。正因如此,丸井才严令家中众人噤声,谁都不许声张。”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毕竟是神田半七的亲妹妹嘛。”

“少耍嘴皮子,严肃点。这可是公务!”

阿斋得知丸井秘密的始末是这样的。丸井铺上有个年轻伙计叫初藏,时常到阿斋那儿消遣。阿斋请他加入飞鸟山赏花之行。初藏起初答应了,可今日午后突然上门推托。他怕遭师傅埋怨,便透露了昨晚之事,同时再三解释,自己在这节骨眼上很难外出,请师傅千万不要怪罪自己。阿斋说,若他只是想为自己毁约找借口,倒也不必撒这么夸张的谎,故而此事一定是真的。半七也这么觉得。

阿斋叮嘱兄长,若被人知晓此事出自自己之口,那对自己、对初藏来说都是麻烦,虽则阿兄机灵,但还是请他务必保密。临走之时,她又叮嘱道:

“阿嫂,二十一日一定要来哦,一定再邀请五六人一起来哦。” qcZUXjvvR9h8Uq+/x8JdKBy80MVzCA2TJ7DscOYANnYgO8QI+gd187FDIEXCQS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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